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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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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静汶想起了李千雪念《秋天的怀念》时的热情,她决定送李千雪一本史铁生的书,名叫《病隙碎笔》。
她把书中的一段话摘下来,写在了扉页上——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因为这周李千雪请了三天假,所以心理访谈延到了周四。
她穿着短袖,朱静汶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她的手臂,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疤。
“千雪,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李千雪的请假理由是“身体不适”,她抬起头:“老师,我的身体没事,请假只是因为……想等疤痕淡掉。”
朱静汶又问:“有去看心理医生吗?”
李千雪点头:“老师,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感觉轻松了许多。”
“是不能对我说的心里话吗?”朱静汶觉得李千雪身上其实还有很多故事没告诉自己,可能是顾忌她老师的身份,所以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坦诚。
李千雪再点头:“我才发现,对着完全陌生的人,张嘴会变得容易许多。”她的眉毛完全呈现放松状态,看来是真的愉快了不少。
朱静汶不打算再说废话,心理检测报告写得多了,她早已驾轻就熟。她从包里翻出《病隙碎笔》,递给李千雪:“这是送给你的。”
李千雪念出作者名:“史铁生?”
朱静汶说:“是,就是写《秋天的怀念》的史铁生。”
李千雪翻开书,看见了朱静汶摘抄的那段话。李千雪的眼里似有热泪,她说:“铁生,铁铸的生命,他的名字真好听。”
“是啊,跟他的命运也很像。”
“谢谢老师,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不客气。好了,快去上课吧。”
李千雪很惊讶:“访谈这就结束了吗?”
朱静汶笑着说:“结束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写。”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再写什么了。”
李千雪笑了,她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她说:“那我以后还要来吗?”
朱静汶说:“抱歉,这点我没法做主。”
“我明白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回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书里的内容。”
“好,我会认真看的。”
朱静汶松了一口气,如无意外的话,李千雪自残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当然,那并不意味着李千雪的心理状态完全好转了,只是从教学工作和道义上看,朱静汶不会再有特别大的——关乎一条生命的——压力,如果李千雪的情况持续恶化,自残跟自杀的距离并不遥远。
将《病隙碎笔》买回来之后,朱静汶随意翻开过几页,她在读大学的时候就看过了全书,对于书中的一些句子依旧记忆深刻。那日她翻开来,看见其中一段写——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紧要的一项:敞开。互相敞开心魂,为爱所独具。
一本书有那么多页,一页里面有那么多的句子,为什么她首先看到了这句话?是命运在暗示什么吗?
那一刻她很想找崔望明,她想敞开自己的心。
但崔望明不在家,许是为了避免为了同样的问题再度争吵,又或者是想再整理一些思绪,反思几番对错,再或者只是想给对方更多的空间。崔望明这段日子刻意地早出晚归,不过他没有实施冷暴力,他和朱静汶的线上聊天一如往常,只是线下说不上几句话。
朱静汶拿出手机,点开崔望明的头像:【望明,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吧。】
她补充了一句:【这次我会把手机关机。】
朱静汶深知,有些事情拖着拖着会自行解决,而有的关系拖着拖着也会自动结束,相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崔望明下课之后回复:【好,什么时候?】
朱静汶:【周五晚上?】
崔望明:【周五晚上我要上课。】
朱静汶:【我知道,我记得你八点半下课,我等你下班。】
崔望明:【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朱静汶:【我做饭,回家吃饭吧,吃完饭再聊。】
崔望明:【好。】
周五晚,朱静汶做了小炒黄牛肉、咸蛋黄煎鸡翅中、孜然土豆羊肉粒和蚝油生菜,跟崔望明同居之后,她的厨艺有了飞跃性的进步。独居时,她只想糊弄、将就、敷衍,自己做饭的标准就是煮熟了就行,吃不坏肚子就行,所以厨艺一直维持在很一般的水平。
崔望明回到家时,朱静汶刚好炒完最后一道菜。
崔望明深吸一口气:“好香。”
朱静汶自信满满:“吃起来更香。”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很柔和,仿佛上周的深夜争吵只是一场过于清晰的梦。
既然说好了吃完饭再聊,两人在饭桌上闭口不提相关事宜,他们聊了些很轻松的话题,在一起久了培养出来的默契,使他们抛梗接梗的过程都很顺畅。
吃完饭之后崔望明去洗碗,朱静汶盘腿坐在沙发上玩了会休闲游戏,其实她不想玩游戏,只是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所以玩得心不在焉。
崔望明收拾好厨房,出来问:“你想喝点酒吗?”
朱静汶问:“自己调?”
“嗯。”
“可以,用葡萄气泡水和AD钙奶吧,给我加三滴伏特加就行。”
“好。”
他们家调酒都是闹着玩的,一小瓶伏特加以滴的单位进行消耗,喝了半年还剩大半。崔望明很快就按朱静汶的要求调好了酒,他将两杯酒放在茶几上,然后也坐上了沙发。
朱静汶抿了口,还是老样子,品不出一点酒味。
崔望明先开了口:“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
“我也是。”朱静汶说,“你先说吧。”
崔望明说:“我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他们的身体有很多毛病,而这些毛病常常让他们觉得难受,一个身体不健康的人是很难体会到幸福的,所以我会特别在意健康问题,我也知道你的体检报告有多少超出正常范围值的指标,我真的不希望你为了这份工作,或者为了任何人,去牺牲掉你的健康。”
“我很能理解你,因为我对我的爸妈也是这样的想法,我希望他们都能以最健康的方式去生活,我希望他们能免于病痛折磨而长命百岁。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会过度……可能也没有过度,所以才会这么担心我。”朱静汶顿了顿,“我也在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但有的时候就是会有突发情况,我没法像个机器人那样去做决定,有时候情感在我这里的优先级是大于理智的,我也不会对每个学生和家长都这样,只是我真的很心疼那个学生,所以我才会对她有更多的耐心和包容。如果你因为这点而责怪我,我会觉得很难过。”
崔望明说:“对不起,那晚是我冲动了。”
朱静汶的眼睛有点热:“而且我也会担心你啊,我们之前就说过,如果对方因为工作原因必须熬夜的话,另外一个人是不需要陪的,必须好好睡觉。你看,你那晚就没有遵守承诺。”
“因为我确实有些生气,人在愤怒状态下是很难入睡的。”
“我现在想想,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什么地方做得好?”
“虽然那晚你的情绪不太好,但你在行为上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举动,你也没有强硬地把我的手机拿走,不让我接那个电话。”朱静汶直视崔望明的眼睛,“你还是尊重了我的决定,在房间里默默地等了我这么久,而且你只是想跟我沟通,并不想跟我吵架,是我的情绪让问题偏离了本质,非要计较对错的话,其实我错的地方更多。”
崔望明说:“不要这么说,虽然我是想跟你沟通,但我当时的语气确实不太好,而你讲了那么久的电话肯定也很累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照顾不到彼此的情绪,其实是很正常的。争吵也没什么的,我觉得我们不是那种一争吵就会分开的关系。”
“你很放心?”朱静汶觉得她没有这样的笃定。
“我只是对我们有信心。”
“怎么办?我的信心好像没有你的多。”
崔望明想了想:“难道非得一样多才算公平吗?”
“也是。说回刚刚的问题吧,你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吗?我不想我们之后再为这件事争论了。”
崔望明说:“其实解决方法很简单,我决定不再干涉你的工作了,我得相信你,你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我以后不会再用我的标准去要求你了。”
“真的?”
“你不信我能做到?”
“我怕你只是不说,但还是有埋怨一直憋在心里。”
“不会的。”崔望明揉了揉朱静汶的头,“我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这么做的,既然我的内心接受了这个决定,那我就不会再有埋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做得太过分了,比如咽炎已经严重到失声边缘了还非要坚持接家长的电话这种,那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放心好了,我也做不到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朱静汶握住崔望明的手,“那我们算是和好了?”
崔望明说:“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崔望明搂住朱静汶:“不要再说‘同居的弊端’这种话了,我听了也会很难过的。”
“对不起。”朱静汶亲了亲崔望明,“我再说的话就承包一个月的家务。”
“罚这么重?”
“不然怎么证明我的诚心?”
“那得写下来,不然我怕你赖账。”
“你来真的啊。”
“你来假的?”
“……不是,写就写。”朱静汶狠狠掐了把崔望明的脸,起身打算去找纸笔。
崔望明拉住朱静汶,抱紧她,在她的肩上发出闷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