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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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里克盯着机器人看了很久，直到贝塔紧张得想要检查他的眼睛，才把脸转过去。贝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讪讪地把手缩回来。心里盘算等到弗雷兹大人睡觉的时候，替他好好检查一遍身体——人类的身体很脆弱，为了更好的生活，必须按时体检。怎样才能让这里的人也按时体检呢……贝塔幸福地想着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每次只要一想到到时候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都会挨个出现在它面前……它就思考不下去了。
弗雷德里克没有发觉机器人的小心思，可以说对于双方来讲这都是一件幸运的事。他正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镜子里那座袖珍城池上，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产生了——战争迫在眉睫，团长却让他这个军团实质负责人来这里，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需要他亲自探查。然而现在情况变了，他手里握有敌人详细到每一座城，每一个军团，每一条街，甚至每一个人的地图，还是随时可以移动的……那还打什么仗？
贝塔的小东西不受结界影响，随时可以使用。只要找人把这张巨大的鸟瞰图画出来，送给奥利兰黑暗军的领袖，世界就和平了。
我觉得可以回家了。圣骑士捏着镜子自言自语。
“回家吗？”贝塔正在偷偷用逻辑处理器强制推理将来为弗雷兹大人体检的细节（这是违反规定的行为，军用机器人不允许因为还没有发生且对人类无害的事占用处理器内存），已经快乐地浑身冒泡，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赶紧对赶车的仆人说：“停下！”
长着羽毛的兽人停下马车，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只似乎没有被调教好的傀儡，它瞧上去挺激动的，好傀儡不应该激动——假使这只羽兽有机会和被拴在车旁的大脚聊上几句（可惜它们种族不合），它对贝塔的印象一定会有所改观。
弗雷德里克：“……接着走。”
马车再次走了起来。贝塔发觉自己又做错事，有点害怕，但是弗雷兹大人的脸色却好看了很多倍，似乎不再生气了，于是它鼓起勇气问：“哦，我们不回家吗弗雷兹大人？”
“嘘。”弗雷兹大人把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它别出声。小机器人瞬间幸福地快要化掉了，连拍了几百张立体照，还偷偷凑到他身边，试图合影。
弗雷德里克在思考其他的事。把地图交上去很容易，可至少要说清楚地图是怎么来的，审判庭不会因为你是同事就网开一面，只会更严苛。从黑暗阵营回去的人至少脱三层皮，自己恐怕得脱五层——而且这种事情……他看了看把不知什么时候头靠在自己胳膊上，笑得诡异的小傀儡……
“你在干什么？”弗雷德里克轻轻挪开身体，不满地问道。
贝塔从快乐中惊醒，赶紧坐直身体：“哦，我在……”它正在琢磨用词，想要找一个不会惹人不高兴的说法，弗雷德里克就把头转向了窗外。
弗雷兹大人有心事！
西里尔的晚宴热闹非凡，无数的人在庭院里穿梭，贝塔托腮坐在葡萄架下，一边满脑子欢乐地歌唱人，人，人！一边担忧地注视着若有所思的弗雷德里克。幸好它是个可以一心多用的机器人。怎么办呢？人类心理学军用机器人是半点不懂的。它忧郁地叹了口气。
另一只傀儡在它身旁坐下了，那是一只外表为人类女性的傀儡，四只手里托着四个托盘，每只托盘里放着不同的酒。
“亲爱的，你好像不高兴？”傀儡欢快地问，“来点饮料吗？”
机器人愁眉苦脸看了看它：“我不吃东西，你为什么不去为人服务？”
傀儡挥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因为我比人多了两只手。”
机器人眨了眨眼：“以你的体型还可以再装两只，背后也有的话会更方便。”
傀儡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可是主人不喜欢我的样子，他说会吓到他的未婚妻。”
“嗯，人类很脆弱。”机器人想了想，同情地点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外型？提供贴身服务的机器人应当符合人类的审美观，人不喜欢跟他们长得不一样的东西。”
傀儡无奈地说：“我的模样是主人设计的，他只是现在又不喜欢了。我想或许换一具身体会好一些。”
贝塔又眨了眨眼：“哦……可是那很麻烦。”
傀儡表示同意。
于是它们一起望向从它们身边经过的各色各样的人和傀儡。
“你为什么不去照顾主人，你只有两只手。”过了会儿，傀儡忽然问贝塔。
贝塔哀伤地说：“主人现在不需要我，我惹他生气了。”
“喔。”傀儡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你怎么能让主人生气？好傀儡是永远不会叫主人不舒服的。”
贝塔羞愧地低下头，深切检讨自己的错误：“哦……我不是个好机器人。”
傀儡友好地安抚它：“你的主人是谁？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贝塔还在难过，它低低地说：“弗雷兹大人是我的主人，他有金色的头发，这么高……”
弗雷德里克和西里尔正巧从它们面前走过，他回头看了贝塔一眼，发现小机器人正在比手划脚地跟另一个傀儡谈话，于是走开了。
傀儡盯着弗雷德里克看了半天：“你的主人很美，超过西里尔先生很多倍。”
贝塔好奇地问：“美？”
傀儡笃定点头：“就是比其他的人都更吸引人。”
贝塔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又看了看傀儡，再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犹豫着说：“我觉得都一样吸引。”
“哦，你真是个没有情趣的傻傀儡。”傀儡说，“这样的傀儡不会讨主人喜欢的，特别是主人选择很多时。你的主人一定有很多傀儡。”
贝塔顿时紧张起来：“那该怎么办？”它不在意主人有很多机器人，可是怎样才能讨弗雷兹大人喜欢这件事可把它折磨得够呛。
“你会一些小把戏吗？”傀儡端起饮料，放到唇边，摆出各种姿势，“这样，这样。”
贝塔摇头。
“你会勾引人吗？”傀儡又问，“会做漂亮的动作吗？会跳舞吗？会唱好听的歌吗？”
贝塔继续摇头。
“那你会什么？”傀儡放下饮料，好奇地问。
贝塔骄傲地说：“我会战斗。我可以保护主人！”
“……”傀儡大大地摇头，“我的天，我都怀疑你是那个揍了兽人的傻瓜了！”
“我是阻止过大脚伤害人类。”贝塔严肃地说，“但是我没有想揍它，我试图消灭它。”
傀儡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它的眼睛十分大，黑黑的眼珠特别亮，语气特别惊奇：“难怪你不讨主人喜欢！”
贝塔立即受到了比被弗雷德里克怒斥还要大的打击：“为、为什么？”它连说话都结巴了。为什么大家都在兽人的问题上跟自己过不去？连同类都觉得这样不对吗？
“你怎么能抢主人的风头！”傀儡双手叉腰站了起来，另外两只手摆出长官的态度叱责它，“只有主人让你战斗时你才能战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哦。”贝塔闪亮着大眼睛，激动不已，“是这样吗？”保姆型的果然比战斗型更了解人类的心理。它怎么能忘记人类有些爱慕虚荣的小毛病呢？可是弗雷兹大人也爱慕虚荣吗？
“还有，你要学会夸奖和崇拜。”傀儡认真教它，“主人不论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哦……”贝塔紧张地思索着，“可是如果错了呢？我有义务纠正……”
“主人是不会错的。”傀儡一口咬定。
“可人总是会犯错的啊……”贝塔犹豫了。
傀儡看着它，四只手挨个用力敲在它的脑门上：“我说的是主人！不是人！”然后它平静下来，不屑地说，“人经常犯很愚蠢的错，他们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可主人是绝对不会错的。”
“为什么？”贝塔问。
“不为什么，这是规则。”傀儡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机器人点点头，把规则记了下来。然后立即陷入了沉思。
“机器人是什么？”安静了会儿，傀儡忽然问贝塔。
贝塔在主人永远不会错和人类经常会犯错的逻辑矛盾中痛苦地挣扎了很久很久，最后说：“我想……我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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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圣骑士带着极度矛盾的小贝塔去图书馆。
奥利兰的图书馆和弗雷德里克见过的所有图书馆一样，体型庞大且毫无美感。
他阴沉着脸——虽说自打来了黑暗之都他就从来没开怀过——带着贝塔走上长长的台阶，嫩绿色的法师长袍随着仲夏夜的晚风飘荡，他们一直来到门卫跟前。
弗雷德里克愤怒地想：到底是哪个无聊的混蛋给图书馆设计了这么长的台阶？还胡乱规定衣冠不整者不得进入？在这种天气里穿三层法袍，那些身体羸弱的法师不会被活活闷死吗？
贝塔扯着弗雷兹大人的袖子，好奇地打量穿着制服的骷髅守卫，努力克制住想伸手摸一摸……好吧，实际上是立即挖个坑把它埋到地里的冲动（善于接受新资讯的逻辑处理器警告过，弗雷兹大人决不会喜欢这种行为），它天真地问道：“哦……你没有翅膀吗？”小机器人自觉地压低声音，因为资料库告诉它，图书馆禁止大声喧哗。
守卫用黑洞洞的眼眶看了它一眼，高傲地扭过脑袋去。
贝塔跟着弗雷德里克，小心翼翼地踏入图书馆，生怕惊动了正在吸收知识的人。然而进门之后是巨大的庭院，里面栽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溪水静悄悄地流过——绝大部分陈设都是机器人从未见过的。
他们顺着庭院进入真正的图书馆，大厅十分宽敞，墙壁上的黑色浮雕讲述着机器人看不懂的故事。周围有不少傀儡静悄悄地走来走去。
贝塔吃力地打开摄像机，它必须记录。书上说这是古代人类追求知识的宝地，它感到这种复古的，充满智慧气息的地方很有神秘感，十万分的神圣——机器人是没有图书馆的，它们从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图书馆——并且它们都知道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小机器人慢慢走，贪婪地看。传说里的战争摧毁了一切，包括巨大的，积累了全人类智慧的书库。不过莉莉公主拥有一个漂亮的小图书室，里面存着机器人能够收集到的所有书本纸张，它们被按照类型分别摆放，经过时间的洗涤，这些书残破不全，有些甚至只剩下坚实的封面，并且脆弱地禁不起激光扫描。机器人们竭尽全力修复这些宝贵财产，期待有朝一日莉莉公主能和她的祖先一样，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里捧起它们——要知道这些都是真正的书，千万年前由“人”写出来的书，每一本的内容都是那样奇妙，连插画都那么美，唯有人类的智慧才能创造得出……贝塔每次排队参观照片都激动万分——为预防走火或者失控等意外，军用型机器人严禁进入图书室五百公里范围内。
当镜头拍到一位瘦弱的法师抱着厚重的魔法书来到走廊，贝塔立即停止想念莉莉公主，嗖地蹿了上去，它用很低的音调温柔地说：“哦，请让我来……”
法师看到贝塔的瞬间，露出了赞赏的眼神，然而等他望见贝塔身后的人，立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它，继续往前走。弗雷德里克则黑着脸把失望的小傀儡拖到一边，因为他瞥见了长长的书名——《傀儡制作根源之旅：教你如何盗取别人的宝贝》。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圣骑士感到不可理喻，半点不愿意去猜测这些黑暗子民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真好。”贝塔没发现主人的情绪，很快从被拒绝帮忙恢复过来，反正它也习惯了，冒牌小傀儡用一种憧憬的语气对冒牌法师耳语，“弗雷兹大人，我也可以碰这里的书吗？”
这只可怜的小机器人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全部家当，除了弗雷兹大人之外只有一本捡来的神话书——前者是因为自己表现优秀而获得的珍贵礼物，它坚信这一点。后者是在新规则下新主人给的奖励，小机器人为这条新规则烦恼焦虑了很久——因为按照它们的规定，所有的人造物品（除了高危武器），全部属于人类。它觉得弗雷兹大人实在不应该对它这样好，随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它——所以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分析论证，中央处理器决定暂时代为保管，等到弗雷兹大人或者任何人想要了，再还给他们——和圣骑士们分别时，小机器人珍而重之地把这本缺了页的儿童读物托付给态度同样认真的见习骑士本杰明，本答应它一定好好保管。他们都不明白艾薇儿小姐为什么在一旁捂着肚子大笑。
冒牌傀儡跟着冒牌法师继续走，还爬了不少楼梯，终于来到了最高最深的一间阅览室。这里也站着一个骷髅守卫，和大门处的不同，这一只穿着全套的铠甲，它黑黝黝的铁面具转向弗雷德里克：“证明。”
弗雷德里克举起西里尔亲手写的介绍信——尽全力克制住看到那个印了家徽的纹章就想把信扯碎的欲望。
和主人一样，小傀儡也在默默挣扎，它继续抑制想埋掉骨头的程序冲动。这次可不太容易，尤其是这里这么的安宁，静悄悄的走廊，幽暗温暖的灯光，没有活人在……排除图书馆的客观因素，根据逻辑分析，这儿是十分适合人类安息的好地方。
骷髅退到一边，推开沉重的石门，用仿佛带着铁锈摩擦的声音干巴巴说：“傀儡禁入。”
贝塔眨了眨眼睛，停下脚步，温顺地看向弗雷德里克。有五百公里范围禁令在先（事实上它离的最近的一次也有五十光年），小机器人很平静甚至是开心的接受这种不公平待遇。
圣骑士皱起眉，他不知道奥利兰的规矩，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任何地方图书馆的规矩。毕竟他进图书馆的次数寥寥，之前也从没试过带着傀儡进去。这位犯了难的冒牌法师原本想叫贝塔去四处走走，转念一想又觉得放着这个家伙到处乱跑实在是太危险。然而叫它在这里等——圣骑士看了看保持推门姿势不动的骷髅兵——更危险。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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