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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万斛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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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与娜娜双双对对哭个不住,我连哄带劝外加吓唬,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阻不住这两人握拳相看泪眼,竟嚎啕哽咽。搞得我也快要急哭,急中生智,我拽着琥珀问出一句:“方才仙人在洞内问了你什么?如此快就出来了?”
琥珀是直心直口的孩子,纵然忙着哭,也岔开了心思答道:“并没有问我什么。我在洞里看了半日,不见什么新鲜的,就坐到那蒲团上试试,有好几个人一齐问我,想不想当神仙,我说想,就滚出来了。”
娜娜一抹眼泪,插话道:“我也很快,她问我做神仙怎么个好法。我说天上百花烂漫漂亮,就让我出来了。”
她俩不哭,我想哭了。为何问我的都那么麻烦深奥啊!
我气得,恨不能重回山洞去找神仙讲理,白衣神女雪鹄从天而降,用天籁之音带来了一个炼狱般可怕的消息,挽救了我的理智——“快看!那边山背后魔怪气盛!还掺杂着血光之气!”
琥珀一跃而起:“在哪!”抬头嗅了嗅风中的气味,惊痛地大声:“这……是我大姐的味道!”一串火云燎过天空,将肋生双翼的雪鹄远远甩在后面。我腾身追随。娜娜为孩子气地大哭不止有点无地自容,满脸红霞地低着头,紧紧贴在我后面跟着。
那股黑气并未聚集太久,若非在空中的雪鹄看到,也许我们就错过了这个机会寻找琥珀的大姐。
琥珀急得,方才哭红的眼睛,此刻更是两团火似的;翻过山,只见那黑气自一道石缝中弥散而出,她喉咙中咆哮一声就猛扑了上去,一记重拳凿在上面,震得两块巨石粉碎,豁开了一个深深的坑洞,一股黑气掺杂着森森寒凉扑面而来。娜娜紧紧贴着我,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即便是火烧眉毛的琥珀,也停在洞口,紧咬牙看着雪鹄与我。
雪鹄与我商量道:“此内所藏,恐非善类……”
我头脑飞转,不进去断断是不行的,琥珀的大姐气息虽微,或还可有生机,此时不救,只怕悔之晚矣;若说进去,按我们四人此时的战力,莫说救谁,只怕骨头灰都剩不下。
我伸手扯紧雪鹄袖口,断然道:“速去寻四月和风离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接应我们!”
雪鹄惊道:“这怎么行!我……”
“你身上伤重,行动又最快,你去叫了他们来,或有一线胜算。不然纵英雄搏命,也不过是讨个速死罢了。我们在内等你!”我不知从何来这等决断,语带金石之声,不容争辩。言罢抓了雪鹄手腕,紧紧握住,又猛力推她一把,就带领娜娜和琥珀冲入那黑色穴道之中。
这洞又深又黑,时宽时窄,急速飞下去不知多远,撞了不知多少次,只觉浊气愈来愈浓重,渐次伸展开双臂也碰不到石洞,我便招呼心急如火的琥珀飞到我身后,放缓速度,试探着前行,远远地只见一点点猩红色的微光,照出一个拐弯处,拐过去似乎是一个洞穴尽头,有翅膀拍动的回声在内。我们三人屏气凝息,慢慢靠在那弯角向里面偷看。
那洞里的景象,比炼狱还要恐怖几分,若不是我吓的呆了,只怕便喊出声来。娜娜一把捂住琥珀的口,才使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整个憋住。
只见那洞中尸骨累累,并不细数,总有一二十具,有人有兽,有的已成白骨,有的皮肉仍未能腐尽,蛆虫累累,皮肉红白,十分令人作呕。尸骨堆中不知埋藏着何物,猩红光芒隐隐约约自缝隙里射出。数十只大乌鸦在洞内扑翅飞翔,啄食腐肉。正中竖着一十分简陋的木架,架上以粗粗草绳绑缚着一人,低垂头,长发披散,敞开襟怀,左边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还有细流的鲜血自血洞向下滴落。不时有乌鸦落在血洞附近啄食一二下,却又很快飞开,似害怕被什么发现它们在吃不该吃的东西。
琥珀浑身抖得似擂鼓一般,小手攥紧,狠狠顶在地面上,砺石将她的小拳头刻划出一道道血口。我知那便是她姐姐,只是不知里面是何机关,断断是不可妄动。左右看看,我比手势,要娜娜安抚住琥珀,又念了隐身诀伏在地上,预备偷偷匍匐过去解下那架上的人。
还没爬出一寸去,红光大盛,乌鸦群似惊了忽然扑腾乱飞,洞内狭小,四下里黑影盘旋,着实吓人。那红光在洞中央凝聚成一个光柱,当中细微光点越聚越多,凝成一只半透明的猩红色的乌鸦。这赤红乌鸦身带一股巨大的戾气,扑扇几下翅膀,洞中罡风顿时旋起一个气涡,一片乌鸦被强风带入,挣扎都不能,摔的摔,撞的撞,皆落在了地上,再无生机。
那红乌鸦眼瞳转动,左右看看,似有一个强悍灵魂在蔑视不堪一击的小东西。它飞去落在木架上那人胸口的血洞处,轻轻一啄,噗地一股血柱喷射出来。与方才的血滴大有不同,那血色赤红透亮,乃是心头热血!
琥珀大约是实在忍不住了,嗷地一声惨叫脱口而出,悲痛交杂着愤怒,这小虎涕泪横流着一头扑入洞去,双拳拳风形成的虎爪直直击向那乌鸦!
我们都以为那乌鸦会躲开,我们都以为这搏斗至少还能持续到我们扑出去帮助琥珀。
谁知只有一瞬间。
那乌鸦不过回了回头。
一道血红色的光斑掠过,扑通一声,琥珀的身体从半空里摔了下来,如一袋东西掉落在地,没有挣扎,也没有动。
乌鸦半歪着头,用一只小小的血红色瞳仁斜睨着洞口,它知道我们的存在,它知道我们的根底,它用一个眼神发出巨大而恐怖的震慑着我们。它似乎还不想杀我们,它好像一个神君,在他所统治的神殿上问:哪来的小虫?
我看到我的手在发抖,但是我却感觉不到,我周身都已经麻木,只想着,这是什么?什么东西?魔界的乌鸦就是这样的吗?它比那巨大的魔兽更加骇人!
那乌鸦又回过头去,继续啄向祭品的心脏。
我的头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飞跃而出,我的钢鞭握在手里,冰得手心刺痛。它回头看我的时候,我没有掐起御诀,我心里很明白,那毫无用处。我一心空空,只想拼着一死,在最后的时光里将钢鞭打过去,拦住它啄向心脏的喙。
邦当一声。
我闭着眼睛,我猜着大概是我落在地上的声音吧。让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看吧,或许我可以知道我死在什么东西手上。
我睁开眼睛。
我竟是站在木架前,双足之间,那红乌鸦就在地上挣扎翻滚,一忽儿,就化作一滩红光消失在地上的尸骨堆中。甚至连之前淡淡的微光,也完全黯淡消失了。
一片黑暗。
黑暗里传来娜娜撕裂一般的惨叫和大哭,我用尽全力想要开口说话,想要动一动,弄出一点声音,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嘤咛,淹没在娜娜巨大的声浪里,无声无息。
直到远处传来大声的呼喊,雪鹄的声音飞速靠近,带着一道白光撞进视野之中,洞中雪亮,我努力动作僵硬的肢体,却只能将头挪动一点,看见他们——娜娜,雪鹄,琥珀,风离,和四月。
我看见娜娜作势要扑过来,却只觉得身子一晃,一团黑暗包裹住我,我和琥珀,还有那架上的人,已经回到她们身边。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好似跨过生死之间一道深渊。
四月放下琥珀姐妹,风离和雪鹄扑上去探看她们的伤势,我双腿毫无知觉,若向刚才一般僵硬,应该还是可以立在地上的。但四月只是扶着我,扶的我耳朵根子都烧起来了,幸好即使红脸我也可以说是吓得。
琥珀只是被大力的煞气冲到,休养一阵便可恢复。四月听了,冷着脸不语,风离也露出怪异的神色。琥珀的姐姐却不大好,心头血虽只丢了一点,却是脉里灵泉搏动毫无声息。她们讨论之间,我也渐渐恢复,一可以说话,就请四月将我放在地上,慢慢拾回动作。
四月检视了这洞穴,数出有十七具仙灵遗骨,看未尽的形状,可辨出四五个是去年在第三关铩羽失踪的仙灵,还有三个是今年莫名不见的。
我压抑着心跳,给他讲了红色乌鸦一节,心有余悸地问道:“我还以为绝无生路,却为何它不杀我?”
四月皱眉道:“你并未掐御诀?”
我点点头。
他道:“你心中可想了什么法决?”
“什么也没想。”
“这便对了。”他点头道,“它乃是灵力积聚成体,所依仗的不过是灵力强大。但是你并不用灵力攻击,只用蛮力,它形体脆弱,自然是禁不住的。”
他又看看一地的乌鸦,揣摩道,这些鸟是普通的乌鸦,坑道是琥珀打出来的,打出来之前必然有路通向这里。之前他一直奇怪,那怪兽实体之后要半日才能化烟,如何隐藏?今日这洞内玄机破解,或可探究出这一番道理来。说罢向风离轻轻一点头。
风离抬手一划,一道七色宝光流过洞壁,聚集在一块大石上,她冷笑道:“障眼法在这儿了。”
四月挥手,叫娜娜与雪鹄带着琥珀姐妹同行。这洞外也是怪兽出没的地方,此时分散,确实不宜。我们便跟随在后,冲着那大石直走过去,竟是直透而过,走入另一个巨大的坑洞之中。只见大小脚印纷杂,各种污秽堆积在一起,臭气熏天。远处有一抹微光,似乎就是洞口。
四月低声让我们掩饰住灵气搏动,悄声走路,一步一步走向那洞口。
距离洞口不远,已看见灰蓝色的夜空,看见星辰与弯月,嗅到海风的清凉,听到波涛声声。我蹑手蹑脚地跟着四月,心中一片颤抖,我忽然觉得渴望,渴望干净的夜空和纯净的海滩。
然后,我们迈出洞口,看到岛后一片海滩,石壁千丈,海浪拍岸,一片洁白的鹅卵石,淘洒岁久,皆是圆熟可爱,如万里珠玑一般晶莹润洁。我只觉海风凉爽,有些恍惚,雪鹄已一脚踩在卵石之上,居然传来了啪啪的碎裂之声。
我们低头看去,只见雪鹄脚下的卵石,居然只是一层薄壳,碎裂的壳下黏液中,一只小小的黑虫子一般的东西蜷曲成一团。
这一滩洁白卵石,竟然就是我们白日看到的那怪兽的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