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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爹宝尘二两 ...

  •   【六】爹宝男尘二两
      若是凡人家的小孩打架,那就是大人们一乐呵,可这是两位名在仙册的小郎君在打架。
      又或者说,是二两单方面挨揍。
      但是他不服气,一直还手,所以一直挨揍。
      周围低等级的杂役仙仆哪里插的上手,郎君郎君的叫个不停,还被误伤了几个。
      “小兔崽子…我掐死你!”
      速来成熟稳重的苍钺小郎君的俊脸都被抓画了,两只手掐着小师弟的脖子,青筋暴跳。
      小的那个更不是东西,黑黢黢的尾巴啪的给师兄一个大嘴巴子,眼睛又黑又亮,霹雳扑腾的要翻身。
      院子里桌翻凳倒,碗口粗的仙树拦腰折断,牌匾都要被拆了。
      再打下去,就要惊动天兵天将,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忽然间,一道朔风将二人掀翻。
      “闹够没有!”
      听见熟悉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一齐向那白影行礼。
      “师父!”
      方陵看着院子里混乱的样子,太阳穴都在跳痛。四尺玉背着手跟来看热闹,站在门外不往里迈。
      “无关的人都去忙罢。”方陵一拂袖,庭院恢复原样,但两个徒弟还是乱七八糟的。
      “怎么回事。”方陵问。
      俩人一起开口,话叠着话,嗓门又大。
      方陵头更痛:“闭嘴。一个一个说,苍钺。”
      被点名的苍钺跪直了身子,他的脸都被师弟抓破皮了,还挨了一尾巴,灰头土脸的控诉道:“回师父!是他先动的手。徒儿好心带他参观沧澜阁,给他选房间,还铺了床!他非但不领情,毁了我铺的床,还打我!”
      “你先动的手?”方陵问玄尘。
      玄尘衣服都被撕烂了,鼻血还没止住,不卑不亢道:“是,尘儿先打了师兄。但那是因为他骂我,还要把我赶出去!”
      “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不让你睡师父的屋子师父的榻,几时说要把你赶出去?”苍钺气的脸都红了。
      “你将我被褥扔外面了!你还要扔我的鱼!”
      “你把被褥铺在师父床上!你把鱼缸放在师父桌前!不该扔吗?
      “我在凡间就是这样的!“
      “凡间是凡间天上是天上!你这么没规矩怎么不回凡间去!”
      “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是师父带上来的,我想睡哪就睡哪你管不着我!”
      两个兔崽子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又引来一群神仙驻足围观,方陵脸色都阴透了。
      “闭、嘴!”师父克制着怒意,所以表情没有崩坏,仍是仙气飘飘美男子一位,只是眼底冷的吓人,沧澜阁的温度都跟着变低了。
      “热闹看够了么。”方陵问的是四尺玉,顺带着那群不太熟的神仙,一并威胁了:“看够了便滚。”
      四尺玉这会儿想起礼数了,作揖道:“晚辈告退。”
      其他神仙见状,也一并滚了。
      “目无长幼,为兄不友为弟不恭,你二人好得很。苍钺,你自己去书室,把规矩抄三百遍。抄不完不准出来。”
      苍钺愕然抬头:“师父…是他先动手…师…”
      “去。”一个字拖着音节带着压迫,苍钺一下没动静了,行了个礼,咬牙退下。
      这便是宣告这场战斗是小二两赢了。
      少年挪着膝盖跪在方陵脚边,可他看自己手臂破皮处,又吸了吸鼻子:“师父……”
      “跪好。”
      二两愣了下,乖乖跪正身子。
      方陵在变出一把竹漆戒尺,面沉如水:“手伸出来。”
      “??”
      二两在蓬莱山见过别的小道童被掌教打手心,一个个哭爹喊娘,疼的不行的样子。他那会儿就在心里头暗暗高兴——高兴师父这么疼爱自己,就算忘浇水了或者背错书了,也从不舍得打自己。
      “伸出来。”方陵冷冷道:“今日与你立立规矩。”
      沧澜阁四下开阔,来往有巡逻的天兵天将,有行色匆匆的杂仙仆从,还有看似埋头做事,其实偷偷观察这位新晋小郎君的小仙子。
      “在这儿…?”
      小蛟条也在这世上活了一百多年,心智寻常凡人也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最是好面子的年纪,却第一天就要挨打。
      众目睽睽下挨打。
      “不然呢。”
      方陵声音虽然温和,但这不代表有转圜的余地。二两咬了咬唇,慷慨就义般伸出手。
      乌漆嘛黑的戒尺扎实落下,接连就是三下。挨打的掌心都被拍的一片苍白,几秒后才回红,眼看着肿了起来。
      “苍钺是你师兄,无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该先动手。这三下,只为教你明白,长幼尊卑应有序。”
      真疼啊。又烫又疼,明明戒尺打的是手,却像被抽在脸上一样难受。还没等玄尘痛感缓和,戒尺的残影又落下来,比方才还要重!
      啪啪啪。
      院子里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这三下则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少年疼的闷哼出来,初有锐利之形的眉毛皱起。手心已从粉红变成红肿,但还是举着,没有丝毫退缩。
      方陵道:“天帝亲自将你写进仙谱,第一日你便闹出这样的事,让所有人看笑话。这三下,是罚你行止不端,辜负天帝所望。”
      方陵袖口是香的,还能看见他青白秀气的手腕。戒尺带风抽下来,抽在手心肉多的地方,皮肉猛然压下去再回弹,染上乌紫。
      “疼…”玄尘肩膀一颤,差点疼的跳起来。
      太疼了,二比被望天犼吞进肚子里还疼,师父是真的下了力气。
      “疼?沧澜阁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是人精心饲养的,犹如你照看的阿文阿武,现在被你毁成这样。这三下,是教你学会换位思考,将心比心。”
      玄尘咬着牙等了半天,戒尺没再落下。他抬头,见师父手中已经空了,才知这是打完了。
      “你知错么。”方陵问。
      玄尘放下手,磕头闷声:“徒儿知错。”
      那声音闷而沙哑,忍着哭腔。
      “你不知错。”方陵的声调并无起伏,一语道破:“你不过是想让我消气,怕我觉得你冥顽不灵,日后偏心你师兄。”
      “没有…没有,徒儿知错,徒儿再也不跟师兄打架了…以后一定听话…”小家伙捂着被抽肿的爪子辩解。
      一百来岁的小蛟条那点心思怎么逃得过流殇仙君的眼睛。他对二者施加的惩罚不同,玄尘明明不服,却不问不闹,满口认错。
      那便是没有思过,只想着讨好师父。
      “回你房间去,把规矩抄两百遍。”
      方陵拂袖而去,留下第一日进阁就被揍一顿的小郎君在原地抽抽噎噎,片刻后,抹干净眼泪,垂头丧气地回房间了。
      天罡神域怎会因为一个小蛟条的喜怒哀乐而变天?哭了也是白哭。
      晚些时候,四尺玉把整套流萤杯盏都擦洗干净送来,本意是想瞧瞧方陵教育徒儿都热闹,却来晚了一步,白搭一套杯器。
      二人在听雪堂下了几盘棋。
      整个天界除了天帝,流殇仙君的棋技难觅敌手。
      四尺玉被杀的丢盔弃甲也不恼怒,把棋子捡回竹篓,再来一盘。
      到是方陵,坐姿还端正,棋却吓得越来越快,片刻杀的四尺玉片甲不留。
      “棋下得这么凶,莫非有事忙。”
      “天都黑了。”方陵说。
      “哦?”四尺玉看了眼天色,太阳早已沉沉落下,月亮还没升到九重天,所以天空之上除了紫褐色,只有仙气几缕,暗淡无光:“竟这么晚了,那今日便打扰到这里罢,我们改日再下。”
      送走四尺玉,方陵孤坐了许久。直到小仙仆拿来披风,为他搭在肩上。
      “夜寒,仙君回房歇息罢。”
      天色已晚,今夜又是满月。
      “茹姑,两位小郎君歇下了?”方陵问。
      茹姑低声:“回仙君,书室和卧房的灯都刚熄,抄了一天的书。”
      方陵颔首,让她退下了。
      天罡神域,百煞禁行。夜里除了巡逻中盔甲颠簸之声便没别的。紫薇星垂,天启星幽。
      接水的竹斗轻敲岩石,叩的一声,水淌了下来。
      棋坐旁只剩一件雪白的披风。
      小郎君的卧房黑黢黢的,两条小金鱼儿的鳞片散发着微光,床榻上那只被子团里还有抽噎声。
      右手像被火舌舔舐着,一直很痛,握笔写字都很困难。所以几页书抄的特别丑,他又气又怨,撕了个稀巴烂,结果还要重新写。于是情绪崩溃,大哭了一场。
      哭完继续写,写着写着又哭,最后边写边哭。
      他这般年纪,被师父训斥便是天都塌了的大事。
      听见开门声,玄尘立刻闭上眼睛。
      方陵走到床边。
      少年面朝里睡,被子只盖着腰,还没开始长肌肉的肩膀单薄,但骨架硬朗。蛟蛟水多,一天下来眼睛都哭肿了,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配上青紫的小脸,又滑稽又叫人心疼。
      方陵未用仙术,而是拿出一罐清凉止痛的药膏。
      “你若醒着,起来自己上药。”
      玄尘没有反应。
      方陵沉默片刻,将药膏放在床头,转身要走。
      玄尘一下睁开眼睛,抓住方陵袖子:“师父…嘶!”
      九记戒尺把他的爪爪打的肿如猪蹄,但就算痛也没松手,抓的紧紧的,期期艾艾地叫道:“师…师父…别走,我…”
      方陵居高临下地忘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
      少年在这样透彻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憋着眼泪不想如此丢人。
      “我只是想跟师父睡,我不是故意打师兄的…我怕…怕你只喜欢师兄,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你,还给你送药来。”方陵叹气。
      玄尘一把抱住他的腰,脸埋进怀里。师父的腰好细,他的手臂都足够圈上一圈,还能搂回来一截。
      方陵拍了拍玄尘的背。
      “你与苍钺所犯之错六四分。但我与你在凡间的日子,沧澜阁都是他在管束。你一来,我便将他也打了。那日后其他人怎么看他。”
      “那他们日后怎么看我…”玄尘昂起脸。
      方陵莞尔:“再过百年,你师兄许能渡劫成为上仙了。到时他便要出去自立门户,独居一阁。至于你呢…你还小,你有师父。”
      小徒儿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开始穿鞋。
      “你要干什么去?”
      “我知错了,我给师兄道歉去。”
      “你师兄睡了,改日再道歉。”
      方陵先去书室瞧了大的,给披了件衣裳,才来看这个小的。
      玄尘爬回床上,往里挪出个空位,眼巴巴望着:“…师父,陪尘儿睡觉。”
      方陵:………
      当年给苍钺戒奶都没这么费劲。
      方陵一面在心里默念慈父多败儿,一面给小徒儿上了药,然后搭边儿躺下了。
      玄尘抱住方陵一条胳膊,尾巴也伸出来圈住他小腿,很快便睡着了。
      方陵沉沉叹出口气,空气结上冰霜。
      因剧烈催动仙法,诛杀硕鼠,这个满月之夜变得格外难熬。蛇毒印记鲜红如血,半个身子都感到冰冷刺骨。他乃是难得的孤月独明之命格,寻常阴寒之物根本不会让他觉得冷。今日却不光是冷,还能感觉到那冷是由腹腔而向外的。
      催动丹田,运法抵抗寒意,身体渐渐暖起来。
      旁边睡着的那小玩意儿也觉得舒服了,尾巴直往热量中心蹭,从小腿蹭到大腿,再往上——方陵睁开眼,无奈把腿心凉嗖嗖的尾巴拿开。
      房门一开一合,床上只剩小蛟蛟一人了。
      接下来几日,两位小郎君除了用膳,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各自的房间抄书。
      方陵给小徒儿房里放了颗夜明珠,光芒温柔不晃眼,还能驱散黑暗。
      破军星君寿辰这日,在摘星阁大庆一场。三十六天罡除去在外出差忙不过来的,几乎都到了。
      刚抄完书的两个兔崽子也被带来吃席。
      方陵坐首席,苍钺带着玄尘去小弟子那一席。
      众所周知,流觞仙君养孩子,只养俊的,不养对的。一狼一蛟坐在各家小道童之间很是显眼。苍钺毕竟在天上年头久,加之法术高强,半大到仙童们都敬他。
      只是横看竖看,都觉得自己跟条下等蛟坐在一起,很丢面子。
      “那个,新来的,果汁没了,你帮我倒一杯。”一个高个子但脸蛋很显小的男孩指使玄尘。
      玄尘左右看看,确定对方是在叫自己。
      他年纪最小,修为最低,来的最晚。
      他看了看苍钺,苍钺吃着碗里的肉汤,并不理他。
      他便捧起壶给那人倒一杯。
      然后又一只空杯子摆在了玄尘面前。
      “我也要。”
      “我也要一杯,谢谢。”
      “给我也倒一杯。”
      两只、三只、四只…
      玄尘没忘师父嘱托,犯不上为这点小事动肝火。果汁壶倒空了,他便再去打。谁要递个盘子杯子,他也不吝帮忙。只是忙起来,屁股都沾不到椅子,鸡腿汤都凉了。
      仙子们要辟谷,这种能大吃大喝的寿宴可是几十年才能遇到一次啊。
      “看不见杂役在吗,总支使我师弟做什么?”
      苍钺终于看不下去,撂下筷子阴了脸。
      玄尘颇意外,他在桌下拽了拽苍钺袖口——别闹事,师父要生气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旭二两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爹宝蛟,只要师父不生气,什么都好商量。
      苍钺,百年内最有望凭自己位列三十六天罡的小郎君,说话分量很足,眼神冷冰冰盯着人时,像一头随时露出獠牙的狼。
      一群惯爱欺软怕硬的小人咪不敢说话了。苍钺则把自己的大鸡腿儿给了小蛟蛟。
      方陵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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