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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华流照君 ...


  •   二两能将尾巴收起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与正常男孩无异时,方陵便带他离开了蛮水云荒。
      小家伙如今真身已有手臂粗细,身高超过方陵的腰。
      方陵带他在中州热闹的樊城住下,除了教他习字念书,教他仙法咒术,还教他凡间的生存法则。
      什么是一文钱,什么是一吊钱,什么是酒楼,什么是官道。
      “师父教我这些做什么,我们以后不是要回九重天吗?”二两这样问师父。
      铜镜之中的师父低垂眉目,用犀角梳将少年乌黑长发梳顺,再展示一遍如何将发丝绾入玉冠子。
      “带尘儿去九重天,是为师的决定。来日你若不想呆在那里,亦有回凡间生活的底气。”
      少年摸了摸发冠,扭着小脑袋看方陵,兽的眼眸总是赤忱而坚定。
      “师父在哪,尘儿便在哪。”
      方陵只是莞尔,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方陵下凡百年,不只为养伤,也因相柳怨灵作祟,民间疾苦。
      泰圣年间,方陵带着玄尘在北海泛舟垂钓,日御碧波,夜听鲛歌。
      玄尘趴在船甲上,指着远处金色的极光问方陵:“师父,那是什么?好漂亮…”
      “鳞堤,能绝北海之浪。堤坝下是阴界,人间一年,阴界十年。遂北海又称北冥。”
      “好长一片堤,是谁建的?天帝吗?”小舟在海上摇曳,不远不近,玄尘是条淡水蛟,下海会嗝屁,身子探到一半被师父拎回桌前:“看茶。”
      “喔…”他又拿起小扇子,干起老本行。
      火苗轻摇,倒影少年玄黑的眼瞳,瞳里有海上日月星辰,有海尽龙鳞之堤。
      方陵将手伸向炉火,驱散月圆之夜骨缝中淡淡的寒意。
      “鳞堤已存在万年,并非天帝所建,而是万年前绝迹的龙神一族。那里原本是一片山峦,隔绝了北海,叫做不周山。不周山是支撑九重天的柱子,也是接连天界与凡间唯一的通道。”
      方陵转了一下玄尘的脑袋,让他看正确的方向。
      “数万年前,龙神曾掌管四海、风雨和日月。有一个叫共工的上古凶神,乃人身蛇尾,同样拥有控制大海、天空和日月的能力。”
      法术将星辰排列成人身蛇尾的古神的图腾,高举水神戟,与四爪麟尾的真龙在夜空中斗的难舍难分。
      小家伙仰着脑袋看得入迷。
      “共工氏与神龙为争夺至高无上的权利,斗了整整百年。最终仙、人、阴,都选择了做龙神的子民。共工氏落败,但心怀不满,遂怒触不周山。”
      群星坠落,不周山轰然倾塌,共工潇洒离去。
      “山峦裂,天柱折;四海崩,绝地维。九重天塌了。一旦天界塌下来,凡间就会被碾压成齑粉,而没了不周山的阻挡,海水倒灌,大水会淹没北方的阴界。”
      方陵提起烧开的水壶,填满加了蜂蜜和果脯的小竹杯。
      夜空中天塌地陷的宏大景观栩栩如生,周围的海浪声更是最好的配乐。
      “龙神不忍三界生灵涂炭,便腾空而飞,使自身的筋为绳,骨为钉,将破碎的九重天撑了起来。然后又撕下全身的鳞片建成海堤,挡住滔天巨浪,守住了阴界。”
      “千年、万年、数万年。为师也是听着这样的传说长大的。蛇妖相柳便是共工手下一员悍将,法力可比应龙。”
      “应龙?”玄尘转过头,“应龙是什么。”
      “地龙化蛇、蛇化蛟、蛟化应龙、应龙化龙。”方陵慢慢说着,向水缸中洒下一点胭脂色的鱼食:“世上已经没有应龙了,也没有龙。地龙变不成蛇,蛇也变不成蛟。九重天上的银穹天帝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
      神、仙,天壤之别。
      由三十六天罡为主要人员,银穹天帝为核心的天界领导班子已经稳定存在了近万年。
      “那共工去哪里了?”
      “湮了罢,共工是神,神与妖魔鬼怪和人不同,神受万民信仰才能法力无边。他因一己私欲撞毁不周山,犯众怒。失去信仰的神会化作尘埃,消失于风尘。”
      “那……”
      少年总对世间充满好奇,问题格外的多。玄尘刚想再问点什么,突然被师父冰凉的手指按住唇。
      方陵看向东方,黎明未至,东陆一片漆黑,整片北冥海除了海浪拍打船身和鲛人忽远忽近的幽歌,没有第三种声音。
      方陵却能听见万民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救。
      “上来。”方陵摊开手掌。
      玄尘嗖的化作细韧一条,盘在师父手腕上。
      上仙御风,快了七十二地煞百十几门派那群真人和掌门不知多少倍,片刻出现在樊州街道中央。
      玄尘感到一阵不正常的炙烤温度,他从雪白的衣袖探出头,只见昔日与师父同住的客栈烧起大火。镀金的牌匾燃烧成火球,砸塌了下面店铺。
      不只那一家客栈,整条街道,整个樊城,一眼望去尽是火海。火中有起伏跌宕的黑潮,散发着妖气,一会儿爬向屋檐,一会儿退入巷尾。
      方陵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什么黑潮,而是密密麻麻黑老鼠。
      老鼠到处钻动,它们并不怕火似的,蠕蠕如蚁,成群结队的冲向商铺、客栈、民宅和米仓。
      百姓有扛着家当四处逃窜,官兵也自顾不暇
      中、越、蔺州再次闹起鼠患。官仓鼠大如斗,性情暴戾,既啮民果,又剥民黍。触灯油燃城池,万民水火。
      史称,硕鼠之祸。
      “救火。”
      方陵撂下这么一句,将后脑发带一抽,三千青丝泄如洪,发带所化薄剑如冰,剑气横扫鼠潮。
      黑蛟细软的身子在空中微痉,眨眼间化作数丈之长,巨鼎般粗壮的腰身在长街游,强有力的两爪深深抠住富户家的金屋檐,暗金色眼瞳向着天,比星辰耀眼。
      他脊背迸发出璀璨的蓝色光芒,颈上一圈黑鳞和鬃毛竖起。
      蛟的吼声低沉粗厉,如洪钟震山,天地颤动。逃跑中的凡人循声望去…
      被火焰烧成赤色的夜空转瞬被乌云吞没,那云浓的仿佛兜住沉沉墨汁的最后一层薄膜,吼啸的尾声则似针尖,啪,戳破云层。
      雷电未响,暴雨倾盆。
      流觞仙君的长剑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线,雨珠一分为二,乌泱泱的硕鼠浪潮被剑奇撕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建筑——仙阁。
      每一座繁盛的城池都有仙阁,相传是某某某位神仙飞升前呆过的地方。神阁有真有假,樊城叫“仙阁”的地方就有二十多个。有的是庙,有的是酒馆,有的甚至是妓院。
      这座被耗子啃了的仙阁就是粮仓,而且是是越南最大的粮仓,一仓养六城。相传灵璧仙君在这儿偷…在这儿吃过饭。
      鼠浪刚分便合,方陵一眼看过去,都是血红的眼睛和秃肉色的鼠尾,发了疯的啃民粮。
      不止樊城,方陵身在此间才能听见千里万里外的哭声。三州粮仓在一夜之间被硕鼠袭击。
      方陵修的道太厉,若将硕鼠杀光,粮仓内的食物必被污血淹没,鼠疫肆虐人间。
      “四尺玉!!!”方陵向云层喊道:“滚下来!”
      说罢长剑悍然插入地面,素玉般干净的手按在血雨相融的青石地面,银白色光圈散开。
      黑蛟正暴躁的甩着被硕鼠抓啃的尾巴,忽然一只爪子泡进温水里。仔细看,那不是温水,而是以师父掌根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撑起的白色保护罩,仙气盈盈。
      尾巴上的老鼠被保护罩推开。
      保护罩越来越大,上顶云霄,东南西北扩散,直至将整座樊城笼罩其中。百姓无不跪地哭拜,祈谢神灵。
      方陵如雪面容沐浴在圣光中,眼神坚毅明亮。
      数以百万计量的硕鼠都被挡在罩外,又有更多老鼠从别处赶来。它们堆叠成黑强,爬满光罩。
      黑蛟爬下屋檐,围着方陵一圈一圈转,抬起头,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让人窒息的老鼠脚爪。
      发光的樊城一点一点被鼠浪淹没,几乎已经无法从巨大的老鼠堆里看见保护罩的模样。
      左肋下蛇毒之伤跳动作痛,方陵紧咬薄唇,依旧撑着。
      二两哼唧着,硕大的蛟首凑过来,大眼睛里满是担忧,脑袋蹭方陵下颌的汗。
      方陵闭上眼,深吸口气,鬓角青筋暴起,光芒猝然明亮数倍。
      与此同时,一柄碧色玉竹穿云而来。它透保护膜如无物,直穿方陵手指间的缝隙,入地三尺,余外一尺。
      二两被那玩意儿吓一跳,还以为师父的手被扎穿了。急的变回原形大小,哼哼唧唧蹭师父手指,才发现师父毫发未伤。
      “下次请说‘请下来’。”
      那温润平淡的声音响起。
      青衣青年不知何时负手站在方陵背后,每走近一步,银色保护膜就涨大数十里、数百里。
      等他碰到玉竹时,三州都已被囊括其中。
      灵璧仙君明明是一张很温柔的脸,却摆出刚死了爹的刻板冷酷表情,让眉心碧竹叶形的仙印都死气沉沉如死物。
      四尺玉修的是守,方陵修的是攻。建保护罩对方陵来说,无异于赶鸭子上架,逼良为娼,强人所难。
      “剩下的交给你了。”四尺玉说。
      方陵直起身,从地间抽出长剑。剑身镀上寒霜,像握着一片锋利的冰。
      “去去便回,帮我看着孩子。”方陵说罢,雪白身影转瞬消失。
      玄尘又扬起脸看天。
      他知道,师父在上空——
      阴云还未散去,云层之上却好似出现了十几轮月亮。
      月华如练,练帛如水,寒水如冰。
      乌云背后结了万里薄冰,三州温度骤降,全被笼罩在刺骨的月光里。
      四尺玉也抬头望,不同于小二两,他能望见方陵在风里漂浮的发丝,以及刺眼的银色仙印。
      “你师父,天生仙骨,肉身成圣。明明身不自苦中来,却最爱万般求全,雨露均沾。”灵璧仙君用一成不变的平淡语气叮嘱小黑蛟:“仔细看着。然后记住,千万别惹他生气,不然他就这么揍你。”
      他话音刚落,冰冷的月光压了下来。
      万里冰破。
      蛟龙唤来的乌云被扎成了筛子。
      密的没有一丝空隙的冰碎像一场短暂而轰轰烈烈的大雨,打在保护罩上,四尺玉都闷吭一声。
      寒霜逐渐爬上保护罩,像一只易碎的美丽气泡。
      玄尘看不见外面了,飞到高处,脸都快贴在罩壁上。他呵气,想融化冰霜。
      呵着呵着,看见了师父的脸。
      隔着模模糊糊的银膜,方陵的面容离得很近。
      冰开化了,流觞仙君的脸变得清楚,他闭着眼,眉心的光浅浅淡却。
      二两眨了眨眼,举起尾巴。
      方陵慢慢掀开眼睑,睫毛上的霜变成水珠。他伸手,摸向小徒儿的尾巴尖。
      笼罩三州的保护膜不堪重负的碎了,留下巍峨的“雪山”。
      大耗子雪山。
      二两顺势钻进师父袖口,黏糊糊贴住手腕,方陵落地。剑轻飘飘化作发带,将青丝半束。
      “尸体怎么办?”四尺玉问。
      方陵吐出一口气,冰冰凉:“凉拌。”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极冻的硕鼠尸山化作齑粉,齑粉有化作青烟,消失了。
      四尺玉自觉问了个废话。
      可恶,被他装到了。
      “银穹天帝问你,歇够了么,歇够了就回九重天。”
      “还没。”
      二人眨眼间出现在城外悬崖峭壁边缘,一青一白。四尺玉站着,方陵盘膝坐下,调理气息。
      “不是还有十天假么。”他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原来是错的。应该是地上一年,天上三年。”四尺玉说。
      “什么意思?”方陵睁眼。
      四尺玉望着天,没有情绪的揶揄:“因为天帝一日不见你,如隔三秋。”
      方陵:……
      蛟蛟又伸出头。
      四尺玉指着它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养了根鳝鱼。”
      方陵吸气,吐气,把整根徒弟拎出来,展示发育健全的两只爪爪:“这是条蛟龙。我给他取名玄尘。”
      “方玄尘。”四尺玉默念。
      “没姓,不必随我姓。以后认祖归宗也方便。”
      “你倒是想的开。”
      方陵调息片刻,经脉总算顺畅了。同时指腹在小蛟敏感的尾尖一摸,被啃伤的鳞片恢复正常。
      拨云见日,从东方照下一道金光。
      四尺玉看了看天,说:“看来你的休假要提前结束了,流觞仙君。”
      方陵起身,拂去尘埃:“你先回,同天帝知会一声,我稍后便回。”
      “还有急事儿要处理?”四尺玉疑惑。
      方陵把蛟条挂回手腕:“嗯,把他的小伙伴落北海了。”
      “小伙伴?”
      北冥的日出中,一叶小舟还在原地摇曳,茶炉正沸。
      茶几上的水缸中养着两条肥粗扁胖的小金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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