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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押入天丛棘 ...

  •   方陵深吸几口气,对玄尘说:“出去跪着。”
      玄尘僵硬地杵在原地,重复道:“既然破军仙君性命无忧,师父就不要以身犯险了。”
      “性命无忧?”方陵恨声说:“难道他要起来谢谢你让他性命无忧么?”
      玄尘的嘴唇动了动,谎言在齿边打个转儿,最后跪下,还是那句:“…师父不要以身犯险。”
      这对话已经听出不对了,延寿在旁想打个圆场。他还没开口,流觞仙君雪袖一震,大门敞开:“竖子无礼,那便请几位仙君先出去,本君与他有话要说。”
      紫藤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小帅哥,根本想不明白这事儿怎么能是他做的,“…流觞仙君关心则乱,这其中可能会有误会。玄尘上天时间还短,怎么会有那个什么种子。”
      方陵闭眼,轻声:“请仙君出去。”
      元廉贞似乎琢磨过来了,他拽了拽紫藤袖子,对延寿使了个眼色,几人退出房间。
      房内静悄悄的。
      玄尘看着方陵锦白的鞋面,看着那上精致素雅的纹络,心乱如麻。
      师父耳聪目明,不好蒙骗,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该…该死的相柳。
      方陵居高临下看着小徒儿的发顶,沙哑道:“蛮水云荒,你与行痴学了药理。你在天枢阁习剑,知道破军身上有伤。藏宝阁有北荫柳的絮籽,你前些日子去过。这么好的能叫我陪同的机会,你竟是自己去的……为师还以为你想通了。”
      玄尘没说话,但是双手紧握,向方陵磕了个头。
      方陵道:“你若说不是你做的,说是为师冤枉了你。为师可以向你赔礼道歉。”
      “师父无过。”玄尘深深俯首,咬牙道:“是尘儿一时糊涂。”
      “做都做了,却不敢当面对为师说圆慌话。”方陵好似被人重推了胸膛,后退两步,扶住床柱。
      他看着李灿苍白的脸色,自嘲道:“我无过么。那我该怎么看这件事。我将你教的不错,所以良心未泯,敢做敢当?还是我将你教的太好,胆大心细,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将手盖在李灿脖颈上,阴寒邪气渐渐被抽出来,连带几分血藤的灼热之气,被吸进身体。
      “师父!”玄尘神色一慌,膝行上前。
      方陵抬手,将小徒儿定在两步外,叫他看着。
      玄尘慌忙道:“不是师父的错…真不是!你身体里有蛇毒,血藤不行!师父…师父…不是你的错,是相柳!…相…我错了!是我错了!”
      相柳…
      果然是相柳。
      北荫柳的毒素殆尽,李灿脸色恢复不少,只是还未醒来。
      方陵唇色暗沉,下眼睑发灰,起身吐出寒霜。
      “你记着。教不严,师之惰。无论今时或明日,你若造孽,为师便与你同偿。”
      此刻门外已围满了天兵天将。
      出了事情,臻宝仙君第一时间核对了藏宝阁内北荫柳絮籽的数量,果然每一瓶都少了一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几日除了负责打扫的仆役,只有那位玄尘小郎君进去过。
      方陵走出门来。
      贪狼仙君黎卿与李灿乃至交,兼顾统帅一职。现带兵前来,板着脸公事公办态度,“本君想请玄尘小郎君聊聊破军中毒一事,请流觞仙君行个方便。”
      “不用聊了。”方陵道:“小郎君给破军仙君下毒是事实,黎统帅将人带去天丛棘便是。”
      黎卿看了他一眼,“夫遂办宴席就是为了流觞仙君你,他不舍你一人祭念含章。却不曾想引狼入室,招致祸患。”
      方陵垂眸:“是我教导无方。”
      黎卿抱拳,进屋将那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下犯上的蛟妖抓了出来。
      黑蛟已化回原形,被关在一只大笼子里,由四名天兵天将抬着。
      路过站在院子里的流觞仙君时,被拦住了。
      “…黎统帅。”方陵二指轻轻点着笼子,四个人便寸步难行。
      “仙君说。”黎卿退回来。
      “下毒一事另有内情,因果联系本君自会向天帝解释。尘儿进入天丛棘后,也没有任何需要讯问的了,所以…”
      黎卿抱臂歪头:“本君会是那种跟一个小蛟妖过不去,动私刑的人么?”
      “自然不是。”方陵说,“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黎卿带人出了院,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丛棘内关押的大多是为非作歹的妖孽,或犯了天条的上仙和小郎君。
      玄尘平躺在草席上,两腕戴着镣铐。黎卿把嘴上戴了铁笼子的黑蛟扔进牢房,铁门一锁,确实没有为难他。
      黎卿走后没多久,苍钺来了。
      他如今当了差,穿着天界银甲,停在牢门外。
      玄尘翻过身看他一眼:“师兄。”
      “当真是你干的。”苍钺沉着脸,银色瞳孔在暗处似狼。
      “是。”玄尘起身盘腿坐着,“但我未想害他性命,只想让他离师父远点。”
      “…你当真是一点悔改之意没有!这是害命与否的问题么!?你偷窃藏宝阁药品,在几位仙君的忌日下毒害人,还嫁祸无辜侍女。你这是陷师父于不义!”苍钺越说越激烈,重重捶向牢笼:“你不是说了你会改么!”
      牢门哗啦地响,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咒显形,以为牢中人不老实,一道雷鞭劈向玄尘。
      玄尘抬手一挡,胳膊上一道鞭痕。疼痛和燥怒一起让青年冷峻的脸上浮现狰狞之色:“我改不了!!”
      他将苍钺吼的一愣。
      “这玩意怎么改?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做道侣,我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其他任何人碰他!我想他的眼睛只看着我!你告诉我怎么改!!”玄尘走到笼前,符文倒映在他眼中:“我错了么?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偷药,不该给李灿下毒,我该堂堂正正像个男人一样战胜他,然后让他从师父身边滚开!我错了。错在不该投生成一条低级的蛟妖,修为低下配不上他!”
      天丛棘震震回荡青年的低吼,他握住牢笼,皮肉滋滋地响。
      苍钺瞳孔震颤,后退一步:“…你疯了。”
      玄尘说:“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我爱慕他,他是我的!如今东窗事发…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都可以。但此事与师父无关…谁也不准拿这个倾轧他!”
      苍钺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只手已经放在了猃狁刀的握把上。
      “老二,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小郎君给仙君下毒,按天规叫做以下犯上,是大罪。他们不会杀也不会剐你,但是会褫夺你的仙籍,废去法力,抹了记忆,打下九重天!”苍钺说到这里时,生出一股痛恨:“…你便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玄尘表情一怔,他松开牢门,掌心焦黑一片:“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师父已经去面见天帝,他让我来看看你,怕你在这里遭罪……玄尘,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该觉得自己愧对师父,从此刻起诚信思过,补偿罪孽!怎么还有脸贪图他?”
      “你骗我…”
      玄尘却听不进他的话,不断重复着这句。
      苍钺摇头,以为他无药可救。甩手而去。
      牢中又静了。
      “你说就算被发现不过是一顿鞭子。你说你有办法让他们察觉不到是我干的…你骗我…”
      玄尘眼底猩红向牢外墙壁,笼影扭曲成蛇影。
      -我没想骗你。银穹囚禁了我,日日夜夜折磨我。我法力大不如前,力不从心啊。
      -如若给我一具身体。一具有着蛇的血脉的身体,便…
      玄尘冷然道:“你一直怂恿我杀李灿…因为这样我便没有退路了,只能与你合作。”
      -小家伙不笨嘛。那又如何?你不还是乖乖去下了毒。其实毒不毒死区别不大…左右你快被贬下凡了。
      -想想你师父肚子里的婴儿,想想那一夜的净衡山。
      玄尘摇头,目光渐虚:“师父是男子,男子怎么会怀孕?你休要在此蒙骗我了。我不会再信你的鬼话…”
      蛇影子低笑:“是。流觞仙君虽面若好女,但说到底是个男子。男子当然不会怀孕,所以他肚子里是什么呢…”
      玄尘的指甲深深刺进肉里,哑声:“是幻象。是你造的…幻象。师父去见天帝了,他已经知道是你蛊惑我神智…你等着罢,你很快就要死了。”
      “不会的…”相柳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与你打赌,银穹不敢杀我……蛟龙,我们来日方长。”
      …
      金澈宫,夜里本不见放行任何人,但不包括流觞仙君。
      天帝不喜欢太明亮的鲸脂灯,案上照明的是夜明珠。光明柔和,让房内很暗淡。
      “越明来了,过来,瞧瞧这灵石。”
      寻常灵石如鸽子蛋,好的如鸡蛋,银穹面前的则比方陵拳头还大。
      “很好,很亮。”方陵沉着脸回话。
      二人身形相差甚远,银穹比常人高了两头不止,察觉他情绪有异,还得低头看。
      “被小徒儿气着了?徒儿不听话。换一个便是。你身体没好,不能动怒。”
      方陵忍不住道:“臣没动怒。臣只是在想…臣没有非要解毒的执念,臣不怕生老病死,如果蛇毒真的无解呢?…”他停顿,深吸口气:“您为何不杀相柳?”
      那怨怼很含蓄,还是被银穹捕捉到了。他低叹,对方陵伸出手。
      方陵走上台阶,跪在天帝面前。又低下头,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你不怕,孤怕。”银穹宽大的手像把大蒲扇,盖在方陵头顶,抬起他的脸:“真龙一陨,孤便降临了。孤存世万年,时光无尽,无果,无终,无意。孤已经失去了含章,如何舍得小越明呢。”
      方陵顺着力道抬起头,固执道:“您对臣与含章,就如臣对苍钺和玄尘。相柳若要害他们,臣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下来。”
      “你的命像孤的命一样重要。”天帝说:“三届没有值得你拼命的人和事。那小蛟妖之所以能听见相柳的心声…许是因为他是相柳的后嗣。蛇么,性淫,一胎多卵。”
      言外之意,玄尘应该是相柳跟哪条蛟乱搞后诞下的孩子诞下的孩子诞下的孩子诞下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出生血脉不是他能选择的。”方陵说:“臣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天帝笑着摇头:“非也。龙生龙凤生凤,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方陵抿唇不语。
      天帝道:“孤以为越明刚正不阿,不会偏私自己的徒儿。”
      “臣天生仙骨,未曾修过任何门派的道…说到底,是人性未泯便成了仙。心有偏私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什么不好。”天帝收回手。
      方陵这才向他拜了拜:“请天帝不要将尘儿罚下九重天。他年纪还小,又受人蛊惑才犯此罪。臣一定会重重地罚他,保证他再不会犯错了。请您再给他个机会…”
      天帝把玩着灵石:“众怒难犯,你要拿出个交代。”
      “臣知道,臣一定会有交代的…臣愿做任何事情,代他将功补过。”
      天神沉默片刻,终是一叹:“孤确实有件事不知道交给谁办才好。此番凶险,需要一个孤极信任、也极信任孤的人。不如你替孤跑一趟。”
      “是。”方陵又叩下去:“臣定不辱使命。”
      方陵连夜去了藏宝阁。
      臻宝仙君看他尴尬,他看臻宝仙君也尴尬。原因还都是因为那根小蛟蛟。
      “这便是龙骨,你将他带在身上,便能进出北冥阴界。”臻宝仙君将木匣子递给他,叮嘱道:“千万别搞丢了…”
      “不会。”方陵无奈。
      鳞堤乃龙神所设。
      蛟龙和真龙,一字之差,却是地下天上两种东西。
      “听说破军醒了…找你来着。仙君等下若无事,便去见他一见?”臻宝提醒道。
      “那孽障还没收拾,本君无颜见他。”方陵说。
      流觞仙君当爹又当妈还当师父,一切亲力亲为,却不料把老二养出逆鳞,干出下毒的事,也怪惨的。
      “哎…你不要太有压力,大家都知你是什么样的人。”
      臻宝仙君私揣宝阴寒的药草给方陵,让他泡水喝。方陵怀里还揣着天帝给的上好灵石、也有延寿给他开的补药。
      再这么下去,要成药罐子了。
      苍钺今夜巡防,方陵煎药有那么特定的一套砂壶,摆在他房内。壶里煮着药,方陵跪坐打着扇子看药。以往这活计是尘儿抢着做的,何至于仙君亲力亲为?
      好笑的是就算在魇里,也是掌门师父煎茶给他这个小徒弟喝,夜里肚子饿,玄邺还亲自给他煲汤。
      墨色的气泡咕嘟咕嘟翻腾着,方陵歪头看火,好像是大了些。
      过了会儿,又觉得小了些。
      煮药和煮茶全不是一码事,方陵总是出神,最后砂壶底都糊了药,药汁黑的像墨汁,难以下咽。
      许是爱给自己准备蜜煎的小徒儿不在的缘故,他想,这药比任何一次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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