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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百年孤独 ...

  •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个女人不是自杀的吗?我和她只是毫不相干的邻居,你凭什么怀疑我?”
      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外面的天空是浓墨般的黑色,一层一层的厚重雨帘淹没了远处的灯光。站在窗前的年轻侦探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怒交加的脸孔,眼睛里涌现着愤怒的光,他不确定那色厉内荏的神色是不是为了掩饰心虚,但这无碍于平成的福尔摩斯先生得出的结论。
      “如果是自杀,平野女士的坠楼就不应该发生在与她毫无关联的你家,特别是浴室这个位置的窗户,与她家房间的窗户相邻,通过晾衣杆这样的工具就能够打开了,只要你把她推到窗外的时候从侧面使力,尸体的落点就不会在你房间的正下方。”
      “这是污蔑!我凭什么杀害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人?”对方生气地说,“警察不是已经从她家的房门检测到那个高桥的指纹了吗?我经常看到他们两个拉扯不清,一定是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就算不是那个女人自杀,也肯定是高桥因为什么原因杀了她!”
      工藤新一问:“所以,这就是长泽先生对她心怀杀意的理由吗?”
      “什、什么?”被诘问的人愣了一下,“都说了不是我——”
      “首先,让我说明平野女士不是自杀的理由,”工藤新一说,“平野女士的死因是高空坠落,验尸结果除了造成致命伤的脊骨断裂之外,死者头部也存在被硬物击打的新伤,因此判断平野女士有可能不是出于自主意识跳出窗外。此时根据电梯监控证明,晚上19点25分,居住在低层的高桥先生来到死者所住的楼层,10分钟后,又匆匆忙忙下楼,形迹可疑。这正好是外面看到平野女士坠楼的时点。现场检出高桥先生的指纹,如果高桥先生进入死者家里并目击了她的自杀,那他第一反应该是呼叫救护车和报警,而非立刻离开现场。”
      “没错!就是这样!”长泽说,“肯定是他们有什么感情上的纠纷,说不定是女人出轨,这个人才会一言不合痛下杀手。”
      目暮警官默默点头,这个推论合情合理,也是他们检查现场之后得出的判断。却不明白为何工藤新一阻止了警员将高桥带回警局。
      被两名警员压在地上的另一名青年顿时脸色灰败:“等、等下,我真不是——”
      “根据高桥先生的供述,他和平野女士只是同一会社的员工,没有私情,”工藤新一打断了他的争辩,平静地说,“但从我看来,高桥先生应该对她怀有单方面的爱慕之情。虽然有些失礼,经我调查死者的衣着和屋内可以判断她是一个有些强迫症的性格,化妆品只用同一个品牌同一个主题的套装,杯盘餐具全是相同的款式,家电只选择一个品牌,以及套装的衣服……平时的衣着不必说,也包含内衣的款式。衣橱里收纳的也归类摆放,只有浴室外洗衣篮里只剩下了单件的文胸。这显然是当天换下的衣物,死者身上的内衣是成套的,你们猜测现在另一件在谁的那里?”
      现场的警员不约而同将目光瞄向在现场唯一留下指纹的高桥身上,对方满脸通红,却哑了声音。
      长泽满眼鄙夷:“看不出来啊,真是变态。”
      “……就算是两情相悦的情侣,也很少有女性会让恋人带走这种私物。而且如果是他杀,冲突之前也不至于想到这些。那就存在一种可能性,死者当时不在自己的家里,才会给外人不告自取的机会。家门没有上锁,证明死者认为自己应该会很快回去,而作为邻居的长泽先生那个时候……”
      “都说了我只是一个人待在自己家里!”长泽说。
      “浴室与平野女士的房间相邻,地面有没有干透的水渍,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一个人洗澡啊!”
      工藤新一的神情里带着深意,长泽可能是以为他已经把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才会如此理直气壮。他也不费力争辩,径自迈步到长泽家的浴室,目暮警官他们自发地跟在后面。
      只见侦探拿起花洒,将水温调成热水,然后对着空墙打开水龙头。
      晕黄的光线中,墙面溅起的细细水珠也带着温热的温度飘散在空中,大部分水流盘旋着卷入下水道,室温和空气湿度渐渐升高。
      “喂,你做什么?”长泽愠怒地大叫,正想拨开旁边的警员上前阻止,却听见一声低呼,他随着声音转头,怒火通红的一张脸顿时刷成惨白的颜色。
      在洗手台上的镜面上,温热的水珠凝结成薄薄一层白雾覆盖在玻璃上,却有一处例外。
      在角落的位置被什么人画了一个相合伞,两侧分别写着恭也和美惠两个名字,正是平野和长泽两人的名字。
      这是日本的一个古老习俗,寄寓写在伞下名字的两人之间会拥有美好的爱情。
      “人体的皮肤会自然分泌出油脂,或者是另外沾了一点乳液写在玻璃上的文字,就可以在水雾覆盖的时候显出字迹,维持时间不长,但一天是没问题的,”工藤新一说,“使用浴室就能够浮现出来的相合伞,也是平野女士钟情于你的证明。你应该还没看过吧,长泽先生。”
      一室寂静中,只有侦探清冷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出轨,可以停止你因不信任对她的诋毁和污蔑了,嫉妒也不该是杀人的理由。需要我们再检验一下镜子上留存的指纹么?”
      “……不用了,我认罪。”长泽在身体两侧握紧拳头,咬牙片刻,还是懊丧地垂下了头。
      这世间有太多的悲伤故事,都源自于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和不信任。

      工藤新一偶遇黑羽快斗的时机是在那一天的黑夜。
      他刚结束了连续发生的两桩案件,奔波一天,累得靠在返程的Taxi后座昏昏欲睡。耳边盘旋着B\'z的摇滚,是近日发行的人气单曲,以旋风之势席卷各大电台,成为DJ们的宠儿,侦探闭着眼睛,脑袋微微歪在椅背上,发梢滑过眼睑,似乎在听又没有完全听,也有可能是车窗外的雨声太大了一点。
      随着春日渐深,近几天气候开始回暖,季风携来洋流丰沛的雨水,东京作为港口城市自然变成了一座时不时笼罩在骤雨中的潮湿都市。
      时间正是夜间八九点,附近CBD写字楼里那些白领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逢上雨天自然而然伴随着大堵车,车子前进的节奏缓了下来。伴随时不时响起的车鸣,雨点啪哒啪哒地猛烈拍打着玻璃,水帘模糊了四面八方的视野,能投进车内的只有微弱而迷离的霓虹光色,在摇滚回响的空间里旋转、游走,和外面肆雨漫地的哗声都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就这样小睡一会儿,慢吞吞地回去也不赖。
      结束了工作的侦探并不赶时间,连着几个路口等了红灯也不见抱怨,在这一天事务已经结束的此刻,时间变成了一种既虚无又漫长的存在,回到米花町2丁目那个黑漆漆的豪华宅子里,准备必要的饭食填饱肚子,洗漱、休闲阅读,最后入睡,可以说是工藤新一必要的生存定式一样的流程,区别只在于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是在同一天,还是翻过日历的凌晨两三点。
      摇滚声中空气都似无形震颤,没有人打破这种氛围,侦探幽蓝色的眸光像是陷落在又沉又冷的黑夜里,视线虚虚地凝视着车顶一无所有的空处。过了片刻,又转过头随意看向雨水一层一层厚重冲刷不停的车窗玻璃。
      就在这时,只是偶尔一瞥。
      街上灯红绿影已经被黑夜的瀑雨模糊到了极致,细碎水珠飘散在风雨里,汇聚成沥青路面上无数暗流积洼,四散折射的光晕朦胧得仿佛飞舞的星星。
      迎面就是路口,正好车子从拐角绕过一家酒吧,白色木艺门檐一角挂着复古的铃,从轻轻推开的玻璃格子门后走出一名青年,拾级而下之前稍微让了让位置,请稍后一步的女士走到他的伞下,酒红色的裙摆被风吹得飘飞起来,雨点落在上面留下晕湿的痕迹,女伴便怕冷似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旁人乍一眼看见只会觉得寻常一幕,映在工藤新一眼里的瞬间却如同一缕细微的电流轻轻撞上心尖,带来一丝沾着夜雨寒气的刺痛,那一瞬他的小指无意识颤动了一下。
      扬高的伞檐下可看见对方轮廓优美的下颌,以及外套里随风摆动的黑色衬衣领口,脖颈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未得见真容就能从修长优雅的身形、姿态和举止中带来无限遐想。
      台阶上雨水湿滑,他便牵着女伴的手,一步一步引她下来。
      视野里随着步伐微微摇晃的漂亮裙摆犹如将要绽放的花,逐渐变得大胆雀跃。
      不远处撑着伞的青年周身仿佛笼罩着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柔色光晕,连看不见月光的雨夜,酒吧外也专有一盏灯像偏爱似的唯独照亮了他所在的方寸之地,距离阻隔了声音,从对方扬起唇梢开始,却似乎能让人听见那带着笑意的好听声色。
      在说什么?大概又是什么最擅长取悦人的漂亮话。
      所以在那停顿的一刻之后,才会有人告别后再度回首,花伞被无人看顾地抛在路边,裙摆随着跑动飞扬,还有,一个热烈得倾尽所有的吻。

      工藤新一的双眼见证了这一瞬间。

      意识的延长也无碍于时间的前移,行车绕过路口,背对着车窗的人也缓缓显现出面貌。
      然而他的神情略微在侦探的预料之外,偏长的发梢投下阴影,使得眼神被隐藏在幽深的暗处,与这个清寒的雨夜,与天空投下的阴霾几乎融为一体。
      黑羽快斗稍稍侧开了脸,没有被她碰到,甚至,视线都没有接触。
      年轻人的眼睛看很远,目光像是越过重重车流,与街区另一头坐在车里的工藤新一相遇。虽然大概率只是心理因素,对方不是真的看见,直视那双眼睛带来的冲击还是令侦探的胸腔深处冷不防狠狠一颤。
      他无法确定心头涌现的感情是否可以称之为共鸣。
      来自从那双蓝色眼睛深处里体察到的……一种旷世的孤独,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渊。
      工藤新一甚至不能理解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
      脑海里好似各种念头都纷至沓来,在他的大脑里吵闹得不胜烦扰,令他恍惚了片刻。那个时候的黑羽快斗在想什么,侦探整个人的思维都被这个问题牢牢占据。回过神时先前被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奇怪画面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驶上主路的车速越来越快,快得仿佛逃跑一般,一如他此刻无端狂跳的心脏。
      行车碾过积水颇深的马路,溅起的水珠滚落在柏油路边被风雨打落的残叶上,一起被带往一侧涌出地面的水道。
      黑天轰隆隆地震响,滚雷炸响的银光一瞬照亮了水面,迅疾狂风吹得水流泛起一层层的波痕,将那乘着一洼水滴的叶片也跟着打着旋汇入到下水口里,然后,再不见踪迹。

      雨夜最适合告别。
      因为每个人都有够多的借口掩饰泪水的痕迹。
      黑羽快斗将自己的伞递给了对方,一个人走到雨中,将滚在地上的花伞轻轻捡起,顺着路边抖开雨水,又冒着雨回到伞下。
      他将其递给她的时候,她握住伞柄的手指收紧了,表现出无声的抗拒。
      快斗于是弯起眼睛笑了笑,雨水从湿漉漉的发梢淌到俊秀的脸颊,衬得那双冰蓝色眼眸水洗般透彻:“请别让我淋着雨回家呐。”
      这句话动摇了心软的女子,她松开手,任由黑羽快斗绅士地拿走了属于他的伞,然后退开了一点,拉开了一个足够生疏的距离,将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插进了口袋,瘦削颀长的侧影不经意便显出颇为疏冷的气质。
      “那、那个……”她张口,分明自己才是有着多年社会经验的成熟ol,此时却忐忑无措得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可以长期地为您提供帮助……或者,以后,能不能再次……”
      随着快斗微笑着摇头,无声地拒绝,她的声音也像是随着流逝而去的勇气消失殆尽。
      “很多经历因为是萍水相逢才最为美丽,因为未来将拥有足够多的幸福来接纳留恋此刻的小小遗憾,”黑羽快斗说,“我会令您伤心,但我不愿意让您伤心,所以我们该告别了。”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您相信命运么?倘若命运已经决定了缘分,那么无论彼此身在何方,一定还会有第二次以全新身份重新邂逅,遇见对方的机会。”
      夜晚的雨下得太大了,都让人听不见爱情分崩离析的声音。

      但要论及失魂落魄的程度,恐怕每个人都不遑多让。
      在说什么啊……我。
      黑羽快斗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乍一回神,身后的门扇已经发出关闭的声音。室内黑黝黝的一片,四面八方仍是骤雨的声音,唯有走廊尽头的窗外投来一点点外面稀薄的光线,他注视着玄关的台阶,停了片刻才换鞋走进屋内。
      没有开灯。他像是幽灵一样轻悄无声地走回房间,早上离开前没有拉开的遮光窗帘依旧维持了原来的样子,无须借助夜视能力,单纯凭借对室内布局的熟悉,足够他灵巧绕开一切障碍。
      将大衣丢到椅子,手机丢到床上,正当黑羽快斗单手解开了一半衬衣的纽扣,忽然亮起的屏幕提示信箱收到一条新的信息。
      来信人是他的客人,信息从内容的性质上,应该也可以归属于“那方面”的委托。
      在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亮照亮此刻黑羽快斗微微一凝的眼神,而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了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这个公寓虽然只算是他名下控制的安全屋之中的其中一处,却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怪盗的证物,应该说可以被归类为“黑羽快斗在社会意义上唯一使用的居所”,一个可以接待任何友邻、熟人,甚至警员和侦探的地方,但不会带女人回来,因为“带回自己的居所”这件事本身就很容易形成暗示。
      然而,此时的这位客人却不在那个范畴之内。
      第一,他不是那类感情充沛的女人。
      第二,提早一分钟通知的委托,这根本就不是要好声好气跟黑羽快斗交往的态度,连礼貌的预告都算不上,根本就是粗鲁至极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压根没有要等黑羽快斗迎接的意思,擅自打开了他家大门之后就走了进去,还没等手机放下,黑羽快斗闻声回头,光线刺入视野的瞬间他不太明显地虚了虚瞳孔,短时间根本没办法调动五官做出足够合适的表情,所以两个人一对面看见的就是彼此都不带情绪的眼睛。
      黑羽快斗的瞳色偏浅,却与某人的容貌相像得宛如双生,只有本人知道,这向来是他不做化妆扮成对方时最易分辨的破绽。此时颜色陷在晦沉的暗室里,与门口站在灯光笼罩下的工藤新一几乎别无二致。
      他对上工藤新一的视线,扬起唇梢笑了笑:“我开始后悔告诉你这个地址了,这算是半夜非法入室么?”
      “那你报警啊。”
      来人云淡风轻地回应着他的抱怨,怪盗便开始颇为苦恼自己失去保障的公民权利,坐在床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交叠起双腿打算洗耳恭听工藤新一上门来找自己究竟有何贵干,只要能够得到相称的报酬,他不介意在能力范围内稍微为这位平成的福尔摩斯先生提供帮助,不料对方下一句话却是:“听说你家江古田的房子已经被转售出去了?”
      黑羽快斗唇边的笑容没有变化,眼神却透出疑问。问什么呢,工藤新一为什么会知道昨日才发生的事情?还是问他为什么关心怪盗的私事?这和名侦探最爱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虽说这对黑羽快斗来说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栋房子太大了,我不需要那么大的空间,”他说,然后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朝着工藤新一看去的眼睛微微眯起,又是他熟悉无比的清冽眼神,谈笑般的语调里莫名其妙覆上一层挑衅般的意气,“反正也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也方便我借机转移阵地,正好日本的大宝石几乎都被我光顾过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他准备离开这个国度,更频繁地祸害全世界的宝石收藏家了。

      窗外依旧还是铺天盖地的雨声,淋淋漓漓,敲打得窗棂作响,黑沉的天花板吞吸着两人间寂静的气氛,光线从身后打来,把浓墨般的黑挤压到卧室无人在意的角落。
      黑羽快斗好看脸庞的边缘勾勒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他看起来很从容也很随性,末梢带卷的黑发有些凌乱,淋过雨的人身上湿迹未干,黑衬衣的领口敞开了一些,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蜿蜒而至冷白的锁骨,从遇见自己开始唇角一直噙着笑意。
      他看起来现在很好。
      工藤新一垂下眼睑紧盯着黑羽快斗,好似面对着自己一个玩世不恭的镜像,深知此刻对方眼角眉梢透着多少灼灼多情的色彩,实际能过心的情绪就有多薄情。已经很少看见他真切的喜怒哀乐了,从那件事以来。
      但至少,这比黑羽快斗三年前的样子好多了。

      物是人非是一个再真理不过的词语,随着时间流转,每个人都会改变,而三年前的雨季亦如今日一般,由昼至夜,日夜不绝,越是临近春夏之交的汛期,那盛大之势越是铺天盖地。
      一连月余的东京夜空都不见月明,这似乎能为某次怪盗昙花一现之后再无音讯提供了合理解释。对于彼时身在现场的工藤新一来说,知晓的些许内情却一直令他心神不定,后来日报上刊载的一起江古田民居无故起火事件更是触动了侦探的神经。
      照片上整栋建筑几乎都被烧毁得面目全非,据说意外起火时屋主黑羽女士人在海外,因此幸免于难。由于事发突然,她委托了友人寺井处置现场残局。
      整篇报道洋洋洒洒分析了大众最关注的民宅失火起因,据称是车库里一辆电动汽车的锂电池隔膜破损引发短路发热的起火,蔓延到室内进而又烧毁了燃气管道,于是引发了一场大雨天里也阵势浩大的火灾,连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滚滚黑烟。文末又科普了许多防火和救灾的知识,提醒市民要注意安全。
      对外的报道乍一看毫无问题,字里行间却隐藏了一个人的存在,工藤新一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黑羽快斗。
      亦是他宿敌的本名。

      这其实不是一个太难解的谜题,在出题人已经若无其事般给出太多线索的前提下。
      世间第一次出现的怪盗1412号登场于十八年前的巴黎,夺走了怪盗淑女目标的猎物。从此以后,对方就像是取代了那位销声匿迹的传奇女子一般,屡屡以魔法般优雅华丽的作案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著名的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在记载对方事迹的手稿中将1412的文字简写成KID,从此成为世人对怪盗的通称。
      后来Kid的行动持续了十年,目标涵盖了名贵的古物、艺术品、珠宝等最顶级的奢侈物件,案件累计金额高达上百亿,一直无人得以揭晓真身。他猖狂地逍遥法外,直到第十年才销声匿迹。
      然后过了八年,在一个明月高悬的黑夜,Kid又一次现身于东京的高空。
      复出的怪盗一如往昔的手法华丽、风度翩翩,优雅得令人心折,才一现世就引来全世界的关注与狂欢。有人说怪盗是千百年难遇的绝世天才,天才不该籍籍无名,他是不甘寂寞所以才选择了复出。但工藤新一却从对方的案卷记录中寻觅出颇多疑点。
      多年前的怪盗与当下的怪盗,行事作风看似相仿,前者却显得更加成熟老辣,与他父亲不相上下,而且两人私交匪浅。年少时的新一曾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也是父辈的同龄人。
      而现在的怪盗,他作为江户川柯南第一次与之相会的印象就是气质无比的年轻,姿态轻盈而又优美,毫不掩饰年轻人的锋芒毕露,又善良得不可思议。工藤新一历来与之交手的感想也基本印证了这个判断:因为年轻,所以有时意气用事。骄傲自负,却也乐于同自己讨论怪盗和侦探的共性。精通伪装,但面对人间百态也从来不吝于嬉笑怒骂,表现出性情中人的一面。最擅长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可有时宁愿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也要伸出手拯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怪盗淑女是久负盛名的老牌怪盗,据传最为出名的就是她远胜特工及职业杀手的独特身手。人体机能的黄金期在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区间,怪盗Kid能够取她而代之,考虑到经验的影响,两者是同代人的概率极大。然而现今的Kid私底下却单独告知了工藤新一,怪盗淑女是他的母亲。
      那么二代Kid的假说一经提出,许多困惑就能够迎刃而解。也能够解释,现在的怪盗为何只专注于大宝石,并且一经确认就将其归还的行径。
      他在寻找什么特殊的宝石。
      侦探在机关盒事件中向他确认了这个假设,然后轻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么,他为什么要寻找那个宝石呢?从行动反推动机,这又不得不想起隐退已久的初代Kid。是什么原因导致Kid复出,然而复出的却不是本来的Kid,而是如今的二代。是什么原因导致淑女也认可了这点,任由她的儿子以Kid而非她的继任者的身份出现,淑女和初代Kid之间的关系,初代Kid与二代Kid的关系是否涵盖师徒、甚至更加密切的身份。
      站在当下这个时点,逆过来追溯如今这个怪盗Kid曾经说过的所有话语,会发现一个隐藏极深的线索。
      傲慢无比的怪盗向来自诩为技艺精湛的艺术家,他不服奇迹魔术团的著名魔术师真田一三,在铃木家游轮上扮成兰的样子玩弄了他的魔术,他更不屑降谷先生作为外行人的手艺,宁肯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去拆他的台……
      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轻狂大盗,却有一次装扮成了憨态可掬的医科大学生土井塔克树,说他最喜欢的魔术师是黑羽盗一。
      怪盗高傲如此,就算借用他人之口,也不可能虚伪地奉承他人,这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黑羽盗一曾是日本最伟大的魔术师,如非他已经意外离世,大概率也是当代最伟大的魔术师。
      而这个人过世的时间,也是八年前。和初代Kid销声匿迹的时点基本重合。
      二代Kid的出现,定然与其脱离不了关系,而且他寻找宝石的目的也很可能与继承黑羽盗一的遗志或者过世的缘由相关。
      要进一步追查线索也很简单,黑羽盗一现今在世的亲人就居住在东京,分别是他的遗孀黑羽千影,以及他的儿子黑羽快斗,后者正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与工藤新一年岁相仿。
      倘若再深入下去的话也不难知晓黑羽快斗天生拥有与工藤新一难分彼此的相似容貌,不熟悉的人看去恐怕都无法分辨,唯有从气质能隐隐约约看出分别。
      怪盗曾不止一次扮演过工藤新一,借用他的身份和利用他在警方得天独厚的特权,就算被中森警官当面检验都毫无破绽,经过铃木次郎吉为保护向日葵设置的人脸识别安检,甚至直接被匹配上工藤新一的信息。很难不让被盗号的苦主相信,这家伙很可能天生就长得和他相似。
      黑羽快斗就读于江古田高中的高二B班,同班同学中有一名工藤新一知晓的人,来自英国的高中生侦探白马探,对方自称是专门负责Kid的侦探,因此他对新一颇具竞争意识。
      调查到这里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工藤新一的目的不是将Kid的身份揭穿的话。
      他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佐证黑羽快斗与怪盗Kid的等式,走到黑羽快斗面前强迫对方承认这点也没有任何意义。所有情报其实都是来源于怪盗本人,他肯暴露到这种程度其实等同于对工藤新一的信任达到了这种程度。
      工藤新一毕竟是纯粹的侦探,他不是警察,所以他的步伐走到得知真相这一步就可以停止了。是选择把推断告知他人,将其绳之以法;还是选择保守真相,给予他这位高尚对手尊敬,都是他的自由。

      这个选择也导致了,当他找到了一只被雨水淋湿了羽毛的白鸽时,黑羽快斗没有抵抗,默默跟随,任由工藤新一把他牵回到对方的家里。
      这个雨夜里雷鸣滚在云翳深处,闪电将天地都照成单调的黑白二色,连带着望向窗外的人也是同样的颜色,湿漉漉的黑色和毫无血色的白,唇也淡而失色,唯独几近凝冰的眼睛仿佛才落过雨,倒映出电光闪烁到最后一刻显出冰白的蓝,无机质的冷调蓝色。
      他们两个容貌相似,连体型也一般无二,工藤新一很容易翻出一件尺码合适的新衬衣,纯白色的,毫无缀饰,纤尘不染,即使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也干净如透明。
      换了衣服的少年垂着眼眸,失去单片镜和大礼帽遮掩的脸庞简直过分年轻,乍一看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十七岁,自然风干的头发桀骜不驯地微微翘起,就像只毛茸茸的猫,光线透过他安安静静低垂的眼睫,扫下弧形的、浅灰色的漂亮剪影。

      他不知道崇敬着父亲、年少失去了父亲,又愿意为了父亲之死披上一身怪盗白衣的人都是怀着什么样的觉悟在危机四伏的黑夜里奔跑和流血,为此舍弃了最美好最纯真的青春韶华,孤注一掷地豪赌自己的以后的人生和未来。
      只记得那一天的雨真的太大太大了,连天地都黯然失色,记得黑羽快斗浑身被淋得湿透,卷翘的长睫毛沾着细细的水珠,稍一颤动就抖落下来,淌下脸颊,就像哭过的痕迹,光线在他的眼睑之下拉出浅浅阴影,记得这个年轻人好茫然好茫然地说:“我父亲原来没有死,他只是一直都骗了我。”
      整整十年光阴,怎么做到的呢。
      他喃喃自语地说。
      如果是为了保护年少的自己,那为什么他成为Kid之后也不说呢。
      原来母亲频繁往来拉斯维加斯不是单纯的度假,更不是因为什么用当前的快乐掩盖伤痛之类的理由,她只是配合了父亲的谎言,独自去见他诈死的父亲。
      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亲人们,原来没有黑羽快斗以为的那么信任他。
      一直到最后,成为最后知道真相的人。

      十七岁的黑羽快斗,过半的人生竟然都活在父亲的谎言里。
      人生太长,他才步履蹒跚地踏上前人走过的轨迹。所以此刻的动摇是他太过年轻的缘故么?
      但也因为他还年轻,不够理智,不过成熟,不够冷静。
      才愈发感到不可原谅。

      “我真是……太可笑了……”

      工藤新一听到这时,心里头浮现出酸涩不堪的痛楚,莫名地竟连呼吸都有几分难以为继。
      青梅竹马那张沉默的脸孔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新一是经历了很多危机才以本来样貌回到她身边的,怀着不想欺骗的心情,最后坦白了柯南的真相。那个时候的兰,也是许久都没说话。
      他原以为她是早有预期的,因为柯南的举止存在太多破绽。这一种推理甚至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证据,幼驯染只需要凭借对他的了解就能得出结论。但毛利兰的眼睛里还是浮现出了抗拒和挣扎。为什么,这是一个早有预兆的现实,她不是早已多次怀疑过柯南就是新一吗?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么深厚,深厚到她无数次险象环生的危机中相信着他会来她身边,相信他还能救她,也是那么脆弱,脆弱到无法负担一个从始至终的谎言。她不能够原谅,工藤新一居然从来没有彻底信任过她。
      他瞒了毛利兰一年,黑羽盗一骗了黑羽快斗十年。
      最亲近的人伤人至深,从来都是。

      工藤新一深知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有什么资格云淡风轻地插手别人的事呢,他自己都没有立场评判对错。但是,他想要对这个人说什么。这种冲动从遇见黑羽快斗开始就一直盘旋心间,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他想拥抱一下自己命运的镜像。
      然后工藤新一也这么做了。
      ——为什么一个人的肌肤能够冰冷成这个样子。
      一开始,他甚至错以为自己环住了一尊毫无生机的玉像,收紧力道,才能感受到肌肤之下压抑到了极致的战栗和颤抖。发梢轻轻地扫过脸颊,有些痒,工藤新一看向前方紧闭的窗户,深深凝视夜里黑色的雨幕。
      “我信任你。以后也一直,相信着你。”

      不是同情,也不是为了转移他内心无法消解的愧疚,只是相信清澈明丽的月亮不该失去光辉,他想,下了这么久的雨,也总该让他停了。

      一晃神,还是愈发密集的雨声将工藤新一唤回了现实。视线一摇,眼前是神态惬意的青年,悠闲地翘着腿,一刻不错地盯紧他的神情。黑羽快斗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侦探的分心?顿时扬起眉梢。
      “看来名侦探还想着什么重要的事?”
      能把他往后排的原因,那位青梅竹马的兰小姐与工藤新一分手以后,黑羽快斗就只能考虑是案件了。怪盗对自己的优先级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啊……确实有点事需要拜托你,”工藤新一说,“不过,在那之前……”
      他微微低下身,手指拨开蓬松微湿的碎发,贴上黑羽快斗泛凉的脸颊,在那双蓝眼睛的漂亮倒影里,带起一抹清冽的笑意。
      “为了防止你反悔,报酬先预支给你,怪盗先生。”

      ——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想跳的致命陷阱。
      逃生专家心想,机会主义者的本能却拼命地驱使他别放过此刻,黑羽快斗扁扁嘴,眼神里还有点对抗意识零星闪烁,精神却很快屈服了,伸出双手,揽住了工藤新一,稍稍用了些力道,对方便很配合地被他扯低重心,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两个人一齐乱七八糟地倒在床上。
      没错,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仿佛大脑中有电流导过,连日来一直盘旋于心底的空洞和叫嚣着不足的声音都不知不觉消失了。脸颊擦过脸颊,肌肤轻轻摩擦时绒毛扫过的触感微微发痒,将呼吸埋在肩窝,收紧手臂,皮肤相贴,完整地拥抱着一个人的幸福感顿时充盈了精神。
      床单上的长腿无意识地曲起,搭在对方的腿上,从胸腹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肢体所有隐隐绷紧的肌肉都舒缓下来,他才意识到刚才还有之前,自己一直都无法放松。他闭上眼睛,很惬意地感到自己变得不似往常的状态,只是被某个人的气息温暖环绕就感到心满意足。工藤新一抬起手插进他后脑的发丝,指腹贴在发根缓缓抚摸,本该会激起他不适的冒犯性动作,此刻却只带来了安逸。
      “我说你倒是先去洗澡啊……”
      “不要……已经不行了,站不起来,先让我充一会儿电,”像是要防止新一反悔似的,接着又跟了一句,“再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去。”
      “……不太舒服吧。”
      “但是只能抱着睡一夜,分开十分钟都是罪无可恕的浪费……”黑羽快斗嘟哝着说,安静须臾,过了会儿居然还睡眼朦胧地发出哀叹,“只愿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不是,我说……那个,是那种意味的词吧。”侦探侧过脸,蓝眼睛还很清醒,眉头稍微蹙起。有点受不了怪盗口中说出这种古时游女用来挽留恩客的句子,除了肉麻还很古怪。
      “差不多吧。你也知道我也有做那个,”黑羽快斗懒洋洋地说,靠在新一旁边,半睡不睡的样子,低覆下来的睫毛纤长可数,“为女士们排忧解难的帅气大学生,说直接点就是援助交际,基本上除了卖身什么都做。”
      “……”
      回应他的是工藤新一的沉默。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从来无需烦恼金钱问题,凭借他的人格魅力,交一个两个漂亮的女朋友……或者游戏人间,都没有难度。为什么偏要去做这种事。
      接受一些女人的委托,陪伴她们排遣寂寞,呵护她们的心灵,带给她们恋爱般浪漫的氛围,却不索取金钱或者身体上的报酬……或者说身体上稍微有一点吧。
      黑羽快斗只想得到一个拥抱,足够温柔足够亲密的,只在委托结束的分别之时得到的拥抱。并且拒绝更多的接触,尤其是黏膜性的,包含亲吻,或者更多。
      眼睛瞄向那张镜子中常看的脸,虽然几乎别无二致,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气质却存在极大的差异,漆黑柔软的头发,白皙的肌肤,冰蓝色调的通透眼睛,五官生得标致而清晰,倘若不露出亲和的笑容便很容易体现出锋利的感觉。此时人却显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形容疲倦而萎靡,慢吞吞搭话时偶尔抬一抬眼,从浓密的睫羽底下倾泄出蓝宝石般的晖光,脸颊软软地压在枕上,眼底深处透着彻底的放松与满足。
      或许还是有点理解的,毕竟是自己命运的镜像。工藤新一轻轻地叹了口气,回抱一个同性的感觉其实有点别扭,但他并不反感。黑羽快斗的气息让他感到干净、澄澈,还有安全。
      就像这个人的标志物,皎洁的明月、无垠的天空、和平的白鸽,还有璀璨生辉的明丽钻石,他总是令工藤新一感到愉快。睿智的侦探与天才的罪犯,彼此相遇了才会交相辉映,他们虽是对手却从不敌视彼此。
      作为柯南的时候,怪盗的怀抱是战场上的避难所,虽然周围总是交织着午夜凛冽寒彻的高风,却一直令侦探感到温柔和温暖。
      这样的温度直到今日也没有改变。
      他从来都是工藤新一最信任的人,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品格。
      信任他无论如何迷茫无主,也不会真正失去本心的方向。
      投向天花板的目光渐渐像是落到了虚无的空处。
      心底隐隐约约盘旋着难解的怒意,是针对黑羽快斗,也不是针对黑羽快斗,是对他生气,也是为他生气。他自己其实知道,如果不是太在意一个人,是没必要这么生气的。想让他别这样做了,难道要自己在感情纠葛的事件中看到他成为被下手的目标吗?尽管大概率未遂,可工藤新一还是不太忍心的。
      因为……
      总是一个人啊,这个怪盗。从那个雨天以后,就像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了一样。

      “偶尔也该回家里看一看,你应该也很想念亲人了吧?”

      黑羽快斗正对着镜子给耳垂戴上坠子,闻声抬眼,镜中金发灰眸的女子望向后方沙发处交谈的两名模特,名义上与他当前这个身份归属于同一会社旗下,准备为三日后开办的时装秀进行试装彩排的临时同事。
      劝告是来自于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子,她正在帮另一位白人模特整理衣饰,看起来是私交不错的朋友。
      “我不回去,”对方想也不想地回道,见友人露出惊讶表情,才神色淡淡地解释说,“反正在那两个人眼里,身为模特的我就是个离经叛道的符号,他们重视规划我的人生更胜于重视我是他们的子女。我不是为了闹别扭才不回去,只是确定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Staff过来提醒她们即将上场,二人又整理了一下,匆匆站起。
      临走前那个人又叹息了一声:“回去好好说一声吧,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爱你的亲人。”
      “为什么要这样说?”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人都是自我中心的顽固个体,没有人一定要为了亲人改变自己。我是这样,我的父母也是这样。我还爱着他们,他们也爱着我,但这不是我们必须勉强自己谅解对方的理由,爱不需要赋予那么多沉重的责任。我的父母不是唯二爱着我的人,还会有其他爱着我,全盘接受我的人,我拥有我自己的家庭。而我的子女,将来也有离我而去、独立门户的自由……”
      聊着各自家庭观念的琐碎,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彩排似乎开始了,随着前面的人已经接连登台,音乐的震鸣通过走廊,隐约传到一门之隔的房间。后台人们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化妆、整理头发,还有服装师蹲下来替模特整理今夜才手工缝制好的时装裙子,临时根据模特的身材进行改裁和修饰。
      为了完美地展现时装,所有服饰都是遵循模特身材数据手工缝制的高定,身高三围自不必说,连手臂和两腿的骨长都要备案最精准的数据。制衣过程中,服装师为了精益求精,也会要求模特试穿半成品、测量数据,然后根据效果再进行修改,易容变装难以完美替代一个切实存在的女性。
      因此黑羽快斗此时的身份是他平白捏造的人物,一名日法混血的女性模特,为此他上月专程飞往巴黎参加了秋冬时装周,凭借过人的身形气质以及品味,以及一点点有意为之的设计,在短短数日就得到了无数摄影师的跟拍、时尚杂志的关注以及一些品牌赠送的公关礼物。
      利用这段履历作为踏板,他成功见到了此次时装秀的总设计师安藤先生,并设法让他邀请自己参与将在近日举行的春装秀,合情合理地从法国回到日本,完成了一份可谓是环环相扣的人物经历,经得起警方和侦探对背调的短期推敲。至少,大概率不会因为背景无法查考而立刻被视为可疑人选。

      ——没错,直到魔石潘多拉已被毁灭的今日,黑羽快斗仍是世间神出鬼没的宝石大盗。
      十六岁那年得知父亲死亡真相前,黑羽快斗曾对怪盗这个角色不屑一顾,得知父亲就是怪盗Kid时,他也依旧对这个犯罪者的身份心怀抵触,无法接受自己一直憧憬的德高望重的父亲竟是举世著名的窃贼。
      后来得知黑羽盗一诈死的真相,他想了良久,问他的父亲:“您一开始就准备让我成为怪盗Kid么?”
      从此背负上犯罪者的名号,与青子、与黑羽快斗过去十六年作为普通人的日常告别,从此走上一条遍布着生死危机的复仇道路。
      哪怕他确信自己是自愿如此选择的,也不代表他得知一切尽在父亲安排后内心翻江倒海的愤怒与茫然。
      黑羽盗一的回答是:“快斗,你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成为怪盗,这几乎是既定的结果。为什么呢?因为黑羽盗一知道他的儿子黑羽快斗是个才华横溢的天才,他拥有最卓越的天赋和最张扬的个性,盗一看透了快斗的本性,知道他是多么不甘寂寞的人,知道这个世间的规则和法理无法束缚黑羽快斗,知道他一定会着迷于月夜下奔跑和飞翔的紧张和刺激,知道就算所有人都阻止他身涉险地,黑羽快斗的灵魂和热血还是会驱使他寻找挑战和危机。
      他比他的父亲更适合成为怪盗Kid,因为他天生就在规格之外,热衷于颠倒常识,扰乱人心,生来就是恣意妄为的犯罪者。
      轻狂却从不癫狂,进退有据,随时恪守艺术家的优雅与道德,足够清醒和理智,这样的人,也只有怪盗的身份才能与之相称。
      但是,黑羽快斗对此的回应只有一句。
      “这不该是您摆布我的人生的理由。”他淡淡地说,甚至内心里还有一个角落在惊奇自己此时平静得过分的语气,可能还是有情绪突破了poker face的铁壁传到外界吧,但那充其量也只是一点点不赞成而已,听不出黑羽快斗其实很伤心。

      黑羽快斗把黑羽盗一视作什么呢?
      敬仰的父亲、魔术一道的师父、人生的领路人。
      黑羽盗一又把黑羽快斗视作什么呢?
      唯一的儿子、魔术的真传弟子,还有,怪盗艺术的继任者?

      后来他选择拒绝再见他的父母,被组织追杀时毫不犹豫地焚毁了寄托了黑羽快斗的童年记忆的家,短暂地消沉,短暂地流离失所,浑浑噩噩,又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回忆起黑羽盗一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
      真是讽刺的天赋啊,无论是黑羽快斗想要记住还是不想记住的事情,在记忆里总是清晰得历历在目。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他向来运筹帷幄的父亲,黑羽盗一是对的。
      时光总是无情,从没有经历过错轨还能让人视若无睹地回归原处的捷径,从十六岁的黑羽快斗做出成为怪盗的选择开始,他的过去注定与他的未来背道而驰。和有些人,也再也回不去曾经无忧无虑的纯真时期。
      随着时间推移,雨季也注定走向终结。一个晴朗无云的黑夜,黑羽快斗伫立在这个城市最高点的晴空塔顶,仰头凝视着仿佛触手可及的辉煌圆月,露出怀念又感伤的笑容。
      无处可归,那就奔跑吧,在风月无边的午夜尽情地奔跑,在广阔无际的人生路途上奔跑。他转过身,纯白的披风在夜风中卷起优美的幅度,雨早该停了,也再没有潘多拉流泪的借口,手中的宝石无须去对准月光。黑羽快斗的冰冽视线透过单片镜投向迎面走来的名侦探——工藤新一。可敬的宿敌仰起头来,一错不错地对上怪盗的目光。
      不问缘由,不言其他。
      “把宝石还来。”工藤新一只是挑起眉梢,理所当然地说。
      他终于笑了起来,还是过去那么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骄傲神采,纯粹的快乐从黑羽快斗的眼底漫出,泛起星辰般明丽的光泽。

      这一次黑羽快斗看中的目标是一颗硕大的粉钻Pink Lady,寓意是红粉佳人,将在正式走秀中由担任大开的模特佩戴登场。
      一场时尚圈的模特走秀中分有大开、大闭、小开、小闭等重要角色,分别指代为整场走秀中第一个出场的模特、全场压轴的模特、某个主题中第一个登场的模特和最后登场的模特。
      其中作为大开的开场模特是毫无疑问含金量最高的一人,通常只有咖位最高的超模才能担任,黑羽快斗一个临时速成的身份自然还不够篡位。他也不需要肖想这个位置,届时所有警官侦探都会密切盯紧那位无辜的模特,亦步亦趋地时刻跟随,不利于大怪盗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黑羽快斗细致得很,从知晓宝石将出现在走秀,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了情报搜集和潜入的准备工作。预告函已经送往宝石的持有者——此次主办时尚秀的会社社长的家中,立刻被警方和媒体所知,演出受到的关注也开始节节攀升,似乎被当作很好的炒作材料。于是连彩排活动都被派遣了警员现场考察,他的老朋友中森警部自然也踊跃争先,说不定还能看见给父亲送晚饭的青子,黑羽快斗也很久不见她了。
      四处神游中分出一线意识算算时间差不多该自己登场了,他提起裙子起身,对服装师道了声谢,从通往前台的走廊走出,并跟走完一圈回到后台的模特们微笑着颔首示意。
      正当黑羽快斗绕过巨大的展板,准备踏上T台的时候,一声尖叫硬是使他迈步的动作停顿了两秒,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脚尖才缓缓落地。
      “啊啊啊——死人了!!!”

      三十分钟后,刑侦一科负责杀人事件的目暮警部带领部下抵达现场。被害人赞助商今井隆志的死亡发现地导播室已由二科的长官中森警部下令围起,所有在场人员全部被安置在T台两侧的观众席就座,由几位警员逐个询问事发之前的她们在做什么。
      黑羽快斗也身在其列,所幸他这段时间没有单独行动,拥有全程的不在场证明,装成不安担忧的样子就有年轻警员出声安慰,说是他的嫌疑很小,例行公事地调查完就可以放他回去了。
      他笑着道了声谢,然后目光投向从导播室里走出的一行人身上。
      黑羽快斗急着回去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现场的警察太多,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从死者遗体的尸僵状态推定,死亡时间就在2个小时以内。根据在场模特的证言我们可以得知,死者是在18点30分,走秀刚开始的时候进入导播室,经过十分钟左右,舞台监督小林先生被死者粗鲁地赶出导播室,狠狠摔倒在地,附近的清洁员也看到了死者推人出去的手臂,佐证此时死者还活着。从这个节点开始,导播室里只有死者一人,直到22点15分,舞台音乐出现卡顿的问题,负责音效的横泽小姐检查了现场音响之后来到导播室,发现门被反锁,也没人回应,联系了后勤使用备用钥匙,才发现死者被勒死在导播台前,因为导播室面对舞台的玻璃涂有单向可视的特殊涂层,里面能够看见外界,外界却无法看见里面,导致一桩惨剧发生却无人得知。”
      “也就是说……”
      “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件。”
      从黑羽快斗面前一边说话一边走过的,是一科的巡视部长高木涉,以及侦探工藤新一。
      他今天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西装,里面是黑色的衬衣,没有系领带所以显得仪容颇为闲适,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巴掌大的记事本,半掩的睫毛下隐隐透出优美的蓝调,陷入思索的侧脸被舞台上方冷白色的灯光照得线条分明,站在一众平凡的警察当中,美貌得犹如鹤立鸡群。
      “喂——目暮!你怎么又带着这个外人掺和进来!”
      中森警部有些不爽,他一直记着江古田钟楼事件工藤新一越俎代庖指挥二科警员的这个过节,却又在后面遭遇的无数经历中不得不承认这名年轻人的指挥才能确实首屈一指。倘若工藤新一是他们的同僚,中森警部一定大为欢迎,奈何此人早有志向,毕业后准备成为自立门户的私家侦探,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大麻烦——总是指手画脚,干扰他们执行公务,而且有损日本警察尊严的麻烦精。
      目暮警部好脾气地笑了笑。
      “哎呀这回真的是巧合啊,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家会社的社长先生委托了工藤君来保护被Kid盯上的宝石呢,我是正好在路上遇到他的。”
      “你好,”工藤新一也礼貌地说,“我早先就已经在现场了,为了不妨碍彩排,所以一直站在最后排观看。刚刚我也协助了二科的警员先生们一起取得了周边人员的口供……”
      被他看去的几名警员腼腆地挠挠后脑,都不太好意思地红着脸。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都觉得这边跟工藤新一已经蛮熟了,也就警部单方面小心眼而已,而且大家也看出来了中森警部嘴硬心软的本质,协助工藤君搜查得快点,大家也能早点收工不是?
      等回去再跟这些小子算账!中森警部看出部下的小心思,瞪了他们一眼,磨了磨牙。
      在此期间黑羽快斗也不好直接盯着他们致使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一边分神关注那边的进展,一边拿出与生俱来的搭讪技巧与坐在旁边的模特姐姐说话。为了打入时尚圈,他这回使用的容貌是以出身法国的怪盗淑女为蓝本稍加变化的样子,偏于欧美人明丽大方的五官特色,肤色极为白皙,有意拿捏了慵懒冷艳的气质,调笑的话语说得就像调情,声调也颇具风情。
      他借用发饰歪了的借口抬起手扶正饰物,手指滑下来又抬起模特姐姐温婉秀丽的脸庞,指腹在下唇下方轻轻拭摩。
      他问:“这款口红闻起来好香,是什么牌子的?”
      “MAC,”对方轻轻眨了眨眼睛,也稍微凑过来了一点,微笑道,“你喜欢巧克力么?要不要尝尝?”
      怎么尝?黑羽快斗看着她,一点也没有要拿出口红的意思,远灯光线下的唇偏向暧昧的樱桃色。他忽然想起这个圈子里同□□情还是很盛行的,甚至还被引以为一种时尚的潮流。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黑羽快斗正准备回话,陡然后颈上寒毛一竖,冷意从脊骨窜到脚心,直觉性地意识到工藤新一在看他。
      原本那只是若有若无的,仿佛漫不经心地游离着,却在刚才一瞬,冷不防地锁定在了黑羽快斗身上,激起怪盗浑身发麻的战栗。
      不可能是错觉,再没有人比黑羽快斗更频繁地正面迎接名侦探锋利如刀的刺探目光了。
      不能转头,不能看他,黑羽快斗假装无知无觉,打算继续演下去,结果工藤新一居然这么不管不顾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很抱歉打扰两位,”侦探说,他看向黑羽快斗,“先前的彩排没有看见您登场,能冒昧问一下当时您人在哪里吗?”
      黑羽快斗是完全与那场谋杀案无关的角色,他内心里肯定工藤新一绝不是这个原因找他搭话的,面上却不动声色,给出了与先前告知警员的同样答案:“我一直在后台候场,当时化妆间里很多模特都能够作证,死者发现之前刚好快轮到我的登台,所以现场的人都能够证明我的清白。”
      “我明白了,”工藤新一点点头。他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了?这个念头才转过黑羽快斗的脑海,带着三分不可置信和惊喜交加,就听见对方接着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节目顺序的话,您就是传闻中日法混血的新锐模特远藤小姐吧?见过您本人之后,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总设计师先生对您如此推崇有加了。”
      “您过誉了,”黑羽快斗答道,谨慎地与侦探打起了机锋,“能被全日本鼎鼎有名的名侦探工藤新一先生记住名字,这应该是我的荣幸。只是……”他停顿了片刻,“您不继续搜查么?在案发现场和我们这些无关人士在这里闲聊,不太恰当吧。”
      “我不觉得这是闲聊,”侦探说了一句让怪盗眉梢暗挑的话,随后这位俊朗的年轻人扬唇一笑,“我非常期待远藤小姐的登台,可惜很遗憾今晚的彩排遇到了意外。如果您不介意,能否把之后的时间借给我,一起去喝杯咖啡?”
      ——啊???
      黑羽快斗整个人僵住了。有点怀疑工藤新一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虽然他没做任何可疑行动也没有引人注目。那如果没认出来呢?名侦探居然喜欢这种艳丽类型的年上女性?他还以为是毛利小姐那种温柔包容型的……虽然他们分了。
      怪盗的内心混乱地天人交战中,都无暇介意说完对方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去找目暮警部,两人窃窃私语地交谈半晌,便带着一行无法排除嫌疑的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导播室。
      所以说工藤新一过来撩拨自己的前提是……这家伙短时间就已经破案了?黑羽快斗观察片刻,无法抵抗蓬勃旺盛的好奇心,双手合十对着旁边的模特姐姐告了个歉,也凑上去看热闹。

      “首先我想先破除密室杀人的秘密。”
      其他人士都站在房间的一角,只有几名警察四散而立,工藤新一绕着宽阔的导播室走了一圈,忽然说:“虽然现在只是春季的晚上,房间里还是有点闷热呢。”
      “啊,这是因为导播室里很多电脑设备在运转的缘故,”舞台监督小林说,“房间里没有窗户,又放了很多设备,所以温度比室外要高一些。”
      “密闭空间,又放置了很多昂贵仪器,”工藤新一将手放在操控台上,“这栋大楼采用中央空调制冷的配置,近日降雨很多,还不是开始启用空调制冷的季节。但是对于配电室、电脑机房以及导播室这种放置了大量仪器设备的房间,对室温的要求远远高于普通的房间,因此都有安置独立的空调设备。”
      他指了指墙上的壁挂式空调,旁边的人也跟着看过去。
      “喂,这跟密室杀人有什么关系啊侦探小子?”中森警部耐不住他吊胃口,急躁地问。
      “中森警部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房间里少了什么东西?”工藤新一反问,面对他闻言不明所以的怔愣脸孔,拧起眉说,“遥控器,我没有找到空调的遥控器。”
      “这与这桩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有了遥控器,我们就能从指令记录里面查找到上一次开启空调的时间,指令是制冷还是制热,以及定时结束的时间。”
      在场的毕竟也都是刑侦一科的老手,隐约从工藤新一的提示中意会到了什么,佐藤美和子忽然睁大眼睛:“工藤君你的意思是说,通过空调制热的手段延缓死者的尸僵,导致我们误判死亡时间?”
      “没错,就是死亡时间,”工藤新一说,“我们之所以将这桩杀人事件归类为密室杀人,是因为在判断为死者死亡的时间区间内,导播室外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人目击到他人进出房间,直到横泽小姐寻人打开了反锁的屋门。导播室内没有其他通往外界的通道,如果排除了暗道往来的可能性,那就需要质疑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以及死者最后一次与旁人见面的目击证词。”
      “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小林生气地说,“我承认我跟他发生了一些冲突,这个人忽然闯进导播室,强横地指使我最终演出的时候把镜头多切给他看重的模特,我无法接受自己的专业领域被外行人因私利胡乱插手,才跟他争吵了起来……问题是动手的也不是我!都有人看见了,我被他狠狠推出了门外!”
      旁边的清洁员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位先生非常霸道,我看见小林先生被他从门里狠狠地推到走廊的墙上,整个人都摔倒了。小林先生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吧,知道周围有人在看,还大声喊了一句‘滚’,我们不想惹闲事就赶紧走了,后来看见小林先生怒气冲冲地一个人离开,还跟人通了很长的一个电话。”
      “毕竟我在会社是资深员工,公开场合被赞助商像是面对垃圾一样对待和侮辱,感觉非常丢脸,所以才吼了清洁员,”小林说,“电话是打给社长的,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妥协。几个镜头是小事,可一旦开了先例,同样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变得无法拒绝。我们的时装秀是为了整个品牌的推广策略而举办的活动,成绩好坏会影响整个季节的服装销售,不应该因小失大。”
      “我对您的观点没有反对意见。”工藤新一的前一句话是对小林说的,后一句话却面向清洁员:“这位女士,当您看见死者把小林先生推出门外时,看见了死者的脸了吗?”
      “没有,”她说,“但我看到了他伸出门外的手臂和衣服。”
      “那么您有看到小林先生倒在地上时的脸吗?”
      这个问题让她迟疑了一下,回忆片刻。
      “我不太记得……因为离得比较远,脸好像没有看清,但衣服就是小林先生的没错,不会是别人。”
      工藤新一笑起来:“双方都没有看见脸,只凭远处的声音,还有服装身形,又怎么能排除两个人更换了服装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让整个房间的人都安静了,只有黑羽快斗也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
      “如果是我,在冲动中杀害了赞助商今井先生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还存在洗脱嫌疑的可能性,那就是伪造一个密室杀人的现场,让此事成为不可能案件后列为悬案,自己就能够照旧生活,”工藤新一说,“你们有过正面争执,加上导播室本来就由小林先生负责管理,留下指纹是合理的。通过空调制热的手法延缓尸僵和尸斑症状,之后走到人多的地方观看彩排,就能够创造虚假死亡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同时空调过热,容易导致仪器运转出现问题,这才导致了彩排途中音效出现差错,横泽小姐进入导播室发现尸体,这无疑是凶手意料之外的情况。那个时候的空调定时关闭没过多久,因此进入房间的我们和中森警部都感到环境闷热。”
      侦探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掠过黑羽快斗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后转向面色苍白的小林身上。
      “问题在于今井先生死在了导播室,小林先生是事实上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所以还需要另外伪造一个证明,证明你们分开的时候今井先生还没有被杀害,才能洗脱你的嫌疑。手法也很简单,只要把两个人外面的衣服更换一下,换衣服的时候注意点别在多余的地方留下指纹,然后小林先生装成粗鲁的赞助商,把死者的尸体狠狠推到门外,然后再大喊一声让旁边的人滚开,先入感自然引导远处的人们以为这是倒在地上的人不堪其辱的怒吼。小林先生作为舞台监督,在会社的地位不低,模特和其他staff不愿意被你记恨,自然会远远走开。这样你就可以趁着这段空档,再回到导播室换回两个人的衣服,然后表现得怒气冲冲的样子离开现场。”
      “你、你这只是臆测——”他中气不足地喊道。
      “那么,能容许我们对您搜身么?”工藤新一镇定地问道,“您为了一直保持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没机会去处理那两样东西吧?这次事件破案最关键的证物,导播室空调遥控器,以及,您用来勒死今井先生的凶器,勒痕光滑均匀,我猜应该是数据线一类的物品,但是大概率已经被扯坏了。”
      面对对方愈发苍白动摇的脸孔,他意味深长地说:
      “普通情况下,不会有人随身携带遥控器和坏掉的数据线吧。”
      这桩案件就此落下帷幕。

      后续侦探与怪盗对面而坐,桌面上摆着二人选择的饮品。
      “单恋也是很微妙的一种感情啊,”黑羽快斗若有所思地说,“那个人一开始理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缘由就是憎恨赞助商潜规则了自己爱慕的人。嫉妒催生出了杀意,可到最后又反而流着眼泪恳求警方不要公开他的杀人动机,对他的偶像造成伤害,一种感情竟然驱使人同时展现出了善恶两面,不是很引人感慨么?”
      “杀人就是杀人,无论缘由,”工藤新一垂下眼,举杯啜了一口咖啡,升腾的水雾沾湿了他的睫毛,短暂模糊起侦探眼底的神情,“我是侦探,没有资格审判他人命运的对错……任何人,包括法律,都不可能惩戒得了世间所有的恶。杀人是当一个人赌上自己的尊严和过去,只为了否定一个与自己对等的个体,选择消除对方的存在,才能成立的行为,自然不可能是单纯逞一时之快的产物。代价从夺走生命的那刻就产生了。”
      “没办法啊,这样的悲剧永远不会停止。永远有人选择杀人,也有人会被杀……因为不同人的器量是不同的,总会有些感情超过某些单独个体能够容纳的极限,迫使那个人不择手段地去消除诱因。”
      黑羽快斗叹了口气,一勺将巴菲顶端的草莓舀起,送入口中。
      “所以侦探才了不起啊,能有觉悟背负无数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的黑暗、不幸,揭晓那些沾满罪恶的残酷真相。”
      灯光犹如融化了一般,流淌着晕开朦胧的柔色,在玻璃杯盏的边缘凝成炫目的光,水晶雕刻的切面倒映出相对而坐两人的容颜。
      这是银座路边的一家甜品店,黑羽快斗指名要吃这家店季节限定的超高草莓芭菲塔,工藤新一无可无不可,于是就出现了步行街上行人都能从橱窗外看到这一幕:年轻俊美的青年与一位异国风情的美女约会。如果是见多识广的人,说不准还能认出工藤新一的身份。
      他毕竟是前国际女星藤峰有希子与世界知名的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两位名人的独子,二十来岁而且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也到了该风传一些花边新闻的年纪了。
      冰饮易化,店里冷气开得大,黑羽快斗很快就有点冷了。手指顺着玻璃杯壁的外侧缓缓滑下,在覆满水雾的表面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所以呢?侦探君,”他先前一直用着女性的音色,唯有这句微微压低了声线,几近本音,透露出往常狡黠又盛气凌人的含笑语气,“这回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工藤新一看了他一眼,放下咖啡杯,然后手指点点桌面:“预告函。”
      “哦~不愧是你。”黑羽快斗笑起来。

      Illusion,(幻想)
      Broch,(胸针)
      Attack,(进攻)

      Plz recording!(将其铭记吧)
      真正的大秀始于终焉之时。
      本人将以怪盗之名踏波而来。
      ——怪盗Kid,参上。

      以上便是怪盗又一次向全社会献上的战书,引来世间众说纷纭。宝石的所有者十分精明,一见人们都密切关注着怪盗的动向,立刻将委托交给了他最棘手的宿敌——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先生,工藤新一。
      按照主办方的宣传,整场服装秀主打展现品牌的春夏时装,主题分为花、水、月三环节,黑羽快斗的目标Pink Lady将在走秀开场时由首席超模佩戴登场。宝石镶嵌在一枚硕大的玫瑰胸针中央,仿佛由层层红水晶花瓣簇拥其间的花心。
      预告函的内容早已公诸于世,警方和民间最主流的猜想是怪盗将于第二环节的“水”题结束之后,第三环节“月”题开场时现身,也暗合了Kid作为月下魔术师的寓意。为此中森警部早已下达了指令,要求“月”题环节必须由四名资深警员随身保护佩戴宝石的超模,务必阻止Kid的阴谋。
      “……中森警部他们的解读虽然也有道理,但‘月’题的预演时长接近二十分钟,最重要的出场时间完全被含糊其辞,不符合你次次苛求准点登场的细致作风。”
      工藤新一喝着咖啡才说到中途,放下杯子时无意间迎上对面人的视线,对上了黑羽快斗莫名显得闪闪发亮的目光,这是什么开心得不得了的表情啊……微妙的想法转过工藤新一的脑海,导致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直接将预告函对照时尚秀出场顺序进行解读,我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既然如此就可改换成第二种解读方式,单纯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预告函。
      “题眼在于第一行完整的日语文句:「真正的大秀始于终焉之时。」真正的表演在结束的地方才开始。表演开始的时间可以理解为你准备登场的时间,那么结束又指代什么?
      “预告函前三行是英语单词,空了一行,然后是英语的短语。这段话也必然具有存在的必要性。只是单纯告知我们被你盯上的目标么?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这段内容不能从表达的语义去看。倘若将其视为单纯的文字游戏,结束……我们可以截取前五行末尾的内容,答案就是——NHK G①。(①NHK:日本广播频道,NHK G:NHK General television 综合频道)
      “预告函最后一句里的‘踏波’,波浪也可以理解为是地上波②(②地上波:通过地面天线传播的电波,指代以此方式播放的电视节目。),也就是说,答案藏在NHK G的电视频道中。”
      “漂亮!”黑羽快斗笑嘻嘻地说,“只剩下最后的谜题了,以怪盗之名。”
      “怪盗Kid,最初的代号是怪盗1412号。通过网络官网就可以查询到电视频道的放送安排,NHK拥有走秀的实时转播权,主办方为了这次推广也下了血本,在当日活动之前投放了三次电视广告,分别是前一天晚上8点15分,当日早上10点20分……”
      “以及下午14点10分,”黑羽快斗说,“广告长度5分钟,到第2分钟时,画面介绍了一条长裙的设计理念,而试穿的模特,就是我。顺带一提,我其实是‘水’题环节登场的模特,所以‘踏波’也有水上行走的含义。”
      他特别得意地眨眨眼睛。
      “中森警部可能以为我还像是以前那样突然出现,其实我是要正经走秀呢。”
      你这怪盗怎么不但是女装癖还对走秀这么感兴趣?工藤新一的表情看起来很想吐槽,但他忍住了。
      黑羽快斗看起来倒很跃跃欲试的样子,又兴致勃勃地舀了一口冰淇淋。
      其实广告只有正式表演前一天晚上才会初次放送,彩排早已结束,黑羽快斗就不会提前被任何人知晓身份,演出前夜也是他预期答案最早被揭晓的时间。要想打破他的预期并不容易,因为提前向品牌索要广告片源需要一定的门路,可以说那位社长找工藤新一真是找对了,一边拥有着最关键的解谜钥匙,一边拥有着最优秀的侦探头脑……
      越想越是心花怒放,全世界可能都没有比工藤新一更与黑羽快斗有缘的存在了。最中意的人,最喜欢的甜点,他喜滋滋得几乎要哼出歌来。工藤新一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来了一句:“说了这么多,你完全不担心隔墙有耳?”
      “不要小瞧了怪盗的能力。”黑羽快斗说。
      “哦……”就凭你以前在新加坡被京极真追杀时大喊一嗓子名侦探的能力?保守秘密?工藤新一心想,嘴上却说,“不愧是你,把安全屋选在这种地方。”
      店铺地处东京最繁华的商业街区,闹中取静,附近林立的高楼足使天上的大怪盗收起翅膀隐去身形,迷惑性也极强,谁能想到Kid会将此处选为据点呢?
      “哎呀,被发现啦?”
      “我是没见过其他这种店拥有这种除了一款咖啡单品以外全是甜点奶茶的菜单了。”侦探指了指台面上的小立板,又想起刚才端来甜品的女服务生身上那种女仆装。
      他实在很不愿想象它穿在黑羽快斗身上的样子,他们同样的容貌有时也会使工藤新一产生一些很不必要的代入感,或者也可以将那解释为一种共同荣誉感。
      但这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以前工藤新一也遇到过因为狂热迷恋自己所以通过整形手段得到和他同样容貌的粉丝,他却完全不会对那人产生这种多余的想法。
      把黑羽快斗相关的一切视为自己不得不管的事情。这样的感情和情绪,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被工藤新一潜意识里当作理所当然的工作。
      对面金发女郎慵懒地单手撑着侧脸,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侦探,勾起唇梢,不解释他为何如此制定菜单而是说:“这杯的咖啡豆是我亲手挑选和烘焙的,你喜欢么?”
      不奢求惊喜,本以为至少能收获一个惊讶的表情,谁料名侦探像是专门找茬似的。
      “不够完美,”他说,“最后冲泡的环节不是你做的吧。”
      结果换成怔住的表情出现在黑羽快斗目前这张脸孔。
      而这诧异在工藤新一下一句话时显然又上升了一层。
      对方问:“有酒吗?”
      名侦探在一家甜品店里问怪盗有没有酒,这真是前无古人,大概率也后无来者了。
      鉴于满足侦探是怪盗的义务,黑羽快斗眨了眨眼睛,居然还真给他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有。”

      一瓶产自法兰西波尔多五大酒庄之一——拉菲酒庄的干红葡萄酒,虽不是世人追捧的82年产,只是这两年的新酒,但鉴于物以稀为贵,也不是大多人有机会享用的珍品。
      据他说是前两年千影女士从法国为他送来的生日礼物。黑羽快斗从女服务生手里接过红酒,亲自开瓶醒酒,紫红色酒液从酒瓶里流入到透明的玻璃器皿当中,赤霞珠葡萄独特而浓厚的馥郁香气逐渐散发,果香中也蕴藏着黑醋栗、浆果的水果味。
      这一过程怪盗的神情意外地专注,宛如主持一次庄严的仪式,将红酒倒入工藤新一面前的高脚玻璃杯里,澄澈酒液卷起一个漂亮流畅的酒波。
      “来碰杯吧,”黑羽快斗笑着说,“敬这个名侦探没有被事件带走的夜晚。”
      “你不就是事件么?”
      工藤新一话里是带了点吐槽的意思,不过手上还是老实地配合了黑羽快斗,两个玻璃杯在灯下轻轻相碰,红酒摇曳。
      “不完全正确哦,”对面的人得意洋洋摇晃着酒杯,被工藤新一视为“事件”似乎是一件很令他快乐的荣耀,又仿佛带了点别的什么意思,眼神深处有一瞬透出很深沉的色彩,“除了作为一个总是烦扰你的事件,我还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可惜总是很多人都不在意,或是不愿正视,将他视作宝石大盗的继任者、永远纯真无瑕的青梅竹马、不会被红魔法迷惑的独特个体……他已经化身为一个象征、一个代号,甚至一种精神。人们热衷于一厢情愿地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诠释他、解读他、追逐他,将他捧上神坛,又随时虎视眈眈地窥视,等着封在神像里面的人血崩肉坏,然后去推翻他、统治他、毁灭他。
      是说此刻的对方不是作为化身事件的怪盗Kid,而是出于黑羽快斗的感情坐在自己面前么?
      正当新一这么想着,就见黑羽快斗前倾身体,手指探向他的侧脸,轻佻地摸过脸颊的肌肤又勾起下颌,按在唇底的拇指限制住了工藤新一躲避的动作。
      “我一直不能想明白……”黑羽快斗疑惑地说,“你和我这么相像,为什么没有拥有和我相同的想法?”
      “害怕孤独是小鬼才有的想法,”工藤新一抬手挪开黑羽快斗不规矩的手,出于善待人家生意工具的想法,客气了点没用拍的,“我也一直不能理解,你最喜欢的人只有我,却总是故意左顾右盼,还要我主动去找你,怎么会有人幼稚到你这种程度。”
      黑羽快斗:“……”
      这是什么针锋相对的对话?棋逢对手是这个样子的吗?调情领域的巅峰对决?但是怪盗怎么觉得自己心跳过速的原因不是心动而是恐惧?
      心声渐渐趋于哑然,乱得不成方寸。他忽然撑桌而起,故意以御姐做派哦呵呵地掩唇笑了三声:“哎呀我忽然想起一件要事,等下还跟一位漂亮姐姐有约呢,我们下次正式对决再见吧侦探君。”
      在拎包而逃之前,身后传来名侦探平静到过分的声音,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
      工藤新一说:“我醉了。”
      怪盗回过头去看,年轻而俊秀的侦探换了个比较惬意一点的坐姿,单手撑着脸,另一手摇晃着酒杯,蓝眼睛透过酒液望向他,目光深沉而平静。
      骗人的吧?这个判断才掠过黑羽快斗的脑海,很快开始摇摇欲坠,变得不太确定。他这个人有时候自负聪明,往往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半真半假地窃取着人心却也有意无意地远离着人心。可工藤新一是黑羽快斗心中唯一的例外,这个侦探总能打破怪盗的故作高冷和不可一世,poker face骗得了世人也骗不了他。
      而且此时工藤新一看起来真的有点不似往常,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又移开视线,眼神似乎随着思绪一起飘走。店里光线很暗,有意营造出一种昏暗暧昧的氛围,街对面闪烁游离的霓虹光点成了照亮那双眼睛的移动光源,澄如明镜,就像蓝宝石般透出明辉。
      他那样看他的时候黑羽快斗会产生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而他不看的时候黑羽快斗又想接近他了,这可能得归咎于一种小偷的劣根性。
      嘴上再多借口,面前再多四伏的危机,还是想试试拿到手的,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倘若是那些与他约会的女性,她们对黑羽快斗说自己醉了,他就知道那是一种什么讯号。但如果是工藤新一呢?他试探性地走近,抚上他的侧脸,更加靠近的时候也没有被拒绝。
      呼吸的气流扑在脸上,距离太近时,睫毛便会触碰。眼睛里闪烁的神采,里面蕴藏的情绪,变得比往常更加难以掩藏。
      视线相接,工藤新一不避不让,反而是黑羽快斗垂下眼帘。
      “我送你回去。”他轻轻说。
      “为什么?”
      黑羽快斗回过身,手指在红酒杯口沾了沾酒液,然后就着水迹在桌面写下KS两个字母,水红色的字迹,无声无息透着某种暧昧的气息。
      他知道工藤新一关注着自己的动作,故而笑了笑,眼睛深处一些薄弱的犹豫也随之散去,最后一笔,在两个字母中间划出一道天堑般的竖线。
      “再相似的两个人,也不是相同的个体,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所有人都置身于无法相互触及的孤独中,”他说,“怪盗和侦探,彼此更是千差万别,我们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隔阂。”
      “……真是愚蠢。”
      工藤新一沉默了会儿,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懊恼地低声骂了句“笨蛋”,黑羽快斗不确定那是不是侦探在骂自己,因此陷入沉思,目光只是本能性地跟着对方同样探向桌面的手指——
      对方也学着他一样,指尖上蘸了点红酒,然后,在桌面上轻轻画了几笔。

      很简单的三根直线条,构成一个三角形,组合起黑羽快斗画的那一条铁壁般分隔两边的竖线,是一个简笔画的伞。
      在这个国度非常传统的习俗中,将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伞下的两侧,有一种目的性很强而且是祈愿性的寓意。

      黑羽快斗怔怔地看着这个相合伞,不知不觉屏住呼吸,他注意到工藤新一画完这个就坐着没有说话,垂下头时可见发间小小的旋,还有那个人特征十分鲜明的鸽子毛,如果是往常一定会牢牢吸引住黑羽快斗的目光,但这时他几乎都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往哪里看了,是桌面上手写的酒迹?还是名侦探泛着俏粉颜色的耳廓?
      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时,他的脸庞也涌上沸腾般的热度。

      难捱的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你说要送我回去?”工藤新一低低地问。
      “啊?……嗯。”黑羽快斗慌乱抬首,不假思索地应了声。随后待他濒近宕机的大脑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他又脸红了。

      “所以你们上床了么?”
      “噗——咳咳,您可以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志保ちゃん。”
      “没什么,”灰原哀啜了一口锡兰红茶,雾气掩去了她眼中的笑意,“只是感慨拥有全人类最优秀DNA的两个人终于为了人类繁衍做了一些毫无贡献的无用功。”
      “……还是一如既往厉害的嘴巴。”
      黑羽快斗挽了挽袖子,拿出餐刀将桌中央蓝莓果酱慕斯切下一块,用小碟盛上推到少女面前,然后再切一块给自己。
      他座位旁边乱七八糟地放了好几个品牌的购物袋,都是陪同面前这位科学家小姐逛街的战果。据她说,最近小赚了一笔外快,决定包个高水准帅哥陪同血拼和拎包,于是黑羽快斗就被她约了出来。
      他眼光高,品味也不错,能言善道,年少时在只有母亲的单亲家庭环境中长大,加上魔术师身份的浪漫本能,服务女性的意识简直深入骨血。黑羽快斗一直颇为自愧他为了排遣孤独和汲取被爱的感觉去扰乱了那些女性的心,其实她觉得挺赚的,世间大多爱情骗子不但骗心还骗钱骗身,留给人的回忆往往糟糕至极,至少他坦诚地明码标价,取之有度,又总是留给她们最美好的印象,以后眼界也自然拔高。
      何况,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被一只白鸽停驻肩头,任其索要食物的殊荣。
      野生的鸽子再美丽亲人,也总会振翅离去,飞向天空。只有当其心甘情愿地被什么人驯养,才会有回巢之地。
      此时正当周末,东京一改往日的阴雨连天,天气晴好,阳光柔软和煦,春夏之交的气候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韶风徐徐。灰原哀抬起眼来,只觉得清澈光线穿过橱窗将一切照得分外明媚,面前这位举止从容优雅的怪盗先生,更像是笼罩在打了柔光的滤镜之中,眼角眉梢透出平静安逸的气息。
      外表看起来很像,气质却不是那么像,看到后来,又觉得还是很相像的,那两个人灵魂深处的东西。
      她忽然若有所思,打趣道:“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在屋主的许可下从正门拜访?”
      黑羽快斗摇了摇头:“几年前也有过一次。”
      他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怀念,隐隐又带了点温柔的气息。灰原哀观察着他的神色,也猜测不清这家伙到底暗恋了工藤新一多少年……或者说这两人两情相悦又互相克制着距离有多少年。真是令人不敢置信,他们怎么连心存顾虑的地方都如此相像,命运没有将他们生为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是为了防止他们太早坠入爱河么?
      “说起来我还在他家里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黑羽快斗忽然笑道,“是我以前留在那里的服装。”他说服装的时候语气有些暧昧的音调,那大概率就是怪盗的礼服了。灰原哀是聪明人,自然也挑起眉梢。
      “……就那么套上了一层防尘袋,堂堂正正地放在我上次寄住的客房的衣橱里。那可是名侦探自己的家。”
      黑羽快斗说着,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有点脸红了。
      放了怪盗衣服的客房自然没办法再给无关的人使用,工藤新一……竟然一直给他留了一个容身之处。
      “我问他为什么,他反问我这里不也算是我的安全屋之一么?没想到他还记得,上一次寄宿的时候他忙着出门破案给我留了一把钥匙方便出入,后来我担心引来追兵就匆匆忙忙走了,事情解决后也失去了回去的理由,一直没机会归还……”
      怪盗归还东西还能找不到机会?这话灰原哀是不信的。但她不说。
      “恭喜你,”灰原哀吃了最后一口蛋糕,放下勺子,从容地擦了擦嘴角,“既然我有幸成为黑羽君最后一次援助交际的客人,那么也希望能永远拥有这份令我引以为傲的殊荣,不会改变。”
      她大方地张开双臂,黑羽快斗于是也绅士地弯下腰,礼貌地抱了下这位外貌年少的小小姐,任她矜持地行了个法式贴面礼,然后退了一步优雅欠身,担任少女站起身时周到的扶手角色。
      “下午还是继续逛街么?”
      “嗯,当然。”
      “哇……看来你这个外快赚得还真是大啊,又是在SCI发表了论文?”
      “不是哦,只是帮一位钱多事忙的大侦探先生处置了一件在江古田区购置房产的杂事,因为前屋主急于出手,事情倒是不麻烦,但是我的时间和人工费很贵。”
      两个人缓缓漫步在商业区的街头,路旁的电器商场橱窗里摆满了大屏幕的电视,里面正在播放近日最受关注的新闻。前阵子怪盗Kid盯上了一颗大宝石,发布了将在时尚秀现身夺宝的预告函,而平成的福尔摩斯先生工藤新一出现在大秀现场,不但成功夺回了被怪盗掠走的宝石,还揭穿了主办方参与的另一桩牵涉甚广的阴谋,东京署刑事一科、二科协作在这次大案中取得了关键性证据。
      这也是近几年的常态了,除了几次接受铃木家那位武德充沛的老爷子发出的挑战之外,怪盗盯上宝石的同时往往也会牵连出一些难解的黑幕、尚未成型的阴谋,于是民间将其视为侠客义贼的观念也愈发浩大。另一方面更受瞩目的是Kid愈加出神入化的魔术技艺,虽然他不是常规意义上登台表演的魔术师,也未曾参与过任何大赛,国际魔术联盟却在一年的世界魔术大赛FISM上单方面地为其某次行动中表演的魔术颁发了年度总冠军大奖,怪盗成为世界公认的史上最顶级魔术师之一。
      屏幕上主持人虽然开始讲起了这一回事件中工藤侦探揭晓的重重黑幕,放映导演却也很有时事和观众热点两手抓的想法,鉴于工藤新一明言拒绝在新闻中出现画面,于是后方大屏幕投影出月下怪盗披风猎猎的模糊侧影,很远距离也能看出引人向往的恣意潇洒。灰原哀一边走一边怀着纯粹欣赏的眼光看了过去,却发现身边挽着的手臂没有动作。
      “你说什么……江古田的房产……”黑羽快斗眨了眨眼睛,拥有IQ400头脑的人犹似接受不来这个事实似的,那不是……咦?那大概率就是吧,他前阵子才卖掉的那个,“等下、等等,欸……欸?”
      灰原哀侧过头不再看他那张发呆的脸,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真是的,所以她才说啊。这是两个两情相悦又心存顾虑的笨蛋。

      然后又是有一天,路边的咖啡店。
      工藤新一正在翻看简历。临近毕业,他开始正式筹备开设一个私家侦探事务所的工作。鉴于他从中学时期就开始作为侦探行动,帮助警方侦破了数不胜数的案件,就算作为江户川柯南时帮助毛利侦探以及参与毁灭某国际犯罪组织的功勋将永远不为公众所知,身为警界救世主的名声也足够广为人知,大学期间自然也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样的生活虽然充实又有趣,但工藤新一毕竟还是一个人,不是破案机器,总是连轴转的日子也会感到疲惫,而且一个人终归身单力薄,经常冒险的侦探总会遇到单独一个人完成不了的困难,于是他准备效仿他的偶像福尔摩斯,为自己寻找一位助手。
      现在工藤新一翻看的简历就是经他重重筛选择定的人选,二十来岁的年轻男性,日法混血,精通日语以及多种西方语种,拥有一点防身术的能力,从事过安保工作,而且关键在于通过邮件沟通他觉得这是一个主动活跃的年轻人,能言善道,而且思路有点天马行空,能为他提供很好的帮助。
      等不多时,目暮警部发来短信向工藤新一咨询一个问题,他正忙着低头打字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坐到对面。
      “啊不好意思,我先回一个消息,”他急忙说,“您的基本情况我已经通过简历了解了,现在能告诉我您自认为自己最突出的特长吗?”
      “哦,没事。特长啊……我觉得是能够随时跟喜欢的人调情哦。”来人活泼地说。
      “……”他的预备助手居然是这种轻浮性格吗?工藤新一手上动作一顿,“那能说说您自认为最大的缺陷吗?”
      “缺点么?”对方一顿,像是沉思,工藤新一心里已经准备把为人不太靠谱的标签要往人身上贴,忽然听见一声玩味的笑,轻巧又好听,和先前的音色截然不同,而且是侦探熟悉至极的清冽声调。
      “我最大的缺点那当然是,抵抗不了名侦探注视着我的这双眼睛。”
      工藤新一猛地抬头,看见两根修长纤细的手指捏着鸭舌帽檐,一举扬开,露出漂亮打卷的短发,熟悉的脸孔上带着他最熟悉的神采飞扬的笑容,通透蓝眸里溢满了狡黠之色。
      “听说工藤新一的助手包吃包住工资还高,我觉得本人黑羽快斗能行,不如名侦探考虑考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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