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阳》桃子卿太太

46、酸

　　这种讨厌就像玫瑰花瓣上爬着毛毛虫，而她现在就是那个毛毛虫。

　　【1】
　　安慰完好友后，柳卓媛回到家里，妈妈正躺在沙发上小憩，见到她回来，睁开了因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睡眼。
　　“媛媛回来了？”母亲抬起头，“冰箱里有盒饭，饿的话微波炉里热一下吧，妈妈工作好辛苦，腰酸背痛，心身也疲惫。”
　　柳卓媛垂下了头，没有答话。
　　“最近学习怎样？一定要好好念书啊，怎么看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爸妈的话，好好想一想那天跟你说的关于志愿的事，我们这么做全部都是为了你。妈妈从小身体就不好，为了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每天忙里忙外，你爸爸因为生意的事已经出差去外地了，要过半个月才会回来，那个地方条件艰苦，吃住条件都不怎么样，希望他能适应。我们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柳卓媛妈妈滔滔不绝道。

　　厌烦的情绪密密麻麻涌上心头，“我回房间了。”柳卓媛撂下这一句，黑着脸关上了房门。
　　柳卓媛倒在床上，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钟夏蕊的话一直回响在她脑海里，她毕竟不是厚着脸皮可以对别人的评价完全不在意的人，尤其钟夏蕊切中了她的要害。

　　我是不是其实也是一个讨厌的人？她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成为一个讨厌的人？她萌生出对自己的不满。我被钟夏蕊看低了，被郑岭晟看低了。她眼角一酸，流下泪来。

　　短信音响起，信息内容来自不久前过生日的朋友。
　　“今天和朋友逛街，买了最新款的水晶饰品，我记得你也说过一直想要，那就去买嘛。”
　　“两千八百多的手链，你买了？”柳卓媛惊讶。
　　“我说想要，爸妈就给我买咯，真是太高兴了。”
　　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柳卓媛百思不得其解。
　　“呐，下次再一起聚吧。”
　　“嗯。好。”这么回复的柳卓媛，心里想的却是，这个下次拖得越久越好。

　　每一次和她们聚会，对于高中生阶段的柳卓媛来说，消费可以称得上奢侈。
　　吃饭，唱歌，逛街，柳卓媛看着她们可以豪爽买下喜欢的东西，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谁都向往好的生活，拥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过错，尤其在这种虚荣心暴涨的年龄，男生和女生都渐渐意识到世界上有“名牌”这种东西。
　　那些朋友说：“柳卓媛，你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想证明不想靠家里，也不用这样苛求自己。为了追求名牌大手大脚不必要，但在可以承受的范围里对自己好一点，难道就十恶不赦了吗？”
　　每当这个时候，柳卓媛都只能沉默。给自己制定好每个月零用钱的限额，若是超出就从下个月的额度里扣除，紧衣缩食，不越规定。

　　自小的时候开始，身边所有亲戚都对她说，卓媛，父母那么辛苦全部都是为了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听爸妈的话，这样他们的辛苦也值了。
　　她连连点头，在大人欣慰的目光里，幼小的心中滋生出对自身的罪恶感——全部都是为了我，爸妈这么辛苦，都是我的过错。
　　柳卓媛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好孩子，聪明，听话，不用人操心，在周围的赞许声里，渐渐感到厌烦。
　　“我们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这句话成为了魔咒。
　　满载着父母的期待，被父母给予这给予那，一字一句“我们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一旦无法达到父母的期待，就又变成“父母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这样”。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好，我也一定会回报你们，可是，不要以此来束缚我。我深感罪恶，每花一分钱都觉得难受，我会还给你们的，我要脱离你们，成为彻底独立的人。不要再用爱来束缚我。”

　　“你们为我付出的所有，我都会偿还给你们的，不要用‘辛苦都是为了我’来胁迫。”

　　柳卓媛想到了郑岭晟，他怎么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挥霍父母的血汗钱？他不会有愧疚感吗？他没有羞耻心吗？他可以怎么厚着脸皮当一个败家子？父母这么辛苦为他做一切，为什么他不好好念书就知道学坏？
　　她讨厌他。
　　她也讨厌钟夏蕊：在刚转来没几天就成为学校话题人物，轻轻松松就拥有光鲜校园生活的钟夏蕊。

　　这种讨厌就像玫瑰花瓣上爬着毛毛虫，而她现在就是那个毛毛虫。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却又控制不住，成为那样的自己。
　　柳卓媛终于忍不住，抓着床单哭了起来。

　　【2】
　　哭了一会儿之后有电话打进来，柳卓媛一看是陌生号码，只不去理睬。当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是卓媛吗？”那边传来钟夏蕊的声音。
　　柳卓媛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请不要挂断电话好嘛？”钟夏蕊有些羞涩地说，“就是因为担心你看到是我的号码后不接，才借了别人的手机打给你。”
　　柳卓媛默不作声。
　　“我替阿晟向你们道歉，他有些话实在是没有大脑。”钟夏蕊并不介意柳卓媛对她的不善，因为她想当一个善良的知心姐姐，此刻她是一个为解决各种矛盾让彼此误会消除的和事佬。

　　“道歉这种事都要找人代替？这样有什么诚意？”柳卓媛心想，“为什么他不自己来？还是说这是你的自作主张？钟夏蕊你装什么好心？”

　　柳卓媛冷冰冰地回复：“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让他跟琪依和好，还是希望我跟他也能成为朋友，然后和平相处？”
　　“不可能的，钟夏蕊。”柳卓媛心跳加速，紧张不安，于是加速语气抢先答道，“郑岭晟跟琪依，就算现在不分手，以后也一定会，而我，要不是看在琪依的份上，根本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而且，这不就是你渴望的结果吗？”柳卓媛带着挑衅问。
　　“我为什么要期盼他们分手？”钟夏蕊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
　　“别装了。”那边冷冷传来一句，随后挂断了电话。

　　你和琪依交朋友，还不是为了接近郑岭晟？他们两个现在分手，最高兴的应该是你吧？假惺惺做戏有什么意思？既然知道我讨厌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套近乎？你到底什么用意？——柳卓媛捂着心脏，其实内心慌乱得要命。
　　——如果柳卓媛把这些话说出口，哪怕她和钟夏蕊两人就此大吵一架，至少误会有解决的可能，也许还能产生一段可以信任的友谊，可最糟糕的事情就是什么也不说，把那些疑惑藏在心里恶意揣测，连吵架的机会也不给，更别提什么突破。
　　钟夏蕊听着“嘟嘟嘟”的忙音，皱了皱眉头。
　　钟夏蕊十分反感这种行为：人类的愚蠢在于不愿承认自己的人性之恶，并将这种恶嫁祸在他人身上。

　　“你就是个内心阴暗的小人。你不过是因为担心我和楚琪依走得太近，处处针对我，你就像个电视剧里阴暗又小心眼的女配，我只不过是得到了你想要而你没得到的东西。你以为自己很圣人吗？”钟夏蕊噼里啪啦用手指打出一串话。
　　在点击发送时，钟夏蕊却又收了手，然后深呼吸一口，删掉了全部内容。
　　我不和小孩子置气。她心想。
　　柳卓媛连当我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3】
　　接下来几日，钟夏蕊去找楚琪依的时候，明显感觉遭到了回避。她一再的邀请都被搪塞，端着餐盘在食堂找到那两人笑着打完招呼坐下时，柳卓媛会毫不客气地立刻起身，楚琪依也不好意思地离开。
　　“真的有那么讨厌我吗？”钟夏蕊到楚琪依的班里，问她。
　　楚琪依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柳卓媛忙站在她面前：“别再缠着我们了。”
　　钟夏蕊瞪了卓媛一眼：“为什么？”。
　　柳卓媛心里忽然一冷，但没有后退。
　　“没有为什么。”柳卓媛答。
　　“你好像个反派哦。”钟夏蕊笑了，眯起眼睛。
　　柳卓媛脸色一变，拉起楚琪依就走。
　　钟夏蕊知道，就算追上去也没有用，面对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她皱了皱眉。

　　“据说钟夏蕊和郑岭晟以前就认识了，但是他们假装没见过面。”
　　“有故事！”
　　“莫非他们两个以前是情侣？”
　　“我看着俊男美女，确实很相配。而且钟夏蕊一看就气质好，很有大小姐的风范，比和楚琪依在一起正常多了。”
　　“你们说钟夏蕊会不会把郑岭晟抢走？”
　　“这样的话，钟夏蕊就太卑鄙了，难怪卓柳媛和楚琪依不愿搭理她。”
　　“换我也不会搭理！”
　　“不过，难道只有我觉得钟夏蕊和郑岭晟更配吗？而且钟夏蕊是先出现的那个哎！有可能旧情复燃哦。”
　　钟夏蕊还没走，就有声音议论了起来，她皱眉，转身离去。

　　【4】
　　“阿晟，我就真的那么令人讨厌吗？”钟夏蕊翘了课，边打电话边在操场上晃悠着，“以前我脾气太差怪不了别人，可现在已经当一个好女生，唉！我是努力想帮你们和好的。”
　　“冷战个一个星期，最多两个星期就好了，你又何必在中间插一脚呢？”郑岭晟听上去似乎并不领情，“还用我的名义去道歉，活该！”
　　“会不会是我太急躁了？”钟夏蕊问，“也许过几天再去问问？我想她应该很生气我们假装不认识这件事吧，现在外面在传我们交往过呢。还编出了一个感人至深约定‘老死不相往来’的虐恋故事。”
　　钟夏蕊一想到那些关于她的八卦，几乎要笑得前俯后仰。
　　“完了，所以她们才会那么讨厌我，”钟夏蕊道，“关于我们假装不认识的那件事，该怎么解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