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失永安》萤火虫没了

2、第二章

　　皇宫中此时御花园内一对佳人在梨花树下相拥而坐，微微凉风带走了几片飘落的花瓣。
　　皇帝抬手斟了两杯酒，叹道：“天昭历经数百年，不曾想今日竟要断送在孤的手上，孤愧对列祖列宗啊！”
　　“这不是陛下的错。生逢乱世终非幸，天下分久必合，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在臣妾的眼里，陛下勤政爱民，能有陛下这么一位明君是百姓之福，也是臣妾之福。”
　　萧皇后依偎在夫君的肩膀上，柔情似水地看着心爱之人。
　　“卿清，如有来生，孤一定要与你长相厮守。”
　　“那陛下一定要早点来娶我，不要让我久等啊。”
　　“嗯嗯，来世我想生在普通人家，不为权势和名利所扰。而你呢，便是住在我隔壁的小青梅。我俩年少夫妻，琴瑟和鸣。来世也要让小七和小九成为我们的孩子，这样的一家四口便足矣。”
　　“陛下说得真好，臣妾盼望着。”
　　皇帝和皇后两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许是幻想太过美好，总是令人心生向往吧。
　　突然，御花园中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双手提着天蓝色的纱裙，在花丛中疾步穿梭。恍如一只美丽的蝴蝶突然降临在这了无生机的花木丛中，在一片寂静中欢快地飞舞着，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生机。
　　“父皇，母后！”永安随即看到了树下相拥的一对身影。
　　“小七，你怎么回来了？晏小将军呢，可是出事了？那你皇弟可好？”萧皇后焦急地起身问道。
　　“没有出事，晏将军已经带着小九离开了，是我执意要回来罢了。”永安微微喘息道。
　　永安与母后双手紧握，随后看向一旁眼含泪光的父皇。
　　“你······唉，你不该回来的，糊涂啊！”皇帝不忍指责，摇头叹息道。
　　“父皇，小九年幼，我舍不得让他陪我们赴死。我们是一家人，纵使是死，我也要与父皇、母后在最后一刻相伴，定不能让父皇和母后孤单地离开人世。”
　　永安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的亲人。
　　从前只知天昭七公主千娇百媚，深受宠爱，却不知也有不输于男子的气魄和坚韧。
　　“孤的永安长大了······终究是孤对不住你和小九。”
　　皇帝看着自幼深得宠爱的女儿，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永安的决定，一时有些感慨。
　　“父皇不必这样说。只要父皇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百姓，那便是对得起我和小九了。永安不怕的！”
　　萧皇后惊讶地看向夫君，连忙抢言道：
　　“可是小七，母后舍不得你啊！母后也舍不得小九。你们都还年幼，还有很长的人生没有走过，怎么能随着我们为这皇城殉葬呢。现在快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母后不必说了，我意已决。只是还请父皇、母后先行一步，孩儿随后就到。”
　　语罢永安深深地跪在地上向两位亲人行了最后的一个大礼，低头贴在落满残叶的石道上，一头黑亮秀发随之垂下，铺散在玉石上如花绽放着，掩下了女子微微发红的眼角。
　　萧皇后心生悲怆，无可奈何地流下两行清泪。
　　“永安，来世我们还会是一家人的。”
　　“嗯。”一声哽咽从喉间发出，永安掩下声色中的悲伤，轻声道：“父皇、母后，来世可不能再抛下我了。”
　　皇帝从袖间拿出了一包粉末倒在酒杯中，拎起玉壶倒了两杯酒，然后拿起酒杯与萧皇后对视一眼。萧皇后便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接过了酒杯，最后像新婚初夜时一般两手交缠，饮下了这交杯酒。
　　过了一会儿，树下跪着的身影传出似猫叫的娇娇的哭泣声，而树下相拥而眠的两人已经没了气息。
　　永安哭了一会儿便起身了，随手抹去眼泪，抬起发麻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离开御花园。因为皇宫之外还有一场战役等着永安，这是一个人孤身面对数万大军的属于永安的一场战役。
　　御花园外淳儿焦急地踱着步，身旁的老宫侍沉默不语，躬身站着，宛如一尊石雕般肃立着。
　　突然淳儿面露笑意，大声道：“公主，陛下和娘娘呢？”
　　“父皇和母后先行一步了。”永安顿了顿，轻声道。然后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我们很快就能相聚了。”
　　淳儿朝着御花园跪下叩拜，悲怆地喊道：“陛下、娘娘，一路走好。”
　　老宫侍闻言从袖间掏出了金光闪闪的国玺，递给了永安，哽咽道：
　　“七公主，这也许您能用得上，老奴便将天昭托付给您了。陛下和娘娘待奴不薄，而今奴想相随，到了下面也能继续侍奉陛下和娘娘。”
　　永安看着老宫侍的眼睛，浑浊无神的双眼有着与永安一样的执拗，还有一份奴仆的忠诚和果敢。
　　死亡令人心生恐惧，却抵不过世间万物的真情。
　　没有人该为了这皇城陪葬。皇权更替，国家兴亡素来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轮，沉浮间生与死都是这么的简单而残忍。
　　这是永安第一次面对这场灾难，深陷其中。永安有些疲惫，不想再去思考了，她能做的只是给予尊重罢了。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也尊重自己的抉择，然后一往无前。
　　永安双手接过了国玺，弯了弯腿行了个礼，温柔地说道：“多谢。”
　　老宫侍最后深深看了永安一眼。那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她柔弱的肩膀从此担上了亡国的重担，着实是时不待人啊。尔后老宫侍朝着御花园迈出步伐，像为国出征的士兵一样坚定而悲壮地前进。
　　淳儿看着老宫侍的离开，有些害怕，颤声道：“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恐怕不久敌军便要破城了。”
　　“接下来······便只有投降了，我们先回公主殿，之后的路······你不必随我前去了。”
　　“那怎么行，您······您是不是又要抛下淳儿？”淳儿顿时不顾尊卑，轻扯着永安的衣袖不让永安离开。
　　永安无奈地看着淳儿委屈地撒娇，拢了拢衣袖，柔声说道：
　　“接下来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你的身份不合适。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好吗？”
　　淳儿顿时被安抚到了，小脸一红，便不作挣扎，跟随着公主回寝殿了。
　　公主殿内此时不见一人，宫侍早已逃去。淳儿拿出金丝绣花的正红色公主制服时，永安在檀木书桌上平铺的白色宣纸上落下了最后的一笔。
　　素日里永安不常着红衣，却不知红衣雪肤最是娇媚。
　　永安穿上了袖口和裙摆绣着金边牡丹的红色宫裙，红色祥云图案的腰带一束，女子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显现出诱人的弧线。红色裙摆轻轻垂落在玉石地面上，遮住了里面娇小的玉足。
　　淳儿往永安发间插上最后的一只白玉珠钗，美人在盛装艳抹下仍不失一分清冷。清纯与娇艳的气质交织着，倒衬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美人当如是。
　　永安拿着国玺和请降书朝着皇城南门孤身而去，这一步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