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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年华 ...

  •   回至府中,待司徒珩喝了药睡下,她这才独自驾上马匹,扬鞭往诏狱而去。

      由巨石垒起的囚室,狭小得不过数尺见方,冰窟般阴冷,蚊蝇虱蚤横行。
      姜茯手足拴了枷锁镣铐,又被三名狱卒架起四肢,捏着下颚,动弹不得。她横着眉阴笑一声:“萧公子怕是寻错了人,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浪费时间。”
      道着,她作势欲挣脱狱卒束缚,怎奈力不能支,狱卒喝了声:“老实点!”更是使力抵住她头颅,将她扼得肉痛不已。
      她亦红了眼叫嚣:“有种便杀了我!”
      “你如今还死不得。”萧景明双手环于胸前,侧目瞧了瞧她,又切嘱了句:“你们几个轻着点!”说罢便继而靠坐于囚室前盯视,生怕她出了岔子。

      不多时,新月提着衣裙步履匆匆自石阶奔来,见了萧景明在,便开口问着:“她可还好?”
      萧景明站起身来,挑着眉梢无奈道:“三十名刺客,讯至一半便自尽了十人,若不是叫人守着,我看她怕是早就想寻死了。”

      新月随着他进了囚室,便又见到了那记忆中的一闪而过的面容。
      新月晃了晃神,又依稀忆起,那时她着素雅深衣,散着浓黑如河的长发,她淑静不爱笑,与尚未懂事的自己说话时总是耐心而温蔼。
      她转身问:“我想单独与她说话,可以么?”
      萧景明顿了顿,扫了眼姜茯满是戾气的模样,反对道:“不可。她今天险些伤了你,我不放心。他们出去可以,我留下来陪你。”
      新月抿了抿唇,哑笑道:“好。”

      狱卒退至室外,姜茯这才得以扬起头来,她抬眼一瞥,见是新月来,脸色骤然一沉,嘶哑的嗓音怒叱一声:“是你!就是你这个贱人害得我等功亏一篑!”她霍然爬起伸手欲掐住新月脖颈,还距几公分远时却便铁链“哐当”一声拴紧,终是触不及她半分肌肤。

      新月了无惧色,心扉深处的哀恸竟毫无征兆地如潮涌至。
      是来自小五的内心。

      “你好大的胆子!”萧景明见状便冒了火,瞬时间扬手给了姜茯颊上热辣辣一记重拳。
      新月呆怔了片刻,轻轻拉下他攥紧的拳,朝他摇了摇头。

      姜茯半跪在地,耳内轰鸣不止,嘴里一下含了血,铁锈般的腥。她咬紧了牙:“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新月颤着声道:“对不起。”

      姜茯闻言,面露狐疑神色,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新月于她面前半蹲下,久久凝瞩看着她,萧景明正欲上前阻拦,只听她哽咽着挤出话来:“阿茯姐姐,你再多看看我…”
      姜茯心头猛然一颤,她拧紧了前额盯着她看了又看,片刻,绝望的眼里竟蓦地跌下泪来,她不住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是……”她再不愿看新月,只嘶声大喊:“你不是!!”
      新月含了满眶的泪:“小五如今已长大了,阿茯姐姐认不出我了。”
      “不...不可能,她已死了,他们都死了…”
      新月失措地轻抚着她印了拳印通红的面颊,柔声道:“小五的记忆尚不完全,却记得你说过,待我行及笄礼时便陪我喝那坛梅酒的…”

      萧景明安静退至远旁,见她已找回了身世,心中难免替她殷忧。

      姜茯此刻才深切知道,她切切实实是那个曾经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娃娃,她尚活着,且,她很好,有人疼她护她,今已是咏雪之才,仁义良善。
      她原就值得。
      姜茯何尝不为她感到庆幸?
      可仇未报,心难死,却是她已然忘却那血海深仇,亲手拦了自己,救下了那沈修狗命。今沦为这阶下之囚,负了义父所托,已不愿苟活于世。她们二人,有何理由相认?

      姜茯双肩颤抖未止,良久,才回过头意味深长瞧她,含着泪苦笑道:“小姐,阿茯陪不了你了。”她染了血的手执住新月臂膀,却愈握欲紧,悲戚道:“老爷,夫人,定远侯府百余人命,对小姐而言,就这般不值一提么!?”

      “!!!!”
      新月瞪圆了惊愕的泪眼。

      她豁然明了,原来她早已无数次在梦中听过这名字——定远侯府五小姐,年华。
      那个五岁时被株连亡殁,被尘世所遗忘的名字。

      十年前,定远侯年仲夷,犯交结朋党,紊乱朝政之罪,被判株其九族,全府老少男女一夜之间门殚户尽,无一生还。
      新月还知,年仲夷一生鞠躬尽瘁,守政清廉,是受冤而引颈受戮,而将来替他平反申冤的昭武帝,正是此刻她身边的那名少年。
      心底似是有某处刹那间坍塌陷落而下,沉入无尽深渊。

      姜茯行刺沈修不仅是为效忠韩睿。
      新月气断声吞道:“你是…为报灭族之仇…才行刺陛下……”
      “他们所作的一切肮脏事,不皆是为了这昏庸无能的皇帝!?究竟是谁在乱政?是那王慎与卫伯颜一手遮天!”姜茯道得愈发憎恨激愤:“小姐你难道不知…你我的家人,皆是他们窃弄威权的牺牲品,他们都该死……”

      “够了,别说了。”萧景明忍不住出言打断,实在见不得姜茯再这般无节制说下去。
      他不想新月痛心,更不愿那般纯粹良善的她被仇恨所蒙,于是走至她面前,见她怛然失色,不由心疼道:“你脸色不好,莫再听她说了。”

      新月沉吟少顷,沉声道了句: “无妨。”她替姜茯拭去眼角泪水,强忍着心中悲怆与惶悚,安抚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可逝者已矣,陛下即便不仁,国也不可一日无君,若杀了陛下,天下大乱,更可能令奸雄侥幸得志,受苦的仍是黎民百姓。父亲一生忧国恤民,他绝不会希望我们去做这样的事。”
      “那便要眼睁睁看着那恶人自在逍遥?”姜茯毅然摇头落泪:“累累血债…如何得报?我做不到。”
      “世间自有公道在,终有一日他们皆会自取罪戾,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她道得万分坚定:“你相信我,不久之后,定远侯府定得沉冤昭雪。”

      姜茯一时倾动:“小姐……”
      见她迟疑,新月面上浮起一抹慰然淡笑:“阿茯姐姐,我向你保证。”

      姜茯沉默良久,终是释然般重重跪坐下去,只长长道了句:“我们小五小姐长大了。”
      姜茯抬头愣愣望着囚室顶上那一小方黯淡光线。
      仿若子夜阴翳中绽露的一枚弯弯新月。

      如今有小姐在,老爷,夫人,你们尽可安心了,阿茯也可放心去天上寻你们了。

      *

      深夜三更,姜茯被带至暗室接受独自刑讯时,新月便在门外一直候着。
      隔墙厚达丈余,新月听不清暗室中的言谈,但她知道,正如萧景明已应了她的那般,狱吏没有对姜茯行刑,也没有揉磨她皮肉,没有痛嚎与嘶喊,铁铸牢门的另一边很安谧,安谧得令她生畏。
      她没有再等到姜茯自那扇门里出来。

      萧景明说,姜茯只笑着对他道了四个字:“照顾好她”,便再没说过话。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姜茯的笑,从容且坦然。

      萧景明陪着新月,在诏狱外的石阶上安静坐着。

      无可否认,她有年华的记忆,她自那刻有“年华”二字的瑶琴穿越而来,当下她的人生终还是与琴结了缘。
      其中缘故,她极力穷源溯流,也未想得明白。
      年华,究竟经历了怎样凄暗的九载人生。

      缄默了许久许久,新月方才开口道:“回忆真是不可胜言之物,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对那些悲辛的旧事,可当真正要面对之时,那些记忆却是含着情的,仅忆起寥寥,竟就这般割人心肺…”
      “莫去想了。”萧景明安慰道:“往事已矣,那便朝前看,我陪着你。”

      新月仿佛看见,那个略带稚气的少年于漫天星光下满目赤诚对自己道着。
      ‘既是过去忘了便忘了,那便从头来过,天宽海阔自有容身之处。’
      ‘嗯…待战乱过去,能活下去便好了。’
      ‘有我在,自然可以。’

      此刻他的许诺亦是那般诚然笃挚。
      新月更知道他绝不是信口而出,他真真切切会替年华之父伸冤理枉,他会击溃王太后与卫伯颜独裁专政,为定远侯府百余人命雪耻报仇。

      她恓恓愁容上露出浅淡的感激笑意:“萧景明,你真好。”
      萧景明顿了顿,剪水般的双瞳殷切看着她:“你的命是我捡回的,自然是由我来待你好啊。何况你亦将我视得比性命更重,我如何可以输了你?”
      她且笑且泪:“这如何能相比…”

      见她略宽了心,萧景明摸了摸她的头:“今日累了吧,这都该要鸡啼了,我送你回府去。明日我去寻个去处,令姜姑娘入土为安,到时我同你说。”
      新月乖顺地点了点头。

      *

      待送新月进了府歇下,萧景明又返归司隶台,寻了几个值夜的小吏,便道:“十年前定远侯年仲夷的案卷,尽数规整出来予我,待徐放来了也同他道一声,今日午时我来看。”
      几小吏闻言,自浓浓瞌睡中立时抖擞了万分精神,齐齐应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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