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导演，叫我宝贝》行甜粽

32、第 32 章

　　程烟云花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后面刘小华和程帅还说了很多话，但是程烟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程烟云的记忆很朦胧，似乎是急匆匆地买了机票，连夜上飞机回了家里。

　　平时喜欢的风景已经全然不顾。

　　当时余霜好像还在纳闷为什么程烟云这么着急回家，程烟云说奶奶不在了，余霜的惊讶之色难以言表。

　　她轻轻地拍了拍程烟云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拥抱。

　　程烟云其实心里清楚，这部戏快要开机了，现在应该是为了戏里的角色准备着的。但是她却真的没有办法像父母说的那样“有时间就回去，没时间就不回去”。

　　她一定要回去。

　　她不相信，她要回去确认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向来讨厌玩笑，但第一次宁愿相信这是父母跟自己恶意的玩笑。

　　回到家的时候程烟云也是茫然的。

　　原本熟悉的院子地面上掉落着几张零零散散的纸钱，这让她觉得错愕而陌生。再往里走，院子还是之前的样子，什么都好像没有变化，但是家门口却搭着白色的棚子。

　　家门口围着很多人，但是气氛却是萧索的。

　　白色的棚子，散落在地的白色纸钱，以及所有人都身着白色孝服，头上绑着白色的头巾。

　　程烟云觉得茫然和错愕。

　　她觉得陌生。

　　程烟云似乎并不认识他们。这些人看起来熟悉，大概就是那些亲戚吧，但是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程烟云有些错愕，大脑空白地回家换衣服，穿上了一身白色的孝服。

　　然后默默来到客厅。

　　客厅里正坐着她的三姑六姨，和她似乎有印象但不熟的远房亲戚。自己的父母正在忙前忙后，自己的姑姑正在客厅陪客人们讲话。

　　所有亲戚们神色各异，有些人的表情程烟云看不懂，但有些人确实是在真心实意难过着的，即使那难过稍纵即逝。

　　虽然是葬礼，但是那些远房亲戚们都佩戴着很多能彰显他们家庭富贵的配饰，比如金镯子金戒指什么的，收拾得也体体面面。

　　程烟云曾经和奶奶参加过老一辈人的局，她陪奶奶一起去看望姨婆，那天家里还有几个她并不认识的亲戚，都一把年纪。

　　老一辈之间的亲戚关系非常奇怪，好像并不是什么亲生姐妹或者兄弟，所有人都在炫耀自己的儿子孙子，和儿孙孝敬自己的贵重物品，却没有人对自己的亲姐姐或者亲哥哥嘘寒问暖。

　　程烟云很难接受这样的关系，不要说她和余霜，甚至她和刚刚认识的朋友，都要比这种窒息的关系看起来亲近许多。

　　大约是生活在那个年代大人，他们的精神和物质都是匮乏的，更不愿意改掉自己本质上的问题，他们的性格有缺陷，在这些精神状态堪忧的群体里，她的奶奶竟然是最正常的一个。

　　家里的环境是在算不得整洁，地上堆着零零散散、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瓜子果皮，桌子上摆放着几个果盘和吃剩下的随意丢弃的零食。

　　程烟云跟他们打了招呼，便去到奶奶的房间，那个房间里有一个置物的桌子，上面原本堆放着奶奶喜欢吃的糕点水果，还有平时吃的药。

　　但是现在那张桌子只摆着两张遗像，是爷爷和奶奶的遗像。

　　爷爷的那张相片早已泛黄了，旧了。奶奶的照片却是崭新的，上面的照片程烟云记得很清楚。

　　奶奶不常逛街，当时是程烟云带奶奶出去逛街，奶奶很开心，拉着程烟云给她拍照。这张照片就是那天拍摄下来的，照片上奶奶的笑容令人舒心，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两人的遗像之前摆放着果盘糕点，两边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截，还冒着火光。

　　程烟云点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她的第一感受不是悲伤，而是压抑。

　　紧接着，程帅在外面叫了她一声。

　　那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那些压抑着的悲伤和哀怨统统从这个口子里喷涌而出。

　　程烟云泪流满面，边哭边跪在地上给奶奶磕头。

　　程烟云其实并不能想象这个老太太没有了的样子，这个家仿佛是跟他断掉了某种联系。

　　她和父母之间的相处是冰冷的，父母以完全真实的状态面对所有人，却不知道有人被这种真实伤害着。

　　去殡仪馆的路上，有些人的言行落在程烟云的眼里却非常滑稽。所有人都挤在大巴车里，甚至从中途的时候，后排就开始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了。

　　程烟云感觉不到他们的难过，大概就只是过来走个流程吧。

　　到了殡仪馆，程烟云跟着他们去送葬。

　　单位的人也到了，和程帅说了些什么。殡葬师和程帅分别在台子上讲了些话，殡葬师声情并茂，程帅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围在那个玻璃罩子罩着的遗体面前，所有人都上前去看那具遗体，并且与她一一道别。

　　最后尸体被拉去火化的时候，程烟云看见奶奶的脚脖子上系了一条红布条，他们让程烟云去解开布条。

　　解开的瞬间，程烟云整个人变得酸软无力，眼泪溢满眼眶。

　　这一天怎么结束的，程烟云不太记得了。

　　送走了这波亲戚，家里才安静了下来，一家三口相顾无言。

　　刘小华开始收拾家里，脸上的表情也并不高兴。虽然刘小华和奶奶关系一般，但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亲人离去确实让人难受。

　　程帅正坐在沙发角上抽烟，他向来不怎么抽烟。程帅看起来脏兮兮的，甚至头发上还沾着几丝烧纸的烟灰，低头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孝服也没来得及脱去。

　　三人沉默了半晌，还是刘小华抬头问了一句：“你明天就走吗？不跟我们待两天。”

　　程烟云头也没抬。“马上开机了，我要回去准备。我今天回来，是来送奶奶。”

　　“那你过年还回来吗？”刘小华又问。

　　“不知道，再看吧。”

　　三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程帅突然转过头，他的眼眶布满血丝。
　　“你是不是恨我们？”

　　刘小华当时就火了：“你问她这么做什么？”

　　程烟云完全无视刘小华的暴怒，她转过头对程帅说：“恨过。不过现在已经不恨了。”

　　恨意当然会自然消除，但是当恨意也褪去，剩下的就只是冷漠罢了。

　　程帅接着说：“那天你跟你奶奶挂了电话，她跟我们说要跟你好好相处，你也不容易，不能什么事都替你做主，有事也要问你的意见。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说，但现在我明白了，她是为了你好。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很多你讨厌的你恨的，也是我们为了你好。”

　　“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为了你好。”

　　刘小华没有再说话，这和平时的她大相径庭。但是程烟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所以也没有那么在乎她的心情。

　　程帅：“明天走的时候，想带点吃的就带，不想带就算了。你去了照顾好自己，我们不用你担心。”

　　这是第一次程帅没有硬给她带没用的东西上车。以往不管什么面包牛奶，甚至煮好的茶叶蛋也要让她带走。

　　程烟云困得很，进屋睡觉了。

　　第二天程烟云醒的很早，她以为没人起床，没想到余光瞥向阳台，程帅正蹲在那抽烟。

　　程烟云突然觉得难过，这两天最压抑的应该是奶奶的孩子吧，他们没有妈妈了。

　　程烟云于是缓缓走到程帅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爸。”

　　程帅回过头看她。

　　他的眼睛几乎已经充血了，身上的白色孝服还是没有脱掉。弹掉的烟灰落在地上，被风吹散了，看起来十分可怜。

　　其实在程烟云的印象里，程帅一直可怜巴巴的，因为刘小华是个厉害的人，程帅一直被她压着。再加上程帅确实挣得也没刘小华多，整个人就是颓丧低迷。

　　所有人从背后嚼舌根，都觉得他窝囊。

　　只不过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可怜。

　　程烟云：“你一夜没睡？”

　　“没有，我觉得自己特别窝囊。”程帅说。“一直也没挣到什么钱，就连骨灰盒都买的便宜的，也不知道我妈会不会怪我。”

　　“她不会怪你。”

　　“女儿跟我也不亲。”他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才知道她先是她自己，才是我女儿呢？以前很多事也不问她的意思，让她讨厌我，恨我。”

　　“现在已经不恨了。”程烟云又讲了一遍。“你们不是也总觉得我没本事吗？”

　　“你这语气就是还在怪我们。”

　　“不，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过我不在乎，不像你们似的知道自己没本事不去改变，还总问自己为什么没本事。你们是矛盾的，所以你们跟谁也相处不好。”

　　程帅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过年真的不回来吗？”

　　他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是在等什么宣判。

　　程烟云叹了口气，也蹲下身子，跟他齐平。

　　她的目光盯着散去的烟雾，有些缥缈。“我当时说再看，也没说不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