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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异状 ...


  •   老天爷的脸色就好比那酒后逢人讨嫌的醉汉,说变就变。

      分明头午还是朗日当空,转眼到了午后便雾霭沉沉,落下了鹅毛似的大雪。

      北俱芦洲处在本该转暖的时节,不想数月前深冬那刺骨的寒意去而复返。早起的摊贩们措手不及,有的家中来人送上厚实的氅衣和热汤,有的提早收摊走人,还有些摊贩衣着单薄又迫于生计咬着牙硬撑,看着便格外孤苦伶仃。

      不过这都是寻常百姓的烦扰,对有些修为在身上的修士来讲,倒算不得太大的麻烦。

      然而,对于这场麻烦的源头而言,事情便并非如此了。

      白鹤峰的小院内,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年躺在床上,他的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原本乌黑的长发、眼眉和睫毛都挂了一层白霜。

      沉璧一手推开门扇,另一手端着个托盘进了屋。她把托盘搁在桌面上,自己坐在床头,一边轻声哄着一边将那病弱的少年扶了起来。

      “阿月,醒醒,吃些东西再睡。”

      温声软语了半晌,病弱少年才朦朦胧胧地看了她一眼,枕在沉璧肩膀上的头侧了侧,几滴冰凉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痛……骨头缝被针扎一样,阿兄呵……”

      弟弟的痛苦和无助透过他身上的寒意直直地传达到了沉璧的心上。

      沉璧是在照料他的过程中,亲身感受到了随着弟弟的身体由热转冷,一股寒意便从这具身体骤然发散开来,四周的墙壁、木制的桌板瞬间挂上了薄薄的白霜。

      也是在那一瞬间,落在床铺上的日光倏忽消失不见,天色骤然黯淡,屋外弥漫起大片的白色,氤氲沆砀,似雾又似烟,最后与渐渐暴烈的大雪混杂在一起,再无法分辨。

      她不晓得这异象因何而起,但若说与沉月的异状无关,这两桩事的时机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沉月被疼痛折磨得失了胃口,但面对递到跟前的勺子还是会乖乖含住。垂下的眼睫挂着白色的霜粒,整个人仿佛成了精的冰雪娃娃一般。

      沉璧就这么喂了他大半碗饭,直到弟弟说吃不下了,才把碗撂在托盘上。

      她打算收拾了碗筷,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雪地被踩在脚下的吱嘎声,动作不由一顿。

      沉月虽在病中,耳力却灵得很。晓得外人过来,便把头从兄长的肩膀上挪开,强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那双平日里颇有神采的眼睛因疼痛疲惫而茫然无神,他努力聚焦着视线,想让自己看着更神气一些,更不好惹一些。

      沉月呼吸尚未平稳,沈锦绣便推开门,踏着外面的冷风进来了,足底的靴子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积雪堆积成的脚印。

      青年今日披了件玄色外罩唐草纹织锦的鹤氅,手上还提了个包袱,打开便取出了两件厚厚的大氅来。

      沈锦绣抖开那件大红云锦的氅衣披在沉璧的身上,氅衣上的白狐毛领立刻便为那空荡荡的脖子添了几分暖意。

      另外一件天青色鹤氅被沉璧伸手接过来,展开盖住了沉月露在被子外面的上身。

      沉月满脸别扭地转了下身子,那天青色鹤氅便被他从肩膀处抖了下来,落在了床上。

      他偏头避开沉璧的视线,硬着头皮道:“我是冰灵根不畏寒,他也晓得的,何必装模作样的送我衣裳。

      哥哥也是,何必为我添衣裳给他看。这般虚伪的派头哥哥可莫要学。”

      沉璧:“……”

      沉月在她面前一向乖得像只雏鸡,但见了沈锦绣却总是一张嘴便气人得很。

      要不是看这小子今日病了,一番爱的教导是少不了的。

      沈锦绣倒是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变化,只在瞧见沉璧略显尴尬的神色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这是沉璧的弟弟,他自然是要当自己弟弟般关照的。但追根究底也是做给沉璧看的,沉月的话虽然挑得太明了,但倒也没说错。

      “我听说沉月请了病假,便差人去山下请了有名的郎中,应该很快便来了。”

      沉璧闻言微微一笑,早些年她和沉月手头拮据,为了生计,杂七杂八的手艺她学了不少,自己也略通一点浅显的医理和药理,省下不少花费。

      对沉月如今的异状,她结合这些时日沉月惊人的成长速度,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测。

      正因如此,她并未将希望过多的寄托在郎中的救治上,但沈锦绣的心意却是要感谢的。

      “师兄费心了。”

      沉月硬撑着坐了一会儿,奈何身体过于虚弱,没多时便倚着身后的墙壁阖上了眼皮。

      沉璧把他直接往下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原本因沉月的异常而陷入慌乱的心情,随着思绪的梳理一点点变得冷静下来。

      这是她多年以来历练出的一种能力,每逢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的情感和理智便仿佛脱离开来,除了思考解决问题的法子,再多的情感也会被死死的压在内心最深处,直到事情解决才有可能爆发出来。

      这种做法对她本人来说十分残酷,压抑了她的欲望和人性,一切行动都以道德和避险为准则,让她走在了一条世俗标准来看无比正确的道路上。

      譬如她带着幼弟四处辗转,却从未因幼弟的无用而有半句恶语相向。

      譬如她与一个守寡独居的老妇做了邻里,因在穷困的时候受了老妇的一些接济,便在那老妇病倒后悉心照看了数年。吃喝拉撒无一不管,直至为那老妇送终。

      她有时是有些迷茫的,但因母亲去得早,没人教导她在这鱼龙混杂的俗世该如何做人,只能凭借着书本上的只言片语,按照圣贤书的标准去做她认为最正确的事。

      但那些也都是最难的事。

      院外有人拉动门环,扣了几下门。

      “沉璧公子在么?”声音沉闷浑厚,听着像是个中年人。

      沈锦绣站起身,“应是郎中来了,我去看看。”

      沉璧点了下头,另一手无意识地抚了一下昏睡中弟弟的脸,却触碰到了一片片冷硬坚固的东西。

      不该在柔软面部出现的触感,让一股寒意从沉璧的脊椎底部升起,她停顿了动作,随即猛地转头,看向了弟弟的面部。

      只见沉月那张苍白的脸上,有半边不知何时悄然覆上了几枚与肌肤同色的鳞片,从下颌骨的边缘开始,看那分布的趋势仍在往其他部位蔓延。

      沉璧第一反应是要扯开他的衣裳,看看那鳞片蔓延的情况究竟如何了,但考量到外面的郎中将至,便把床上那件天青色鹤氅扯了起来,盖住了沉月的头脸。

      她看了看弟弟的手腕,此时还并未被鳞片覆盖,但行医讲究望闻问切,避不开看病人的面色,到时被外人瞧见了沉月的样子,怕是要惹出祸事来。

      原本沉月长得太快便惹人非议,还有那对变成金色的眸子瞧着也令人畏惧。但碍于沉月是享誉修真界的万剑宗内门弟子,倒没什么人敢对他公然使绊子。况且蓬莱仙岛上有许多不知名的草药毒虫,发生些怪事也不稀奇。

      但如今他身上长了鳞片,说出去定然要引发轩然大波。

      毕竟好端端的人是不会长这东西的,会长鳞片的人形东西,极大可能是……妖。

      那种乡野志怪小说中讲到的,相传会吞食人心、凶狠嗜杀的生灵。

      外面的脚步已到了门口,沉璧一个激灵,快步从里面给门上了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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