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买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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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俱芦洲，人市。
以人牙子们为首，大大小小的人群在宽敞的街道两旁散落。
被贩卖的有孩童，容色姣好的男女，也有体格强健的壮年男子，在人前卖力的展示着自己的长处。
覆着恶鬼傩面的少年初次见识到人市，看着街边搭建的高台上，有几位伴着鼓点跳起脚铃舞的异域美人，一时有些挪不动脚步。
“黄毛小子，别在这儿挡路。”
有后来的人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边。
被曼妙舞姿吸引的看客不在少数，无不是衣着光鲜，前呼后拥，倒显得孤零零的少年十分突兀。
很快，方才跳舞的异域美人们便被陆续买走。渐渐的，舞还是那舞，台子上的人却已不是那批人了。
傩面少年仰头看了个尽兴，转身打算离开，便瞧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正拽着方才台上的一位舞姬离开，身边围绕着一干奴仆，前呼后拥的开路，好不威风。
看着娇花配牛粪，少年暗自啧啧感叹。
“好好的一朵娇花儿，怎的就被猪给拱去了呢？”
一道悦耳的男音在耳边蓦地响起，傩面少年还以为自己将心声说漏了嘴，悚然回头，却对上一张白净讨喜的面庞。
此人五官生得端正，虽是身着粗布衣衫，却掩不住内蕴的聪慧，脸上挂着仿佛天生的笑意，初看时淳厚无害，眼波流转间却流露出精明和低调的世故。
那人似是没察觉他的视线，还在侃侃而谈：
“这便是银钱的妙处哇！能教美人甘于委身，教世人笑脸逢迎。便是再傲气清高的先生，但凡想要活着，也难免为五斗米折腰。”
傩面少年眼中隐含了几分期望，问道：“既然如此，那便没法子应付那些富家翁了么？”
“若只是个富家翁，法子自然是有的。武力和权势是最为克制富家翁的东西。
再如何泼天富贵的人，也不愿去得罪绝世高手，更不会想要撼动底蕴深厚的世家。
怕就怕在，那富家翁武力高强，又有滔天权势，那才是真教人头疼。”
傩面少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的想法，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身侧人打量了他两眼，忽然问道：“不知公子是何名姓？可有意与在下结识？”
“呃？倒也……未尝不可。”
傩面少年似是有些为难，但对方并无恶意，他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
“此话当真？”
这人反复追问，少年只是浅浅“嗯”了一声。
反正往后人海茫茫，未必能再见，便是有些微薄的交情倒也不妨甚么事。
“好哇！”那人两眼一亮，抬起手臂便勾在了少年的后颈上。
少年对他突如其来的热络些许不适，正打算偏头避开他的动作，那人却抬手指了指身后一脸凶相地看向这边的人牙子。
一脸笑嘻嘻地：“小生单牟，正在这人市被贩卖。
你只需付他些银钱，救为兄于水火危难之中，也不枉你我二人相识一场。”
“……”
这傩面少年正是沉璧，清早时她再三思量，下山卖了些在蓬莱仙岛采集的药草，揣着银钱来到人市，打算招揽些人手，尝试组建太平会的势力。
她本想召集些年幼的孩子，自己平日里可以传授些功夫，若是能招揽到有武艺傍身的武者便更好了。
但眼前这位单牟，看骨骼和气息都不像是精通武艺的武者。
“你会武艺么？”
“不通。”
“可有厨艺？”
“五谷不分。”
“可会识文断字？”
“写得出自己的名姓。”单牟扬眉吐气。
“……”
单牟背后的人牙子神色越发嫌弃。
沉璧忍不住扶额，“我囊中羞涩，怕是买不下你这般的人物。”
“公子带了多少银钱？”
单牟尚未张口，人牙子已是神色一转，反复搓着手，满脸讨好的讪笑。
沉璧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直说罢，我看够不够便罢了。”
人牙子见她十分不耐，抬手比出五指。
沉璧眼一瞪：“五千两？！”
见她神色不对，人牙子赶忙摇了摇头。
“那……五百两？”沉璧作思索状。
“五百……五十五两银子。”人牙子终归舍不得贱卖，咬着牙又添了些零头。
“这奴仆虽是能力不济，但容色还算瞧得过去，再不济卖给象姑馆，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了。”
单牟听得悒郁，在人牙子看不到的地方猛翻白眼，看得沉璧直想笑。
单牟虽说生得俊俏，但这姿色搁在象姑馆里也不过是中上之姿，断然是卖不了这些银钱的。
沉璧拿出早市压价的气势，终究以二百两银子将买卖敲定。
人牙子命人拿来一块木牌，单牟十分殷勤地凑过去，伸手想要接过，却被沉璧抢先一步从人牙子手中拿到，随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块木牌消失在她的手中。
人牙子意有所指的看了单牟一眼：
“这是他的命牌，只要命牌损毁，他亦会随之殒命，从此生死尽皆掌握在你的手中。”
两人离开后，单牟始终跟随在沉璧的身侧。
他没再问命牌的事，似是明了了两人的身份差距，极有眼色的默不作声。
这是个极会察言观色，且机变聪慧的人。
要说这人不通文字，以他的气度和谈吐，沉璧是不大相信的。先前那般贬损自己，倒更像是忧心沉璧付不起银钱，才在人牙子面前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
毕竟沉璧一身衣衫的料子至多算是普通，且孤身一人像是个游侠，绝不像是富贵人家。
看他突然换作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沉璧反倒不适应起来。
她晓得单牟是误会了自己收命牌的举动，以为自己要他做奴仆。但她这般做，无非是防他对自己有加害之意罢了。
毕竟此人先前的身份不明，而落魄时与人交好，等到显达时加害当年相识之人的例子，不在少数。
“走罢。”
她带着单牟转了方向，目不斜视的出了人市。
在成衣铺子给单牟做了几套衣裳，衣料比她自己的还要好上许多。又在食肆里叫了几道酒菜，教单牟坐下来与她一道用膳。
最后甚至购置了一处空置的宅院，将房契写在了单牟名下。
但这些并未让单牟欢喜，反而教他惊慌起来。
“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谁晓得这人是不是要搞出甚么惊天的祸事来，最后教他单牟顶缸？
少年却惬意地倚靠在宅院的屋内椅子上，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你有甚么好怕的？要不是先前你凑到面前来，我压根就没想过要买你。
我还是喜欢你先前那般与我说话，这般战战兢兢的，你乏累，我也无趣。”
单牟脸上少见的有了片刻的无所适从，随后浅笑道：
“还不知公子买我是要做甚么呢，总归不会是真要卖去象姑馆？”
“听你的口音，你可是北俱芦洲的本土之人？”
“正是，我自幼在北俱芦洲长大。”
沉璧一手托腮，凝望着他。
“我打算组建一个势力，往后这个势力要遍布整个修真界，强到可以重塑修真界的规则。”
单牟听着这近乎玩笑的话，看着沉璧异常认真的神色，一时愕然哑口。
重塑修真界的规则？
他晓得这修真界有多少强到超乎妄想的大能存在么？
晓得有多少隐在幕后经历千年风雨摧折却历久弥新的庞大世家存在么？
他定然不晓得。这小儿无知，妄诞，才会这般无畏。
沉璧还在笑眯眯的说着近况：“但眼下，这势力真正可用的只有我一个人。
原本我打算在人市招揽些人手，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片地界的行情。我留些银钱给你，这些时日你想法子替我招揽好用的人手，可好？”
“……”向来机变圆融的单牟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甚至在细细感受自己此时是否有了悔意。
他应当有悔意的，原以为这是个好应付的少年，这才选了眼前的人作为他的买主。
可这买主拿走了他的命牌，非但难以应付，更是个要与世为敌，且实力与妄念不匹配的癫狂之人。
而他竟是半分悔意也没有。反而在周身游走燃烧的，是兴奋么？
在他跌落泥潭之后，在这一刻以前，他在脑中已推演了千遍万遍逃离人市和买主的计划。
但这一刻，他竟异乎寻常地不愿离开了。
他也想要参与塑造一个世界。
他想要看看，这个少年妄念中的修真界是何等风貌。
反正这修真界于他而言，再如何也不会比眼下坏上多少。
傩面“少年”朝他伸出了手。
“你可愿与我一道踏上这条路，成为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可用之人？”
单牟情难自禁地捧住对方的手，生平头一次体会到，心志坚强之人凭眼神便足以令人相信所有谬论。
“我的命牌一生予你，可否教我见你真容？”
他等不及要见“他”真实的模样了。
“沉璧……”
剩下的话，由“少年”抓住单牟的手，在他掌心上无声地写下了一个字。
从未料过的秘密暴露在他的眼前，单牟将手攥成拳，瞳孔骤缩。
平复心情后，他弯下腰，微微抖着手取下那张狰狞的傩面。
眉如新月，眼若明星，面容宛若温润的璞玉，观感较之雪莲更为幽远清冷。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这便是往后他要一生追随的人。
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
就由他来辅佐她，守护她，打磨她——
见证她，所念所想皆成真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买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