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蝴蝶 ...
-
临近晌午,金原保给猴群上交了觅食的成果,又往修士们聚集的方向走去,远远的便听见万剑宗的一位长老对众人说道:
“这等背叛人族、屈从牲畜的败类,真乃宗门之耻。
如今他下落不明,倘若侥幸不死,出去后我必要上报宗门,处置了这孽障。”
随即,一道不甘的女声响起:“要动手何须禀明宗门?这岛上危机四伏,许多修士因事故丧命,少了一个两个的,有什么稀奇。这位长老莫不是有心包庇同宗弟子?”
金原保听见那女修的插话,没忍住便笑了。
“孙巧儿,你这脑子真该修理了。先不论沉璧如今的死活,秉公处置弟子是万剑宗的清规,倘若这位长老因违反规矩受罚,你能去给他说情不成?”
孙巧儿闻声望去,见是金原保来了,便了然地冷笑起来。
“我还道是谁护着沉璧。原来是你,这便难怪了。”
金原保头回听到有人编排自己和沉璧的流言,不由有些稀奇。
“我和他怎的了?说来听听。”
“前些时日,他为何换穿了你的衣裳?”孙巧儿的视线落在金原保的身上,见这人到现在还只是穿着件破烂的内衫,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那日你受了伤,还死了不少修士,他又换穿了你的衣裳。要说你们两人没有点什么,谁信?”
金原保问道:“你是不满我出手帮他了?”
“要不是对沉璧有心思,你会出手相助?我和你同在厚武宗多年,可从未晓得你是这般善心的人。”
“哦——”金原保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那你现在晓得也不晚。我就是这样一个大善人。”
“你……”
金原保摊开双手:“就这些?我倒也是有些稀奇了。沉璧往日和你未结过仇罢?真要论起来,他还是你的恩人呢。
他召集人手的那回,你拿石头砸破了他的头,人家还从驺驺的手中救下了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恩人的,恨不得他去死?”
这句话直指要害,简直戳了孙巧儿的肺管子。
她脸涨得通红,想不出能说的话,便低头四处寻找,最后拾起一枚两尺见方的石块,边骂边往金原保身上砸:
“他帮着那些猢狲,活该去死!
谁要他救我了,谁求他救我了?
你帮着他,我看你也成了那些猢狲的爪牙,去死,去死!”
她使的力气很大,动作又激烈,没几下发髻便散乱开来,垂落了大半的长发,看着有几分疯癫。
金原保躲闪几下,不耐烦之余也生出几分火气。
“沉璧是那些猢狲的爪牙?那他救你做甚?
自打他去和那些猢狲沟通,咱们休憩的时候多了,干活的份量轻了不少,他非但未曾主动害人,反而从那些猢狲手下救出几个人,这些怎不见有人提起?
反倒他不过是借了件我的衣裳,有些人便耳聪目明起来了。”
“你少拿没边的事给沉璧贴金,我不信他会有那般好心。”
金原保垂眼看着孙巧儿:“你也说过我与他有交情,他做的事我自是知晓,只不过他不许我和你们说罢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周围的修士们看着,不禁想法有所动摇,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金原保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实则也不过是他的猜测,但这番话与沉璧投靠猴群后,修士们待遇的变化确实对的上,因此颇具信服力。
孙巧儿脸色变了几变,终归仍是讥讽道:“谁做了好事还不让别人晓得?世上哪会有这般的傻子。”
金原保不答她的话,似怜悯似不屑的神情,看得孙巧儿变了脸色。
她有些恼羞成怒:“你再这般看我,将你眼睛挖出来。”
“不明白吧?”金原保呵呵一笑,“我也不明白。做了好事却不教人知晓,这不是傻子所为?可就我所见,他就是这样一个傻子。
没有人替他说出来,他就会这般一声不吭的受着人的白眼。所以至少我要为他说上两句。”
“……”
有一分真便能说成是十分真,这也算金原保的本事了。演技炉火纯青,神态、语气拿捏得相当到位,把一副替朋友不值的模样演绎得入木三分。
孙巧儿咬了咬唇,一张面皮上,红的青的白的,脸色甚是精彩。
反倒是先前的那位万剑宗长老追到近前,问道:“你说的那些当真属实,可有凭据?”
金原保在厚武宗也算是出彩的弟子,加之这些时日的精明强干,给修士们留下了颇好的印象。
倘若他所说为真,那沉璧非但不是叛徒,反而成为不屑俗名的善人了。
这位长老当然私心希望事实如此,借着眼下众人关注的时机,急于洗脱可能落在万剑宗头上的污名。
金原保安抚似的朝他微微一笑,转而面向在场的修士们:
“诸位,实不相瞒,今日头午沉璧恰好来找过我。
他给了我一罐东西,只要按着他的法子用,便有望除掉这些猢狲。”
这一消息不啻于初春时分的惊雷,震得这些身心皆苦的修士们头晕目眩。
孙巧儿反应最为激烈,立刻驳斥道:“这绝无可能!沉璧为何要来救我们?
他做了那些昧良心的事,只会想除掉我们,灭我们的口!”
金原保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咱们眼下这形势,活着比死了更好么?倒不如赌上一把,尚有几分脱身的可能。”
孙巧儿还待再说,却听金原保又道:
“你如此急于证明沉璧是个恶人,是当真不信我的话呢,还是不想承认自己冤枉了他,沦为了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这话像一盆冷水似的泼在头上,让孙巧儿很快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那罐东西怎么用?让我来!
倘若果真是我冤枉了他,我当众给他致歉。
但若我因那罐东西有个三长两短,各位日后必要为我讨还公道!”
“成啊!”金原保乐了。
原以为这孙巧儿只是嘴上装模作样,没想到性子倒是个刚烈的。
最为仇视沉璧的人都松动了口风,只要借上这个时机,何愁计划实施不了?
他赶紧就坡下驴,把这事定了下来,“就是这活儿要耗费不少体力,你一个姑娘家柔柔弱弱的怎么行,等后日我再叫上几个人手,与你一起。
其他人离远些就是了,万一有个意外,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
午膳过后,收拾了碗筷的修士们纷纷起身,打算回山洞去午休,却被华音长老叫住了。
“都别走,再确定一下对付猴群的计划。”
沉璧只觉得旁边有人坐了下来,偏头一看是小五。
小五的眼皮半睁半阖,昏昏欲睡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鸡啄米,看得沉璧嘴角微微翘起。
他旁侧坐着红窦,小姑娘今日散发披肩,只在脑后梳了个小小的髻,鬓发编成了小小的辫子,瞧着十分灵动可爱。
此时见沉璧的目光看过来,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但很快又被什么东西惊到似的,收回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面前的桌子。
沉璧回头一瞧,沉月正以手支着侧脸朝她看,金眸迎着光线熠熠生辉,英气俊美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叫了声“哥哥”。
“你莫要吓唬她。”沉璧屈起食指轻敲了下弟弟的额头。
沉月把哥哥的手按住,滑到侧脸上蹭了蹭,细致光滑的肌肤触感摩挲着兄长的手心。
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晓得了,哥哥。”
华音长老的视线瞥了过来,“沉璧,你说一下。”
沉璧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捋清思路,说道:“下午我会带各位去一片果林,那里的果子隔些时日便会成熟一批,猴群每十日去采摘一次,下回的采摘正是在后日。
果林宽阔,不可能每个果子都照顾到,诸位只需在熟透的果子上抹药。
猴群那边的修士我已联络过,后日他们会趁猴群离开之时,将易挥发的迷药搅拌至猴群栖息之处的泥土里,迷药在吸入半个时辰后生效。
届时,各位百宝宗的兄弟们需启用炸药,将未被梦魂草和迷药侵蚀神智的驺驺惊醒,吸引它们到陷阱处,利用机关将之拖入沼泽中。
驺驺们力大无比,诸位尽量避免直接接触,沼泽里的驺驺们任其溺毙,至于那些被梦魂草和迷药放倒的驺驺,为保证皮毛和肉身的完整,将其扔入事先挖好的深坑中,用备好的土堆将深坑快速填平,令驺驺们窒息。”
沉璧看向周围的修士们,最终将视线凝在华音长老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上。
“我说完了,诸位可有异议?”
“不觉得这计划过于简单了?”云书出声道,“那些驺驺力大无比,怎会被轻易拖至沼泽?”
未等沉璧答话,百宝宗的弟子们已是面露不快,“你是在质疑百宝宗的机关制作还降不住几只猢狲?”
小五在一旁插话道:“就是,百宝宗的机关制作可是专业的。”
“我并未质疑百宝宗的机关之精妙。只是这机关再如何精妙,也讲究材料是否牢固。
如今这些机关皆是以岛上的木石制作,实在是教人放心不下。”云书不以为然道。
一旁的莫踪长老摸了摸胡子,“大可不必忧心材料是否牢固,我已用规则之力将那些材料加固了一番,如今那些材料比之金银铜铁更为结实。”
云书闻言,对着莫踪长老施施然一礼道:“既是长老出手加固,弟子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
众人总算明白了云书说这一番话的意思。
嚯,合着是不满沉璧说话时没提到缥缈宗出的力,便搁这给缥缈宗邀功呢。
沉璧领会了云书的意思,被这番话提醒,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这岛上还有些汁液见血封喉的毒草,我去寻些来,涂抹在机关的兵器上,岂不是更有胜算?”
“啊?”
这又得增添不少劳累,当即便有人不乐意了。
“沉璧,有这样的药草,你先前怎么不早说?还废大力气采什么磨磨唧唧的‘梦魂’草啊?”
沉璧语气温和,娓娓道来:
“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旦食用便会立刻生效,在果林里很快便会被驺驺们察觉出异常,它们又怎肯继续吃那些果子?
只有梦魂草,它在睡梦中才会发作,能够令果林里的猴群失去戒心。”
“……”
那人看着这青年的细致眉眼,里面有着细碎的光点,后背竟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华音长老的笑语打破了凝固僵滞的气氛,“既如此,便按沉璧说的做罢。此番行动非比寻常,众位多劳累些,也能多几分胜算和保障。”
百宝宗的弟子们显见的还是不情愿,觉着自己的机关万无一失,这桩乏累的涂抹毒药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但架不住长老们已经点头,便只好一个个嘴撅得老高,不情不愿地跟着沉璧识别药草去了。
不觉间,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傍晚,用过了晚膳的沉月倚靠在一块巨石的背面,避开众人的视线,便从纳戒中调出了一面镌刻了繁复花纹的小镜子。
“看昨晚我所在地点的情况。”
镜面上金色的流光一闪,画面上映照的沉月面容宛如被投了石子的水面一般浮动起波纹,逐渐破碎模糊,最终拼凑成截然不同的完整画面。
镜中正是沉月将秋水剑收回剑鞘,抬脚离开的时刻。
沉月将镜中的时间定格,用手拨动转换着画面的地点,视线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了不远处树上的叶片之间,有一片不起眼的白色。
“这里。”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片模糊的白色。
因缘镜领会他的意思,画面立刻调转到了这棵树上,果然很快便发现了兄长那熟悉的面容。
沉月提起一口气,凝神聚气打算看接下来的事情,谁料下一瞬画面中竟弥漫起浓郁翻涌的雾气,将镜外人望眼欲穿的视线牢牢阻隔在外。
他焦灼地将画面的时间往后调,一直等到雾气散去,只看见兄长的身形不稳,晃了一下便栽到了树下,面色苍白如纸,张口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很快便昏睡过去。
再往后,很快便有人发现了树下的沉璧,将她带回了山洞。
更后面的事情就没有观看的必要了,因缘镜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主人的命令,只好继续展现着树下已经无人的画面。
沉月拧起眉头,陷入深思。
那生灵……究竟是为何没来与自己相见?
莫非是遇见了哥哥,才临时改了主意?
镜身被捏得很紧,最终上方传来沉月有些迷茫的声音。
“哥哥……也是特别的吗?”
毕竟哥哥也可以吸收利用那些金色的石块。
急于知晓真相的心思焦灼不安。沉月的唇瓣紧抿,金色的眸子里光泽逐渐暗沉。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仰头倚靠在身后的巨石上,看着碧蓝如洗的晴空。
待够了……怎么离开这里呢?
哥哥总想掌握自己的动向,他却隐瞒了许多事不肯告知自己,真令人窒息。
哥哥……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晓得的呢?
这些秘密,令我感到你离我愈加遥远。
一只金色的蝴蝶在少年周身翩翩起舞,他猛地抬手将它抓在手里,半晌后松开手时,蝴蝶已近奄奄一息。
他用手撕掉了蝴蝶的半面翅膀,看着它在掌心拼命扑腾着,残翅柔软地拍打在肌肤上,却怎样也无法飞起。
沉月用食指轻轻逗弄着蝴蝶纤细的触角,唇角弯出了满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