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隐身看客

51、说服

　　沉月一手拽着哥哥，灵活地在草丛之间穿梭。行动的方向很明确，就是抬头便能瞧见的视野中，一座连绵的山峦。

　　一边走，一边给哥哥讲解着近况。

　　“我入岛时落在了一处树冠上，被枝条卸去了不少下滑的力道，最后掉进了一个地洞里。

　　里面光溜溜的，没有能吃的东西，但堆了许多黄色的石头。

　　饿了两天，忍不住吞了几块石头，身上居然有了力气。”

　　沉璧看着弟弟拿出的鹅黄色石块，瞳孔骤然一缩。

　　“你吃了后可曾感到不适？”

　　沉月的视线垂了下来，陷入回忆的思绪里。

　　“起初只是身上有了力气，后来吃多了便觉着浑身发热，骨头都在痛，最后晕了过去，等再醒来那些石头都没了，我个子也长高了许多，身上的衣裳都撑开线了……

　　不过身子倒是轻快了许多，很轻松便跃出了那个地洞。后来遇到人便跟着回归了队伍，再后来队伍里有了争吵，红窦姐姐带着我跟随华音长老离开了。”

　　“你如今能否凝聚内力？”

　　沉月点点头，“自然是能的。但他们都说内力被封禁了，我原本便因着眼睛与众不同被人异样眼光看待，便没显露我能用内力的事。”

　　沉璧摸摸他的头，“你做得很好，出岛前不要在人前展示你的内力。”

　　少有人比沉璧更了解，体质特殊对灾祸有何等的吸引力。

　　“嗯。”沉月得了夸赞，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

　　一直行到了山脚处，沉月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不知从哪寻出了一只竹蜻蜓，用两手搓着竿子，竹蜻蜓的翅膀快速旋转起来，松开手便飘飘悠悠地飞到半空。

　　沉璧用手遮着刺目的天光，眯眼看着那只竹蜻蜓在半山腰消失不见。仔细观察它消失的地方，才瞧见有个不大的山洞，藏在山体的沟壑里，左右都有凸出的岩石，因此总是被阴影遮挡着。

　　即便如沉璧这般拥有内力的人，也极难看出这里有个山洞，更不要说岛上的其他生灵了。

　　没多久，一根藤条沿着山体落了下来，沉月顺着藤条爬了上去，沉璧等他爬完了，也跟着爬上去。

　　山洞边缘处早已有两个男弟子在候着，见少年露头便伸手将人拉了上来。

　　随后，一道活泼的红色身影便撞了过来，搂着少年的脖子，险些把人再扑出山洞之外。

　　看得出这小姑娘实在是激动，脸上泛着红晕，反复喊着，“沉璧！太好了！沉璧！”

　　小姑娘正是照顾了沉月有一段时日的红窦，沉璧被她搂得太紧，只好这么在原地站着，打量起眼前的新一番洞天。

　　这山洞远看着不大，进来后却发现相当宽敞。虽然不如之前看到的那些房屋，但足以容纳一只雀鸾、三只仙鹤和百余个修士了，且空间尚存许多富余。

　　看这些人穿着的衣裳，有妙乐宗的一位长老和数十个弟子，缥缈宗的长老和弟子人数多一些，还有零零散散的百宝宗、万剑宗和厚武宗弟子。

　　统共的人数比岛北的那伙修士少了不止一半，区别是岛南的修士里没有奇兽宗和元丹宗的人，岛北的修士则是没有缥缈宗的人。

　　那位妙乐宗的长老瞧见红窦抱着沉璧不放，流露出一串清脆如环佩叮当的笑声。

　　“哎哟，少年人还真是热情啊。”

　　红窦这才满脸通红地松开手，头上的双环髻随着跺脚的动作晃动两下，“只不过是朋友见面太欢喜罢了。”

　　沉璧微微一笑，顿时昏暗的山洞便仿佛被珠光辉映，整个室内都似乎亮堂了不少。

　　他抬手做了个揖，“幸与列位相见，在下万剑宗，沉璧。”

　　早在他露面时，人群里便有窃窃私语。沉璧若无所觉，不尴尬也不紧张，站着的身形清雅如竹。

　　华音长老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生得这么好看，站那么远做什么？”

　　沉璧刚走过去坐下，便有个万剑宗的弟子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又硬生生挤出一个位子。

　　这弟子拿胳膊肘捅了捅沉璧，对方回过头来，他又挤了挤眼睛。

　　沉璧认出这是沈锦绣的一位师弟，平时大家都唤他“小五”。

　　“怎么，认识？”

　　小五探头出去，笑嘻嘻地道：“认识，华音长老，这位可是我师兄的好友呢。

　　我师兄很有名的，叫沈锦绣——”

　　沈锦绣参加过许多比试，算得上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修仙界虽然地广，但消息传得极快，宗门之间又颇有攀比之风。因此对这些优秀的弟子，各宗门的长老平日都会留心了解。

　　华音长老点点头，弯唇看了某个方向一眼，“沈锦绣嘛，自然是晓得。”

　　沉璧顺着华音长老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姑娘正懒洋洋地侧躺在别人的大腿上，与沉璧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身形线条优美，透着骨子里的媚。可衣着打扮透着股暴发户的品味，满头的金簪银饰，两个手腕上各自戴着一个金镯子和一个翡翠镯子，抬手间发出相互碰撞的脆响。

　　亏得她生得娇媚，才不被这暴发户的打扮显得粗鄙，也亏得这身品味，压住了她不自觉散发的媚。

　　此时她枕着的是一个缥缈宗男弟子的大腿，眼中闪动着恶劣的光。

　　“沈哥哥啊……就是我那个未婚夫呗……”

　　四周一片起哄声——

　　沈锦绣与沉璧的断袖情深，这点子八卦在修仙界已经不算秘密。可少有人知他还有一桩婚约啊。

　　如今正主碰上小情郎，有好戏瞧了。

　　沉璧心口一窒，虽然之前已经被金原保提醒过，却不想这样快便对上这位“未婚妻”。

　　打量着小姑娘娇美动人的模样，他唇畔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不瞒姑娘，沈师兄平日品性高洁，十分受人敬重。是以他提出要与我交往时，我未曾问过他是否有婚约在身。

　　因为在我看来，以沈师兄的品行不会做出一边隐瞒婚约，一边与他人交往之事。”

　　小姑娘眼中的玩笑之意有所收敛，“你对沈锦绣倒是信任得很，还是贪图他的身份和富贵？

　　说实话罢，即便他是沈家子，倘若坚持与你在一处，他终归什么也不是。

　　到头来，你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终归是两个穷光棍做一处罢了！”

　　那个缥缈宗的男弟子微不可查地皱眉，手指不自觉地掐了一下小姑娘的胳膊。

　　小姑娘“啊”了一声，赶紧收回枕着的手臂，拉开袖子一瞧，红了一块。

　　不满地皱眉咕哝了几句，随即不知想到什么，一双媚眼喜孜孜地望向那名弟子，手臂勾上了那名弟子的脖颈。

　　“云书，你醋啦？

　　你放心，我和沈锦绣那个死人脸不对付，不会嫁他啦。”

　　沉璧看向那位叫“云书”的弟子，颇含深意地问道：“这位是……”

　　“是她养的面首！”小五翻了个白眼，“快别理她了，整天和面首粘糊得不行，沈师兄若果真有这桩婚约也是晦气。”

　　沉璧浅笑着收回视线。

　　晦气么？

　　纵情洒脱的脾性，倒是蛮有意思的。

　　“沈锦绣可曾和你们师兄弟提及过他有婚约？”

　　“啊？”小五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没说过，想来这桩事在沈师兄眼中不值一提。”

　　无需小五解释，沉璧也看得出沈锦绣与这位姑娘间无甚情感的联系。

　　向来温润含笑的眼睛此时却不带感情地凝向洞口外的虚空，“可他终归是未曾和我提起。”

　　小五看见少年眼中的冷光，打了个激灵。脑筋转起来，想替师兄往回找补。

　　“嗐，这……”

　　“这”字还没说完，横空便来了一巴掌，将小五推到了一边，随即四面八方地涌过来人，围着沉璧七嘴八舌地问起话来。

　　“你之前在哪里呀？”

　　“怎么从那些猢狲手里逃出来的？

　　“那些猢狲待你们怎么样？”

　　沉璧敛起身上的冷意，温柔雅致地一一回应。

　　大致的说了一下那边驺驺给修士们的差使，以及对修士们的待遇和态度。略去自己“投靠”猴群的情节，编造了一个偶然碰见防守薄弱的盲点，遂惊险逃生的故事。

　　“就是这些了，驺驺那边的修士们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我侥幸逃生，在此恳请列位出手相帮，必然感激于心。”

　　他扫了一眼周遭修士们的神情，那些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山洞里仅有的一只雀鸾和三只仙鹤，实在不像很能打的样子。

　　一个缥缈宗的长老捋了捋下巴的胡须，“这位小友，你找我们，倒不如去岛北寻剩下的那些修士。
　　奇兽宗的鸟兽们都在那里，比起我们的雀鸾和仙鹤，悍猛更胜百倍，且数量也远比我们这里的要多。”

　　沉璧点点头，“多谢长老指点，若有必要，岛北那边我也会去游说。

　　我与猴群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对它们的习性和行踪有所了解。

　　如今既然向列位求援，自然是心中已有了对付猴群的法子。”

　　“哦？那你快说说。”

　　长老有些不信，若是果真有不费力便能击溃猴群的法子，那这少年先前怎么不用，反而跑来这里求援？

　　沉璧看出他的质疑，说道：“先前被监视得紧，没有条件去准备必要的东西。

　　这蓬莱岛屿上，除了特有的奇花异果，还有不少在岛外也能见到的生灵和药草。

　　在这其中，有一种药草名为‘梦魂’，生食毫无作用，但若是捣出汁液煮熟，便会成为色淡且无味的剧毒。一旦入眠便会发作，使之沉睡不醒，直至死去。

　　这种草是我逃出猴群后发现的，恰好我对猴群的饮食习性有所了解，若是能将此物涂在它们的食物上，猴群便能不攻自破。”

　　缥缈宗的长老闻言，几分不屑：“煮熟？这岛屿水汽氤氲，但凡可以生火，我们何苦只靠生食果腹？”

　　沉璧不慌不忙，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叶子碎片。

　　玉白修长的手指从叶片表面撕下一张薄而透明的薄膜，映着洞口的光线道：“有水，有光，有此物即可。

　　如今外面天光正亮，我可为各位展示一番。”

　　没多时，从山洞下来了许多人。沉璧站在中央，四周围绕着许多探头探脑的好奇修士。

　　黑压压的脑袋挨得太近，把头顶的光线都挡住了，沉璧让他们站开了一些，随后用透明薄膜从旁边的石碗里舀了一些水，将透出来的光线映照在下面的一块螺肉上。

　　随着他调整高度，透过薄膜映射在螺肉上的光线逐渐凝聚成了一个光点，过了一阵子，被光点照射到的螺肉开始发黑，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变成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黑窟窿。

　　有个缥缈宗的弟子拿了片草叶覆盖在螺肉上面，很快草叶也被烧穿了一个窟窿。

　　华音长老看得有些稀奇，“这是……”

　　“我知道！”一个厚武宗的弟子说道，“以往家里没火种时，偶尔会这样生火。
　　但直接用此法烧水还是头回听说。”

　　“道理都是一样的。”

　　沉璧侧头看向华音长老，“这片叶子，完整的有近三尺长，若是我们能多弄些来，便无需忧心煮水之事。

　　但仅有毒药还是不够的，仍需一些手段制伏猴群中的漏网之鱼。

　　我会去岛北游说，与我们一起联手灭除猴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