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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人间炼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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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衍在院子里站了一夜,陪伴那盏昏黄不明的枯灯。
长孙蕴循着地上的脚印,绕着雪堆,在屋檐下走,脚印停在一门前。
其他门口干干净净,只有这个门前抖落了一层不规则的落雪,长孙蕴踌躇许久,还是没勇气推开这道门,门前门后,她还有有抉择自己的命运。
“吱呀~”
老旧的门发出声响。
“蕴儿,”裴衍叫住欲走的长孙蕴,“跟我走走吧。”
今日,也许就是她抉择命运的时刻。
她昨日在想,或许她早就抉择好了,就在她救人的时候,就身不由己地卷入这个局中。
可她还是想看看,裴衍对她有所欺瞒的真相,看看裴衍背叛她的原因,也看一看,她的前路会为哪些人做抉择。
“好,”长孙蕴没有转头,自顾往前走。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直到碰见谁家墙里伸出来的梅花枝头。
“噗~”跟在后面的裴衍笑出了声,长孙蕴错愕转头,裴衍解释道:“蕴儿,你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闯了大祸,自己躲在梅花树后面哭,谁都哄不住你,又不敢去找圣上,还是我把你哄好的。”
长孙蕴盯着殷红的梅花出了神,回忆起往事,道:
“是啊,当时我和大公主争一个小玩意,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体质太弱,伤了筋骨,卧床半月,竟不治身亡了,我当时害怕急了,毕竟当时的我刚失去了父母,又失手杀了自己的玩伴,可能马上又会被自己舅舅厌弃,宫中的奴仆都说我是个灾星,那时的我整日惶恐度日,活在愧疚中。”
长孙蕴把视线从梅花树上转移到裴衍身上,眉目间的神色温柔:
“我白天跪在御书房门前请罪,晚上睡不着,只能偷偷躲在梅花树下哭,不知道该怎么办,照顾我的大宫女太过势利,见舅舅不肯见我,就以为我没有好下场,伺候的时候也是敷衍了事,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了主意。”
回忆起往事,还是有些感慨,那一天长孙蕴是茫茫黑夜里的一束亮光,
“突然有一天,有个拿着弓箭的孩子,扒着树枝,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硬是往里面拱,”说到这长孙蕴也笑了起来,阳光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等爬到我面前的时候,头上顶满了梅花花瓣,脸也被划出了血痕,可他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只亮着小虎牙对我笑,月牙弯弯,拿起手里的弓箭,一个劲地往我手里塞,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我,让我别哭了。”
听到这,裴衍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这事确实是他干的。
少年的事,总是那么美好,让人忘不掉,那时他十岁,裴家的事由自己的大哥撑起来,自己无忧无虑,还是个顽皮的孩子。
裴衍道:“但是你当时正不高兴,抬手就把我的弓箭扔了,让我滚开。”
长孙蕴摇了摇头,嘴角轻扯,慢慢往前走,“可是你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在那陪了我几个时辰,冻得浑身发抖,也不肯离开我半步。”
裴衍的目光沉了沉,蕴儿,你是否知道,就是在那几个时辰里有人在不远处决定了你的命运。
“对啊,幸亏我坚持住了,”在长孙蕴看不到的地方,裴衍的脸色变了几变,继续沉浸在不久以前的幻梦中,打笑道:“不然,这个便宜就让别人捡了去了。”
“裴衍哥哥,”长孙蕴停住了脚步,一路走来,大雪在这里设置了一层结界,悲伤的氛围乍起,纤巧弄云,过去的情感织做了一张大网,将今日的猎物粘在危险的地方,裴衍窒息般等着长孙蕴接下来说的话。
“也就是在那一天,有人人对我说,要给我一个家,一辈子保护我,不让我受欺负,永远不会再哭。”
承诺如同沙漠里的绿洲,如果有一天有人坦言水源将会消失,那剩下的只会是牢笼和枷锁。
裴衍嗫喏着,他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句话,或者是有人出现,帮自己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可是这一切都是妄想,梅花暗香,遮住了他隐蔽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恶。
裴衍声音低哑,再也撑不住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心情,他低下了头,不得不逼迫自己发出声音:“这些年……”
“确实,”长孙蕴听起来要比他好得多,能听出声音里的轻快,被风拉的很长,“裴衍哥哥,这些年确实是按照你的诺言做的,凡事我做之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的裴衍哥哥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我做错了事,你替我抗,被污蔑,你第一个站出来替我出气,有了你,我过得很好,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么多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裴衍哥哥,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参与朝廷斗争。为什么骗我?”
他们一步步漫步在雪中,白粲的宅子地处偏僻,也没人清理街道上的积雪,更无武侯在周围巡逻,一夜大雪,雪已经垒到了小腿的深度,长孙蕴走得困难,深一脚浅一脚。
这点雪对于裴衍却没什么难度,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这个问题,径直越过长孙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错落的矮棚高低起伏,有人佝偻着腰捧着地上的雪,大把大把往嘴里塞。
长孙蕴跟过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一时间也忘了刚才的悲愤。
河南府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许多人歪倒在一个四周没有挡风的破棚子里,身上的衣衫破烂,行尸走肉般来回走动在几个不起眼的火堆旁,有人拿着破碗、木桶,用地上的雪填满,再倒回火堆上架着的铁锅中,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四处看。
他们脸上被冻得没有一块好肉,头发披散着,秀作一团,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不远处堆积着尸体,甚至有人趴在尸体上嗅来嗅去。
裴衍道:“吃惊吧,没有想到赈灾这么些时日,河南府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这怎么可能,赈灾的事不是你一手操办的吗?念念也跟着,凌御史,敖经略使也全都跟我说,河南府的灾情正在减缓,城中的难民也都慢慢回归了正常生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长孙蕴吃惊地重复自己的话。
“蕴儿,”裴衍捂住长孙蕴那双怜悯的眼睛,将人拉倒角落处,“若是有人想让我们早些离开河南府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刚才的画面在长孙蕴脑海里来回闪现,她卡壳了一瞬,向来聪慧的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制造河南道灾情已退的假象,任务完成,待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自然会离去。”
裴衍说出这个计划的细节:“要做成这件事,有些人就必须成为弃子,这里就是弃子的下场。”
“不对,不对,”长孙蕴黑眸转动,眼里盈盈泪水,这太过残酷,她接受不了,有许多地方说不通,这人间炼狱,竟是有人一手造成的,她不断的寻找着脑海里零碎的片段,“如果真有人这么做,那凌御史、敖经略使、河南府的大大小小官员,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泄漏,是谁主导的,又是谁实施的?我们的人在这地方守着,有风吹草动,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一开始,是她自己提出要留在河南府的,若是她少留一日,这些人说不定就多一分生机,这人间炼狱,也有她的原因,怎能叫她不痛苦。
看着这样崩溃的长孙蕴,裴衍心都碎了,将人搂紧自己怀里,灼热的体温,温暖冰天雪地在人间炼狱旁边的两个人。
太阳光照射在屋檐滴下的冰凌,没有任何温度。
长孙裕突然找到了能反驳裴衍的理由:“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怎么会有暴乱发生,怎么可能又让我们查到司录参军府上?”
“蕴儿!”裴衍拉住她的手,眉毛纠结在一起,眼里划过不忍,“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长孙蕴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怎么才能逃避这个事实,她趴在信任的臂弯轻声哽咽。
她都明白了,如果说暴乱是个意外,那司录参军府上的事情就是被人刻意引导,那个人他们不是杀不掉,而是有人故意留着他说出真相。
河南府有两道势力在斗法,一半希望她们赶紧走,一半希望她们留下,帮他们对抗另一股势力。
包括她手臂上的伤,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引她们进入河南府,搅乱其中的局势。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许久,长孙蕴的声音嗡嗡传来,浓重的悲伤染上了声音,让人忍不住难过。
裴衍的声音没有感情,“如果那个人比他们的身份高上千倍万倍,要他们做的事他们无法反抗呢?”
长孙蕴鼻头红肿,裴衍的神情是那么陌生,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亦或是在装糊涂:“你说什么?”
“蕴儿,这不怪你,凌御史暗示过我们一次,那时候我因为你的伤,没让手下去查,后来你好了,我才敢放心追查此事,为时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