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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   马车有些急,并不稳。
      因为驾车的人是苏冉。
      驾马车也是一门学问,想把车赶得又稳又快同样需要功夫,显然苏冉并不曾在这上面下功夫。
      花满楼稳坐在座位上,沉静安详,就仿佛他不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而是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一样。
      他知道苏冉一定很着急。
      这人虽年轻但是却已经城府颇深,这次却是他第一次在人前乱了分寸。
      花满楼微有些内疚了。
      刚刚在那个小酒肆中,陆小凤抱着一只酒坛子醉得人事不省,花满楼一直站在陆小凤身边,手不经意间搭在了酒坛的边缘,苏冉让花满楼选择的时候,坛子上却传来轻微的震动。极轻,但是对于花满楼已经足够了。
      内力借由坛子传出,毫无声息,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苏冉眼皮子底下作假。
      与答案同时而来的还有坛壁上些微异样的触感,几个浅浅的凹痕,却是四个字——调虎离山。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着轻叹了一声。
      依他对陆小凤的了解,只怕是他想要调查什么,所以要把苏冉引开。
      只是看到苏冉着急的样子,花满楼还是稍微有些歉疚的。
      不论怎样,至少苏冉那时的焦虑担心是真的。

      马车慢慢踱了两步,停了下来。
      风过,空气中有淡淡的草腥味。
      “这是哪里?”
      苏冉回答道:“城南郊的一片荒地,你左手边是一片树林,右边是一片荒山。”
      花满楼点了点头,“去树林里看一下吧。”
      “嗯。”
      身边的青年应了一声,率先迈步进了树林,花满楼听着他的脚步声跟着他走进了树林。
      “是一片水柳林……有些潮湿,要小心……你的左脚边有一条支出的树根。”
      花满楼依言小心地避了过去。
      苏冉在前方走着,低声叙述着眼前的事物,时不时将花满楼带离原本的位置。
      青年的声音柔婉动听,似乎因为焦虑微微带了些喑哑,只是只言片语,却好像勾勒了一幅图画一般。
      稀薄夜色下,染上了暗蓝色的柳林,湿润的水汽,下垂的枝条稠密,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根系和潮湿的土壤……
      苏冉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花满楼问道:“怎……”
      话未出口,花满楼便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他比苏冉多迈出了一步,脚尖触到的却是什么柔软而有着弹性的东西。
      花满楼心下一沉。
      俯身轻轻伸出手。
      他摸到了一只手,一双湿润的柔软的细小的女人的手。
      很安静,压抑的安静。
      日暮,黄昏,夜色已临。
      昏暗的树林中躺着一个女子,她的手已经冷了,她的长发散乱,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她身上的衣衫尽湿,呼吸已经停止了。
      身边静悄悄的,苏冉没有说话,亦或是已说不出话?
      花满楼踏出一步,轻声唤道:“苏冉?”
      “莫要向前走了……”
      青年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声音干涩湿冷,仿佛是从心口滴出的血。
      花满楼停下了脚步。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苏冉就站在那里,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痴缠在地上女子的尸身上。
      “那前面是一个水池……莫湿了鞋袜。”
      花满楼叹了口气,悲伤是能够传染的,从各个角落,从声音从气息,如缠丝一般蜿蜒而上。
      苏冉低低说道,声音很轻,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她就躺在那池子边,半个身子浸在池水中,还穿着她最喜的那件青色的裳子……”
      青年的声音低柔,带着一丝不可控制的颤抖。
      花满楼听到轻微的衣料摩挲的声音,身边的男子半跪下去,似乎在用衣袖拭去尸体上的水渍,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苏冉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花满楼的神色变了又变,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因为苏冉有资格悲伤,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为这个女子的逝去而难过了。
      忽然间,苏冉动了,他的动作很快。
      风一卷而过,苏冉再站到花满楼身边的时候,花满楼便已经察觉到女子身上清淡的茉莉花香和弥漫潮湿的味道。
      苏冉开口,只是短短一瞬之间,花满楼发现他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
      “必须尽快回去。”
      花满楼微怔,恍悟道:“是,如果这本身便是冲着你来的……”
      苏冉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不仅有妻子,而且还是有儿子的。”

      屋中龙诞香的香气还未散尽,窗边的莲花灯却已经熄了。
      屋子里摆设依旧,小榻上还摆着一只扭结在一起的九连环,塌上铺着的凉席上歪向了一边,苏冉伸手抚过,上面一丝余温尚存,只不过……苏糖不见了。
      苏糖不见了,还有他的那只灰毛虎斑猫。
      一只布老虎孤零零躺在地上,四脚朝天。
      苏冉弯下腰将老虎捡起来,轻柔地拍落上面的灰尘,将它再次放回苏糖的枕边。
      青年身上淡淡的杀气溢出,眉目神情却越发温柔,嘴角挂着浅笑,抬眼之间双眸漆黑,深不见底。
      带着水色,柔软地几乎晕出江南烟雨的音色轻轻说道:“花满楼,走吧。”
      花满楼却觉得他在这句话后面听到了满山欲来的风雨。

      阮青律的尸体被平放在床上。
      湿淋淋的衣服沾湿了红色绣面的被子。
      苏冉站在一边,面色沉静。
      陆小凤探出一丝内力慢慢查看,收回手摇了摇头。
      “筋脉尽断,很霸道的掌力,和赵天爵的手法差不多是一样的。”
      “赵天爵?”
      苏冉一挑眉头。
      陆小凤奇道:“你不认识他?和林霄齐名称侠的金刀赵天爵。”
      苏冉皱着眉稍稍回想了一下,恍然状道:“原来是他……可怜赵老爷子老年丧子,唉……”
      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小子竟连一丝掩藏的意思都没有,语气中满满的‘死得好’的意味。
      陆小凤苦笑一下,“赵天爵、张元还有你夫人阮青律,都是和林家有关系的人。”
      苏冉冷笑道:“下一个只怕就是轮到了我?”
      陆小凤看着苏冉说:“剩下的不外乎你们几人。”
      苏冉垂下眼,轻声道:“那我倒是求之不得了。”
      陆小凤看着声音温雅,语气柔婉的青年男子,一身的杀气却好像要将那人做成剁椒鱼头一样。
      陆小凤叹口气,“既然已经知道了下一个人可能是谁,与其坐以待毙……却是不如开门揖盗。”
      苏冉微一挑眉,“你言下之意是要剩下几个和林家有关系的人都凑到一起等着那人自己上门?”
      陆小凤点头点头。
      苏冉冷笑一声,慢慢伸出手指,“霍筠、袁楠、陆作梅……这三个人我可是巴不得他们死的,我又为什么要去和他们作成一堆?”
      陆小凤苦笑,正待再劝些什么,苏冉却忽然转了话锋:“我会去的。”
      “嗯?”
      青年微微一笑,“为了阮姊,更何况还有小糖的下落。”
      苏冉说到这里,冲着陆小凤一笑,他一张脸生的漂亮,露齿一笑说不出的好看,只不过一句话从那排白森森的小牙后面挤出来,却让陆小凤变成了苦瓜脸。
      苏冉说:“陆小凤,你的手脚最好快点儿,若是那人落到了我的手里,只怕还给你的时候就未必是囫囵个儿的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从房间里出来,庭院内楼宇深深,竹影摇曳,星月生辉,洒下一地的银白。
      苏冉留在屋中料理阮青律的后事,陆小凤和花满楼不便插手,于是出门在院子里闲逛,西门吹雪却是一如往常的不知所踪了。
      花满楼的耐性向来比陆小凤要好,这次竟忍不住先开口了。
      “陆小凤,是你要把苏冉引开的?”
      陆小凤蹲在石头上,点了点头,“我遇到了司空摘星,于是便让他帮我把苏冉引开一会儿,但是我并没有想到阮青律会死。”
      花满楼皱了皱眉,“司空摘星并不喜欢杀人。”
      陆小凤点头,“而且他未必有这么霸道的掌力。”
      花满楼道:“你可有发现什么?”
      提起这个陆小凤便不由得苦笑着摸胡子,“我和西门吹雪在阮青律的床下发现了一条地道,那里面藏了一个男人。”
      花满楼微有些惊愕,扫了陆小凤一眼,“活人?”
      陆小凤苦笑,“是个活人,不过只怕和死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陆小凤将今天的发现叙述了出来。
      花满楼皱起了眉,“你们发现了未死却被人折磨疯了的林霄,而就在你们怀疑阮青律的时候,她却忽然死了。”
      陆小凤叹道,“可不是。”
      花满楼微微沉吟,然后说道:“陆小凤,其实苏冉说了谎。”
      “嗯?”陆小凤扭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理了理思路,才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苏冉从我们下车开始便为我描述周围的情况,很自然地用语言代替了我的眼睛。”
      陆小凤道:“他给你描述了一个环境,你自然而然地便很容易顺着他的描述想象出这个场景。”
      花满楼笑了笑,“是,我都几乎以为我是置身于那样一片水柳林,那样一个盈满了水,飘着浮萍的小池塘边了。”
      “心中一旦有了定式,便会不自觉的产生幻觉。”
      花满楼轻笑,“是,虽然我已习惯,但是似乎感觉到身上的衣服都泛着潮气了……可是苏冉还是有疏忽的地方。”
      陆小凤眼睛转了转,“是土?”
      花满楼点点头,“他很细心,我第一次发现阮青律的时候,她脚上的鞋子是缎面的,然而第二次我们在房间里的时候,她脚上的那双鞋子便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双了。”
      陆小凤点点头,忽然有些僵硬地看向花满楼,“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
      花满楼你摸女人的脚?
      花满楼微有些尴尬地转身咳了一声,说道:“他肯定也已经把马车的轮子和马蹄上的痕迹都处理过了,但是他却有一点疏漏……”
      陆小凤眨了眨眼,看向花满楼的脚。
      花满楼一笑,“是,他忘了我的鞋子。”
      陆小凤挑眉,花满楼的鞋底上只有些许黄色的沙土。
      花满楼道:“没有哪个池塘边,水柳林里面会有这么干燥的土的。”
      陆小凤道:“他在隐瞒什么……”
      “是,你可曾发现阮青律的尸体是湿的?”
      陆小凤点头,“苏冉所瞒着的东西应该就是‘水’了,你可曾注意,赵天爵死在浴桶里,而张元死在鱼池里,却都是死在水中的,这只怕也不是巧合了。”
      花满楼道:“这样一来,阮青律的死,即使不是苏冉所为,至少他是知情的……但是他之前的焦急却也不似作伪。”
      陆小凤想了想,“或许之前他也不知道……可是……”
      陆小凤却想起了昨晚夜谈时,苏冉说起阮青律时的表情。
      “如果那也是假的……”
      陆小凤微有些黯然,花满楼道:“怎么?”
      陆小凤摇了摇头,“没什么……”
      花满楼叹了口气,“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因为他儿子而有所疏忽,我未必会发现。”
      陆小凤叹了口气,“苏糖那个小孩子倒是可爱的紧,也难怪苏冉着急……若是说阮青律的死是他有意为之,,那么苏糖的失踪可能便真的是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了。”
      花满楼听到这里微微迟疑了一下,笑了笑,“虽然有点儿奇怪,但是我还是觉得苏冉是真的很难过。”
      陆小凤在大块的石头上躺平,眼前天空的颜色如掺了墨的花青色。
      “不得已的事情总是很多,即便是凶手有时也并非真的想人死的。”

      阮青律的后事处理停当之后,陆小凤再次见到苏冉。
      阮青律的棺木就摆在厅堂的正中。
      苏冉坐在棺木旁用麻绳绑了长发,披着服丧时穿的粗麻缝制的齐衰,正垂首摆弄着一柄长剑。
      剑鞘古朴精致,剑柄上长长地剑穗垂落。
      苏冉察觉到陆小凤的脚步声,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指上用力,手中的长剑缓缓出鞘。
      剑身窄细,薄如蝉翼,如有光华流转,青年注视着长剑的眼睛漆黑如渊,抬头笑着问道
      “要走了么?”
      长长的剑穗在后面挽出一个剑花,长剑归鞘。
      “我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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