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欢》深渊在侧

1、落难

　　初夏，昨夜下了一场雨，满池荷叶被雨水冲翻，岸边的柳树间蝉鸣不止。

　　碧荷之间，女子纤手拨动池水，溅起的琼珠落在荷叶上，忽而破碎忽而聚合，又从缝隙间流出，落入泛起的一圈圈涟漪之中。

　　小船上的女子素肤凝脂，翠眉皓齿，一身素色衣衫更显肌骨莹润，她眉目柔和静美，又带着三分天生的媚态，只是过分削瘦了些。

　　她娴熟地摘掉出落在水面上的翠绿莲蓬，又将船只划向荷塘深处。

　　及至日光大盛，沈鸾才划着小船上岸，她擦掉额间的细汗，尚且来不及歇息，就将新鲜莲蓬装进鸢兜里，挑着去了镇子上的熟水铺子。

　　她先将店铺开张了，就忙着剥莲子、洗紫苏叶、煮乌梅、炙甘草……

　　其间客人驻足购买香饮子，她也能有条不紊地应对，直至午后行人渐少，才能坐下歇息片刻。

　　隔壁卖酒的徐三娘直夸她能干，沈鸾也只是抿唇笑笑。

　　她并非一开始便这么能干的，虽然家境贫寒，自幼娘亲离世，可爹爹在时一直将她当眼珠子般护着，根本不舍得让她受累。

　　后来，她嫁做人妇，父亲给她甚是丰厚的嫁妆，还时常接济一二。
　　本来日子还能勉强过去，可爹爹的骤然离世，让她自此没了倚靠。婆母去岁冬日又突然患病，缠绵至今不见好转，简直是雪上加霜。

　　走投无路之时见时下香饮子卖的正好，便典当了最后一点嫁妆盘下这间铺子。虽累了些，但好歹能顾住家中开销。

　　沈鸾坐在绣墩上，从包袱里拿出一张早起烙好的饼，躲在浮铺后慢慢啃起来。觉得噎了就给自己盛一碗豆蔻连梢煎熟水，再配上几颗香甜的莲子，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鸾眉头微皱，穷乡僻壤鲜少有骑马者，更何况朝中有律令，街市纵马笞二十，这马蹄声实在罕见。

　　她循声往街头看去，只见五六个年轻英俊的郎君骑着骏马，疾驰着从眼前过去。

　　只匆匆一眼，沈鸾大致认出了跟在后面的几个小郎君，都出自当地的富豪乡绅之家，至于最前面那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看着眼生得很。

　　沈鸾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是默默将浮铺收拾了，继续等待下一位客人。

　　她的香饮子用的都是真材实料且种类繁多，客人往往络绎不绝，她只歇息片刻，很快就又忙碌起来。

　　徐三娘站在脚店门边，看着沈鸾招呼客人，心里愈发嫉妒。
　　她的姿色在整条街上也算数一数二，守着这酒铺子，从前一日甚至能卖个五六坛酒。可自从沈鸾这火爆一时的熟水铺子来了之后，一日甚至连一坛酒都卖不出。
　　若不是还有几位老主顾过来，她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那沈鸾做的香饮子确实好喝，但更重要的是人生得好看，明眸皓齿、笑意盈盈的，谁看了不心生欢喜？

　　她搅着帕子，看着沈鸾年轻姣好的身段，络绎不绝的客人，又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细纹的脸，心中更是愤愤不平。

　　沈鸾刚送走一个客人，她总觉得后背发毛，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住似的，疑惑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徐三娘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子里带着浓稠的抵触和厌恶。

　　沈鸾被那眼神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就想开口打个招呼。

　　谁知这时徐三娘看到一位熟客过来买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根本没搭理她，直接招呼客人去了。

　　沈鸾尚且来不及思索，就有人叫住她：“来一碗荔枝膏水。”

　　沈鸾只好暂且收回心思，专心做香饮子。

　　而长街上，几匹骏马一路肆无忌惮，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街市，来到镇子另一头。

　　几人对最前面萧述珩恭维道：“二爷骑术了得，我等自愧不如！”

　　萧述珩听着他们的恭维，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一个崔姓郎君道：“骑马我不如你们，但看美人儿——你们，不如我。”

　　众人便围在他身边，让他说说哪里有美人。

　　崔保山得意道：“方才路边卖熟水的那小娘子，面似芙蓉，眼若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尤其是那手腕子，又白又细的，就是不知道身上白不白。”

　　另一人打趣道：“你去买一碗熟水，再拉着小娘子的手腕子，去房间里脱了小娘子的衣裳不就知道啦！”

　　众人便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提议道：“只看小娘子有甚意思，不妨我们赌一赌那小娘子身上白不白。我先来，我下注五十两，赌她身上白。”

　　众人便纷纷附和起来。

　　“三十两，不白。”

　　“七十两，白。”

　　“……”

　　崔保山：“五百两，必须是白的！”

　　“哈哈哈哈哈，崔小郎君这是要为美人掷千金啊，干脆带回去当个通房丫头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这群人每日吃饱喝足便是寻乐子，一时之间兴致高涨，便想立即调头回去。

　　崔保山蹭到萧述珩身旁：“二爷，就差你了，下完注就能去揭谜啦。”

　　萧述珩抿着薄唇，神色冷峻，心中早已厌倦至极。他沉声道：“无趣。”
　　说完一夹马腹，直接跑了出去：“听闻垣县有座围场，诸兄随我一道去狩猎如何。”

　　虽是问句，却一点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几人心中都喟叹不已，尤其是崔保山，恨不得直接拐回去找那小娘子春风一度，然而碍于萧述珩，只能暂且作罢。

　　可心里到底对那小娘子存了心思，只觉心里痒痒的，琢磨着日后必得弄过来玩一玩才好。

　　戌时——

　　已经暮色四合，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徐三娘关了店铺，临走时来问盛姝：“天色不早了，咱们结伴回去刚好。”

　　沈鸾摇摇头，笑道：“我再守上一个时辰，会有人来也说不定。”

　　徐三娘便嘀咕一句，自己先走了。

　　沈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今日许是她看错了，三娘并无别意。

　　夜越来越深，街边仅剩的几间铺子也关了，眼瞅着快到亥时，沈鸾也开始收拾东西。

　　先是将东西存放进来，又把赚来的七十一文前装进钱袋里。

　　那钱袋还是娘亲留给她的，用的艾绿色的绸子，触感柔顺，上面绣着几簇幽兰，款式虽有些老旧，却是一等一的耐用。

　　沈鸾把钱袋放进怀里，便提着灯笼，走进了浓稠的夜色里。

　　她一走便是一日，也不知婆母今日进食了不曾，病情又是否有所加重。

　　自成亲后，婆母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如今婆母生病，她也自当尽心尽力侍奉。

　　沈鸾如此想着，脚下加快了速度，只盼着能快点到家。

　　她行色匆匆，路过漆黑的巷子时，忽看到有两抹人影一晃而过。

　　沈鸾吓了一跳，她愣在原地，皱着眉头细细思索，或许是她看错了？在恐惧和好奇心下，她提起灯笼往那漆黑的巷子里照。

　　——巷子里空空如也。

　　果然是她看错了。

　　沈鸾松了口气，谁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还不待她回头去看，后颈就猛地一疼。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倒去，手里的灯笼也掉落在地。

　　昏迷之际，有人接住了她，男人的声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地响着：“喏，三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嗯。”身形隐在黑暗中的人接了银子，痛快地把臂弯里的人交了出去。

　　王重六身形魁梧，四肢粗壮，他把沈鸾接过后直接抗到肩上，快步往后江而去。

　　此时万籁俱寂，唯有后江上那片临水的屋舍烛火通明。这是当地的勾栏，十里八乡有名的销金窟，每到晚上，整个垣县万籁俱寂，唯有此处，欢声笑语，人来人往，直到子时过后方休。

　　王重六从后门进去，沿着小路将人带到墙角的小屋子里。

　　屋里亮着灯，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放。

　　在桌子前的扶手椅上，则坐着瓦子里的妈妈，脸上敷着脂粉，身着绯色纱裙，手里捏着一柄团扇，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

　　王重六进来后将人放到桌子上，道：“请妈妈过目。”

　　王妈妈这才纡尊降贵地上前，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手从沈鸾的脸颊、胸口、臀部一一摸过，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若再养的丰满些就很好了。”

　　王重六之前没仔细看，此时随着她的手，把这女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到胸口和臀部时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

　　这女人模样生的确实好，身子也好，这么瘦也能算的上玲珑有致，若是再养胖着……他想象着手下的柔软雪白，只觉手心一阵滚烫。

　　王妈妈又掰开沈鸾的下颌，看过牙口后才道：“这模样生得倒俊俏，竟也舍得往这送。”

　　她这勾栏里养的姑娘也不少，甚至还会从小喂药，满足客人的审美。可总归是风尘女子，千篇一律的溜着头发、敷着脂粉、坦着略显突兀的胸口，总归比不上这样清丽脱俗的惹人怜爱。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几年勉强算是太平，流浪的孤女少了，来的客人多了，养的姑娘总是不够用。她只好让人出去找，三两银子一晚，事后两清，互不相干。
　　左右不过是穷乡僻壤，清白不清白也没什么相干的。

　　王重六眸色深沉地盯着那女人，适时道：“打晕了送来的，那人说，她若是不从，咱们可以灌药。反正是个不会下蛋的，也不怕把人玩坏了。”

　　“不会下蛋的好啊，”妈妈一听更满意了，“今夜不是来了个挑剔的大人物吗，给这小娘子灌上药，送到那郎君屋里，管他是东京来的还是寺庙来的，娇软的身子往上一贴，保管让他神魂颠倒。”

　　这些药他们是时常备着的，婢子听了连忙去端了药进来，两个小姑娘合力捏住沈鸾的下颌给她灌进去，而后手脚麻利地将人抬走。

　　王妈妈也摇着团扇，跟着出了门。

　　桌子上又变得空荡荡的，可王重六仿佛还能看到烛火下那张柔媚的脸……

　　他心里直惋惜，可惜今日有贵人来，倘若有下次，他一定出银子直接把这小娘子包了。

　　这样的美人，莫说五两一夜，十两一夜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