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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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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簪花
文人雅士,吟诗作对,最喜簪花。
京都近日兴起了簪花,时常把牡丹月季戴在头上。无论官家小姐,还是大夫,走在路上都簪了花。
这日早朝,天亮的比以往早了,这意味着夏季即将来临。纪惊风提着灯笼走在百官后头,走到一处瞥见熟悉的背影。
游子意在他爹面前又开始胡闹了,“爹!爹啊!你看我今日簪花簪得可漂亮?”
游不疾推开他:“走开点走开点!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花枝招展的跟个孔雀开屏似的!别在我眼前晃,你娘养了半年的芍药就开了一小朵儿,偏偏让你给糟蹋了!”
游子意呲牙一笑:“娘她养什么都活不了,就这一朵还是我帮忙照料的。您只管说我今日好不好看就得了!”
他爹哼了声:“好看好看!”
游子意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我就知道您会说好看,您儿子最好看了!”说着,蹦哒着去跟一旁的江逐月勾肩搭背没个正形。
官道走了一半,游子意就正经起来了,前脚走过,腰间就掉了一样儿东西在地上。
纪惊风在后头捡到了他的金鱼袋,捏在手心里看了半响,然后在幕色的掩映下,把自己的摘了下来,调换后系了上去。
游子意走着走着拍拍自己的腰间,忽然发觉金鱼袋不见了,连忙回头去找:“逐月你先去,我马上就来!”他弯腰在地上寻着,灯笼的光晃动起来。
良久,他听见一声清透的声音穿过耳膜,那人问道:“是在找这个吗?”纪惊风把手里的金鱼袋递了出去。
游子意蓦地抬首,恍惚道:“怎么在你这里?”
“方才捡的。”纪惊风道。
百官前行,只有他一人回了头,听着脚步声渐起渐落,纪惊风面容俊雅,看他的眼神从来不躲避。
游子意从他掌心取走金鱼袋,与他并肩前行,笑了声:“这么多人走这条路,怎么就偏偏是纪大人捡到了我的金鱼袋,莫不是纪大人一直跟在我后头盯着我罢?”
那人顿了顿,脸色微变,道:“这条路琳琅满目,簪花郎让人迷乱了眼,但我却发现了稀世珍宝。”纪惊风垂眸瞅他,“芍药,好看。”
游子意唰地僵住,满脸通红,取下头上的芍药丢给纪惊风道:“你要是喜欢你自己也戴一朵,送你了,纪大人不必客气!我家还有许多花!”他抬脚奔了上前:“爹啊!你等等我!”
游不疾呵道:“逆子哟!你咋跑起来像只大孔雀!这是皇宫!不许瞎跑,肃静!”
谁知他停下脚步,居然听话了。
今日朝上议论得最多的是皇帝纳妃,昭文公主与金人联姻之事。
太后有两个女儿,昭文与容贤,容贤年纪尚小,金人前来进贡,提起和亲一事,如今年纪合适也只有昭文公主了。
太后自然是舍不得的,于是王相在皇帝面前极力劝说。皇帝知晓他的意思,可眼下金人提出和亲正好可以解决边境的燃眉之急,也能平定战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选,遂又问他当朝还有谁合适这和亲的人选。
王相的意思是皇族血亲里,公主只有三位,一位年纪小,另一位孱弱多病身患寒症,金人地界在北,不适宜公主嫁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位。
那话还未说完,方始休怒气冲冲地就站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
他那话里话外的,就差指名道姓要他妹妹去和亲了。骂他心思歹毒,怎地不嫁自己的妹妹去北方。
王相顿了会儿,表情难堪,平常官家小姐哪里有资格去和亲,再说金人指定了要公主,若是不应,那边关又是一场硬仗。
方始休的胞妹今年与昭文同岁,已有十六,昭文月份还大些,过了夏至便十七了。她身子不好,一般很在宫里难见到。
游子意从未见过,但方始休的胞妹倒是见过几回。生得灵气十足,活泼又可爱,也会同他打听京都的趣事,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下朝后游子意没走,皇帝单独留下他与纪惊风还有方始休,又在偏厅商讨了会儿和亲的事,方始休显然是不同意这桩和亲的,直言直语说了一通。
皇帝面色苍白,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问纪惊风有何法子解决眼前的问题。
游子意听得一笑,道:“不如我去,让我去和亲。昭文体弱,容贤太小,方小王爷肯定舍不得胞妹,那就我去罢。”
纪惊风倏地扭头望他,见他一副泼皮样儿,知道他又犯浑了,便道:“陛下忧心重重,为这件事已经烦恼了许多天了。微臣觉得,金人使臣此番来京,进贡给朝廷是其一,和亲则为试探。”
方始休立马道:“纪大人的意思是这亲可以不和?”
游子意道:“当然要和,而且还要太后嫡女,昭文公主去!”他在一旁听了半响,不就是没人敢开口么,那这个罪人就由他来做好了。“金人试探不假,但是和亲也得和。他们要的就是嫡女,所以,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话毕,皇帝默默地盯了眼他,但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方始休更是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他胞妹便行。
纪惊风本想开口,却又被游子意打断:“我看啊,陛下也乏了,小王爷,纪大人你们不如早些回家去吧。这事儿呢,陛下自然有定夺。”
他打断了话,也赶了人走。
“如此,那臣弟便先告退了!”方始休朝游子意投去感激的目光,满意地离开了。
纪惊风道:“那臣也退下了。”说罢,问游子意,“游大人,我正好顺道,也送你回去罢。”
游子意瞟向皇帝,笑了笑:“多谢纪大人美意,子意还有点事需要向陛下呈报…”他顿了一下,见纪惊风表情忽然有种失落的感觉,又道:“不如,纪大人在外面等等我,我说完便来。”
那人抬眼,唇角微微上扬,抿嘴道:“好。”
他抬脚刚走,皇帝捏紧拳头就急步就走了下来,也不顾一旁还有侍奉他的太监,将他一把按在自己眼前,眼底含愤,压上去在他嘴里搅了个遍。
他呼吸急喘,揪着游子意的紫色袍服压低声音道:“你尽管看他,我不管你!可我!可我就是不甘心!”说着,又把人捂在怀里,“我如果不是皇帝,我没有这重身份,是不是你就能喜欢我了?子意?你是不是也能像看他一样看我了?”
游子意垂眸,声音颤抖,顿道:“祯明,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宋祯明哑声,抱了一会将他放开,道:“那你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祯明…”游子意捧住他的脸,“你听话,我会再进来看你的。”
他双目闪着泪光,那是他第一次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空落落的,仿佛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时候。
宋祯明道:“知道了。”他无法改变现状,垂下手低着头,嘟囔一声:“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游子意抿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以示安慰道:“待和亲之事以后,如果我被太后抓起来的话…”
“你别怕她!我是皇帝!她怎么敢动你!”
“是啊,你是皇帝,她不敢的。”跟哄小孩儿似的,“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既能让嫡女去和亲,也能让方小王爷不陷入两难。”
皇帝回神,眼中泛起涟漪,问道:“你有何想法?”
游子意眼神勾人,挑眉坏笑,拇指抚过他的下唇轻声道:“宜人公主也有十六了罢,陛下何不给她指婚?公主下嫁,朝中公主就只剩下两位。寒食节那日陛下再设宴款待金人使臣,金人使臣必定会提及和亲一事,你就当着太后的面拒绝,众大臣一定出面请你三思,顺水推舟,太后娘娘已是待宰的羔羊,届时你再以公主是病躯推脱,让她看见你为了她驳了金人使臣的面子。她会对你感激的,可是若此时她不答应,边境将迎来今年的第一场战争。身为太后,她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委肉虎蹊,她自然知道是躲不过了,所以,为了保护容贤公主,她会亲自送昭文公主去和亲的。”
话音刚落,皇帝脸上就扬起了笑容,揪住他的衣襟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道:“子意!我就知道,还是你有办法!那宜人公主该如何指婚?”
游子意搂着他的腰,道:“指婚是假,我们只需走个过程就行。我瞧着朝中年岁与公主相仿的公子倒是有几个,可陛下一言九鼎,这婚指了就不能改了。”
宋祯明在他脸上盯了会,忽地问道:“这婚也能指,宜人年纪也不小了,为她择一个郎婿是做皇兄应该做的。不如,就把宜人指给纪问大人罢?”说完这话,他明显感觉眼前的人脸上表情滞了下,于是问他:“你觉得呢?”
游子意将他抱起,放在桌案上,双手撑在两侧咧嘴一笑:“我看不成。”接着,垂头就扯开他衣襟在锁骨处留下吻痕,闷声闷气道:“我名声都烂了,选我罢。我到时候会来向你请罪,让陛下退婚。百官皆知我行为浪荡,只好男色。我会坏了公主的清誉,到那时,请把我贬官罚去岭南罢。”
皇帝身上一颤,双腿夹住他的腰道:“你要走?为什么?”
游子意放开他,满意地盯着自己留下的作品,温声道:“我要去完成他的遗愿。”他要去,完成乔倬言留给他的东西。“祯明,你该学着长大了。”
宋祯明眼睛红了,他抓不住游子意了,恍然记起与他的第一次。
那是游子意知晓乔倬言身患绝症在彩船吃醉了酒,从那以后整个人就变了。往日少年意气不再,成了个浪荡风流公子哥儿。
又是那一年,他高中状元,游子意大放厥词,被人弹劾入了狱。
宋祯明看着上奏的折子有一半都是在弹劾这个状元郎的,于是出于好奇心,亲自去了刑狱见了这个人。
只一眼,他永远也忘不了游子意看自己的眼神。那是漠视一切,想赴死,绝情的,堕落的表情。
他沦陷了,这世间居然有人和他一样,憎恶这个世间,他心里为之异动,为这样的惺惺相惜感到疯狂。
宋祯明接游子意回了自己的寝殿,夜晚抱着他疯狂地被游子意索取,他痛苦地喊着,求游子意把自己当成乔倬言,求他抱自己。
他愿意,他甘心,他从来不在意行这样的事情,谁在上谁在下。但是如果是游子意,他只愿意在他身下,即使他贵为天子,这是他对这深宫牢笼无声的反抗。
自那日以后,游子意就变了,他一跃成了户部侍郎,执掌国家财政大权。
他放话,说喜欢宋祯明活好,说他的尺寸自己很满意。殊不知,只要是宋祯明想他,游子意都是上面那一个。
想到这里,他心上一顿,攥紧游子意哭诉起来:“你混蛋!你喜欢一个死人做什么!他死了!乔倬言已经死了!”
游子意哀叹一声,失笑,抬手摸他的脸道:“是啊是啊,我是混蛋。”怜惜地盯向他,声音放轻,“祯明,你不要喜欢我。我是个混球,不值得,懂吗?”
皇帝在里面闷声落泪,游子意已经走了,他走出大殿时望见不远处站在树下的纪惊风,眼珠一转,那张脸又明媚起来,朝那人吹口哨:“哟!此郎君生得玉树临风,不知在等谁呀?”
纪惊风回首,拱手道:“等游大人,他让我等他。”
游子意拍拍他的肩,往外面走:“诶!纪大人怎么如此听话,弄得子意都不好意思了!”
纪惊风偏头:“无妨。”
从前一人走官道,除了江逐月便是乔倬言等他,而如今多了一人。他在见到游子意嘴上的痕迹和朝服上的皱褶时,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在意极了。
俩人默默地行走在官道,游子意没了平时放纵的模样,十分端庄优雅。
不过才两月过去,他居然有些记不起乔倬言的模样,如今再回想,那时的自己,因为喜欢的小心翼翼,从未仔细端详过他的脸。
怕自己露出马脚,怕自己露陷儿。
所以,现在因为思念甚深,以至于想起来心都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