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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花开尚好
      说起来,褚辛珞是不甚想来赴司寇家今天的晚宴的,然即为司寇家大小姐的男友,这顿饭自是少不了的,而且已将其从去年冬末拖到了今年初春,再无更佳的借口来推脱了。
      女友司寇妍,与自己同在一所经济院校念大三,出身名门且相貌与品行都无可挑剔,对于作为褚氏企业继承人的他来说,她无疑是自己未来妻子的不二人选。他不知自己对她有无情意,但很清楚当她去到自己家时,父亲一贯冷漠的脸上浮了微笑。

      司寇集团的董事长及其夫人看起来都是很随和的人,两人对这个未来女婿都极为喜爱。
      开饭前,手机铃声响起,褚辛珞抱歉地笑笑,起身去到安静的后花园接听,里面传来自己的好友宁氏企业小公子的抱怨声。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在哪快活呀?
      我在司寇妍家。
      哟,终于有人修成正果了!想当年,多少正值青春少艾秀色可餐的美女前仆后继想与你褚大少携手白头,却最终含泪而归直至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打住,有那么夸张么?褚辛珞不自觉地皱起了英挺的眉。
      怎么没有?那时我可是嫉妒得想与你同归于尽……
      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且自小就性格活泼,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所以褚辛珞也就习惯了宁夕不带恶意的调侃。但也深知,现在的宁夕,再如何吵闹,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以前的他是真的年少天真不识愁滋味,而如今,只不过是怕别人担心而装的样子罢了。
      那个,小珞,你真的打算听你父亲的话而与司寇妍在一起么?语气已收了玩笑,多了份认真。
      褚辛珞愣了愣。金色的夕阳打在他身上,一片光芒璀璨,却给他的身影平添了几丝落寞之感。
      嗯。说完顿了顿,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什么叫无所谓?宁夕的语气有丝激动,就算是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子结婚也没关系?他知褚辛珞自小就很听父亲的话,在长辈面前乖巧得近乎逆来顺受,但他实在是不忍自己最好的朋友继续受委屈下去。
      我也没说不喜欢司寇妍啊。只是,因自小就性子比较冷淡不喜言辞,所以这种喜欢只能说明不排斥某人,无关乎爱情,但也属难得了。褚辛珞后面的话没有说,他知道宁夕内心是清明的,虽然他一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形象,但却比任何人都要懂自己且重视自己。要开饭了,以后再聊。说完兀自结束通话,刻意忽视宁夕的欲言又止。
      正待转身去往客厅,身后不远的假山处传来一阵轻响,褚辛珞回头看去,从假山上垂下来的迎春花枝正毫无规律的摆动。此时正值初春,嫩黄的花朵开得正艳,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随着枝条的摆动而不断跳跃的嫩黄,甚是娇俏惹人怜爱。
      谁在那?语气一改之前与好友通话时的随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一直以来褚辛珞就是如此,只有在熟悉且信任的人面前,他才会显露自己的情绪,开心的,生气的抑或任性的。只是他所有的情绪都不强烈,除了了解他的人可以明白,在外人眼中,英俊的他一直是礼貌而疏离的,更近乎于冷漠。
      迎春花密集的枝条被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褚辛珞的视线里。女孩大概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及腰的亚麻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发梢带着微微的自然卷。浓密的齐刘海下,那双大而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神情一片寂寥。
      你是谁?是下意识地开口。
      女孩却只是抿着唇低下头去,纤长的眼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斑驳的影。有那么几秒,褚辛珞的心略为疼了几下,莫名。
      小珞,你在哪?晚餐准备好了哦……司寇妍娇柔动听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褚辛珞回头应答一声,等再回过头来看向那不知来处的少女,那个地方只剩下兀自绽放的迎春花摇曳于黄昏的微风中。

      (二)迷途
      这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褚辛珞有些无奈地将相机装进背包并将其护在胸前,朝停车的方向跑去。
      因是临时决定出门,所以事先并没有关注天气状况,就直接将车开到了郊外。他喜欢在无事时到郊外取景,累了就直接躺在某草盛花香处闭目小憩。这次,他将车开到了极其偏远的地方,行车途中偶尔才有一两间农舍从车窗外倏忽而过。
      是初夏时节,阳光不甚强烈,微风时而扑面,伴着清新空气及悦耳鸟鸣,甚是寂静安宁。
      褚辛珞在四周拍了一阵子后,躺在一棵大树下的草地上翻看自己的成果。许是太过安适,不知不觉,举着相机的手垂落于胸前,竟慢慢进入了梦乡。

      不知身在何处,视线所及,漆黑不见丝毫光亮。他不停地在黑暗中行走,但无论怎样加快脚步,还是摆脱不了那紧紧缠绕住他的黑色雾气。正当他快要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感到绝望时,一道小孩的哭泣声传来,那声音听来很是委屈悲切,又极为飘渺虚幻。等到循着声音找过去,黑暗顿时消散无踪,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庭院,然,整个画面都透着一丝寂寥。院子里的巨大榕树下,一个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双臂抱膝,头深深地埋在臂间,双肩因哭泣而不住抖动。
      看着小男孩哭泣的模样,褚辛珞忍不住捂住胸口。那兀自哭泣的小男孩竟像极幼年时因为母亲的突然逝去及父亲的漠不关心而失声痛哭的自己。
      呵,那个泪人,不正是多年前的自己么……
      他静静地看着小时的自己,想着那般委屈的小人儿如何就长成了今时这般安静内省沉默自持的模样……一眨眼,眼前又多了两个小男孩,褚辛珞认出那是小时的宁晨与宁夕。虽是双胞胎,相貌也几乎无可分辨,但性格相差太大,作为哥哥的宁晨永远乖巧懂事得像个小大人般,而宁夕则一直是一副顽皮天真的模样。
      镜头一转,画面里淡然微笑的宁晨,冷静沉默的自己及略显聒噪的宁夕一起行走在热闹的商业街上。纵使性格如此不同,三人在一起的画面却和谐美好。此时的他们已经有着少年特有的青春气息,身材高瘦,脸部线条柔和,眼角清澈,无论走在哪儿都能惹得周遭的小女生一阵脸红心跳。但三人不自知,依然兀自行走着边不咸不淡或面带微笑地互相倾耳交谈,挑战纯情少女的心理防线。偶尔宁夕会笑容灿烂的指着某个可爱女生给身边的两人看,哪怕得不到回应,还是乐此不彼,并顺便对着他所谓的可爱女生吹一记响亮的口哨。
      一个个画面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过,他默默地看着,如看电影般。只是后来,当看到宁晨去机场为去美国参加大学生夏令营的他及宁夕送行的画面时,他的眼睛已酸涩欲雨。他清楚的明白,这一别,即再也无法相聚。于是,他忘了自己还在梦中,忘了对方根本无法看见自己,急切地大声呼喊将要登机的自己及宁夕,叫他们不要离开,可惜他的声音在这虚幻的梦境里归于沉寂……看着两人上了飞机,他的泪落了一脸。
      宁晨,若知机场送别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我与宁夕定然不会离开你去到美国,抑或哪怕死缠乱打,也要将你带在身边……你都不知道,小夕没了你,有多难过,我亦觉得无所适从……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等自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正迅速聚拢朝近处滚来。
      褚辛珞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雨向他这边推移时的阵势,压得人心慌。那雨声也越来越响,犹如渐入佳境的鼓点。
      终于没有等到他跑上车,雨就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得皮肤生疼。这乡间的土路一遇大雨就坑坑洼洼的,难保车开动后不会陷进泥泞里,但在车里等着雨停也不是回事啊……褚辛珞望着车窗外的雨滴不自觉皱紧了英挺的眉,只好期待运气不要太坏才好。
      真是不幸言中,还没有开出回程的一半,车轮就卡在了泥坑里,任他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反而越陷越深。雨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透过密集的雨帘,隐约可见雨雾中有一个宅院,略一思索后,褚辛珞抓起装有相机的包护在胸前冲进车外的雨帘里。

      这住宅极大,一看就知不是乡间普通农户的住所,而且隐约可见院内仿古式建筑般的琉璃瓦,居于此的应是某位喜静的退休老干部罢。
      等敲开门,褚辛珞不禁愣住。来开门的女子素颜不施脂粉,长长的亚麻色头发自然卷曲披散于肩后,素色长裙的下摆被雨水打湿,裙下露出穿着平底塑胶凉拖鞋的脚,脚趾沾着雨水,看起来圆润可爱。
      虽时隔三个月,褚辛珞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在司寇家后花园出现过的那个女子,眼神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清冷,仿若将世事看得极为透彻。不过他只是简略地向有些疑惑的女子说明了缘由及自己的名字,再无多语。
      许是见他讲得诚恳且浑身湿漉漉的,女子轻“嗯”了一声后将他让了进来,关上院门后撑起伞,示意他到伞下,穿过两旁种满了高大法国梧桐的碎石路,到达了大厅。

      (三)岁月静好
      大厅中央是一上好的楠木茶几,几上放着笔墨纸砚及一幅未完成的莲花图,许是被自己的突然而至所打断的。茶几后有一扇宽大的屏风,上面画着《兰草图》,笔法不甚纯熟,却自是清新淡雅,不失空谷幽兰的韵致。
      女子将褚辛珞领至屏风后的一个房间,翻找了一阵子后将一套白色的旧西服递给他:这是我父亲的衣服,你将就着换上吧,以免感冒。音色很是纯净,然语气过于平缓,像白描的山水画。顿了顿,她低着头说道:我叫司寇瑾。然后转身出了门。
      司寇家只有司寇妍一个女儿,这个司寇瑾或许是司寇家的亲戚吧。褚辛珞认真换衣服,没再思考太多,自然忽视了女子出门时的黯然神情。

      屋檐外的雨帘依然密集,没有要停下的趋势。褚辛珞换好衣服后就静静地坐于门厅处看雨,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告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雨一停估计就会有家仆来接自己回家。而司寇瑾继续着那未完成的画,两人都是喜静且不善言语的人,气氛竟也静谧。
      良久,许是怕褚辛珞觉得无聊,司寇瑾搁下毛笔,去到书房捧了几本书走至褚辛珞身前,淡淡地开了口: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你若觉着无聊,不妨看会书打发时间罢。也不知你平常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这些是我比较喜爱的书籍……发觉自己言语比往常多了许多,也怕对方误会自己用手上的书来装高雅,竟是兀自觉得窘迫,脸色有了些微不自然的红润,忙将书递了过去。
      褚辛珞刚将书接了过来,司寇瑾就转回身回了原位,提起笔的同时脸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让他以为她之前的羞涩只是一个错觉。
      唐诗、宋词、元曲……书页都有些旧,应是翻看过很多遍的缘故,且许多地方都细心地做了批注,字体清秀。偶尔会看到一些手书的内容从未见过的诗词,估计是看书之人作的罢。
      时近午后,加上之前长时间驱车,这会竟又有了倦意,斜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觉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仿若身处一片粉嫩的桃花林,那漫天花瓣雪般翩然飞落,有那么几片调皮地飞至自己的唇角,落下轻柔的吻。

      一觉醒来,雨已停歇,太阳破云而出,光线显得异常柔和。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香樟的清香味,树木的枝叶被雨洗得极为干净爽洁,翠绿一片。
      手机铃声兀的响起,家仆已到了他停车的地方。对他们吩咐了一声才恍然,客厅里早就没了那清瘦的身影。
      要不要打声招呼再走呢?可是又不知司寇瑾去了哪里,贸然地在她家到处闯实在很失礼……真的很麻烦啊!褚辛珞有些无奈地皱着好看的眉,抓起包朝后院走去。好歹要找到她然后将自己身上这身西装换下来吧……
      出了后门,是一条曲折的长廊,廊两边种满了各式花草树木,那些植物还沾染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剔透可爱。
      拐了道弯,眼前忽然一亮,没有茂盛植物的遮掩,视线一片清明。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子赤着白皙的足,一手扶着长廊的栏杆一手拈着高大月季花树上的粉嫩花朵,微微向前倾着身,眼睫微闭,静静闻着花香,神情异常轻浅亦满足。
      这画面如此美好,以致它深深地在褚辛珞脑海里刻下了印,经年不忘。
      在他思考之前,手已经下意识地取出了包里的相机,按下了快门。

      (四)迎风知意
      天气已经有了几丝秋意,梧桐叶被风染黄,有的已悄然而落,颇为萧瑟。
      褚辛珞停好车走进星巴克,在落地窗前坐了下来。无事的午后于此喝上一杯特浓咖啡,然后边翻看杂志边打发无聊的时光已是一种习惯。
      是在无意扭头时,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司寇瑾。此时的她长发被一根长长的丝带随意束在脑后,浅蓝色风衣敞开着,胸前抱着一只神情慵懒的波斯猫,白而蓬松的长毛远看像一个大大的棉花糖。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司寇瑾扭头望过来,隔着宽阔的马路及偶尔匆匆而过的行人,她静静地看着他。秋风吹拂着她毫不乖巧的发梢,落叶在她周围飞旋,然她既不言语也无微笑,却已然倾城。
      褚辛珞不自觉地站起身想朝外走去,却在陡然看见出现在她身旁的身影后愣在原地。
      那是个英俊出色的男子,脸上带着宠溺温和的笑意,伸手亲密地揽住她的肩,低头耳语。
      突然而然的,失落像潮水般涌来,无可抑制。
      手机铃声响起,褚辛珞犹豫了那么几秒,按了接听键。
      喂,小珞,在忙什么呢?今晚有空么?是宁夕欢快的声音。
      嗯,有的。还是一贯的清冷语气,不带丝毫之前的不安情绪。
      那好,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女朋友亲自下厨哦!说到女友的时候语气里充满幸福之感。晚上介绍给你认识。
      是叫严颜的么,还是那个叫许晴的?
      都不是,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想要给某个女子幸福。
      从没见过他像此刻这般严肃,语气有着让人觉得无比心安的沉稳。褚辛珞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嗯,我知道的。
      挂上电话后,褚辛珞朝窗外看去,男子正温柔地将司寇瑾额前被风吹乱的发拢到她耳后,然后相携离去。

      去到宁夕家时,街上已是华灯初上,凉意更甚。
      小珞,怎么才来?小瑾的菜都快做好了,你先坐一下。说完满脸幸福地跑向厨房。
      褚辛珞径自去到楼上的一间房间,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暗淡,但仍是可以看清那简单整洁的摆设,及书桌上一张相片。
      相片里的两个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都是极其漂亮的人儿。虽然年纪相仿相貌相似,但一个看起来儒雅温和,若三月吹去寒冷的微风,而另一个是一副桀骜难顺的乖张模样。那是高中时的宁晨和宁夕,虽两人性格相去甚远,但感情极深。
      在褚辛珞的印象里,两人从未有过争吵,一起上课一起下学……唯一一次分开,就成了两人的永别。听闻宁晨的死讯,自己和宁夕都是一愣,觉得那么年轻那般优秀的宁晨怎么可能悄然而去,等回国后亲眼看见宁晨的遗体,两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也是认识宁夕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宁夕哭得那么伤心,好像积蓄了十多年的泪水全都在那一刻破堤而出,无可抑制。
      下了楼,宁夕正端着汤朝餐桌走,见到褚辛珞,脸上的笑容露了出来。香不香?小瑾的厨艺不错吧?
      嗯,不错的。答的同时点了点头,再向厨房看去,一女子正边解围裙边朝外走,触碰到他的视线,明显一愣并低下头去。
      司寇瑾。
      用餐的氛围还算融洽,褚辛珞本就是性格淡漠之人,不喜言语,只是兀自用餐,偶尔宁夕提起话题才会言语轻浅的回几句。而司寇瑾竟是与之前见到的大为不同,不仅脸上时常带着温和的笑,甚至会问起宁夕与褚辛珞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而宁夕无疑是最为活跃的一个,饭菜都顾不得吃,笑语不断。褚辛珞突然有种回到过去般的错觉,如此这般无所顾忌真心言笑的宁夕,好久都不曾见过了……

      (五)奈何兮
      是在无意间忆起自己的相机遗落在了司寇家,犹豫着是等有机会再去拿还是现在就去将其拿回,最终还是因为过于思念自己的宝贝相机而徒步前往,车子被送去保养了也是犹豫的一个因素。
      寒冬天气,冷风刺骨,天阴沉得吓人,有点要下雪的征兆。褚辛珞一跳下出租车,裸露在外的皮肤就被吹得通红。
      出租车停在了别墅群外,下了车还要走一段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简直是一种煎熬。等到了司寇家门前,正准备伸手按门铃,门竟是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褚辛珞看见开门人后不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低着头侧过身快步冲了出去。
      是她!捂着的脸有着通红的手指印,明显是被打过的痕迹,而且,在这将近入夜的寒冬,冲出门外的她竟是连一件外套都没有穿,平时总是随意束起的发此时异常凌乱。
      褚辛珞下意识地转身追了上去。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终于得见那清瘦的身影。她正蹲在一棵光秃的梧桐树下,双臂抱膝,头深深地埋在臂间,裸露在寒风中的手指被风吹得通红。
      感觉到有人靠近,但司寇瑾并没有过多理会,直到身上被披上了一件温暖的大衣,才缓缓地抬起头看了过去。因之前落过泪,双眼微肿,视线更是迷蒙,但她还是一眼就认清了那个身形挺拔脸庞俊朗的人。
      回去吧,天太冷,小心着凉。见她看向自己,褚辛珞不自觉地扭过头去。
      可以陪我走走吗?收起了一贯的冷漠,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情绪,这次更是显得脆弱不堪,眼角的泪痕还未干。
      褚辛珞点了点头,怕她没看见,又嗯了一声。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这个女子此时的神情会令他觉得心口很闷。
      起先两人只是并肩行走,彼此沉默,但不觉氛围尴尬,后来,司寇瑾开始了漫长的诉说。
      本是司寇家的私生女,自小与母亲一起生活,直至母亲去世,她被接回父亲身边。然司寇家的人并不乐意她的到来,尤其是司寇夫人,要么将她视同空气般不理不睬,要么视她为下人百般挑剔。这些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况且父亲为她在郊外购置了一个小院,大部分时间她都可以不回司寇家,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可是这一次,司寇妍在褚辛珞的相机里看到大量他在司寇瑾的小院里拍的相片,其间还有几张主角是司寇瑾。司寇妍也是心思细腻的人,明白若拍摄者不是心怀情意是无法拍出如此清丽的作品的,再加上孤僻如司寇瑾,会这般温和地让其他人接近,必定关系不浅。
      司寇夫人这次再也无法沉住气,当年自己的丈夫被那个女子勾了魂去她就已是气愤,最终因丈夫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才压了怒火。而这次,那女人的女儿又想来破坏自己女儿的幸福,定是不能再忍让下去。于是在司寇瑾还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连着扇了她好几掌。
      对不起,没想到无意间拍的几张相片会给你带来麻烦。心中有些烦闷,只能隐忍住。
      无意间么?司寇瑾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轻声说: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
      两人此时已远离了别墅区,繁华的街灯渐次亮起,城市霓虹闪烁,依然寒冷。
      要不今晚你去宁夕那里吧,我打电话给他。
      听到宁夕的名字,司寇瑾呼吸一窒,忍着内心的疼痛,轻笑道:也好,现在司寇家定是不得回了。
      等到宁夕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褚辛珞松了口气般离开。
      司寇瑾被宁夕搂着朝反方向走,宁夕边走边心疼地问这问那,司寇瑾一一轻描淡写地作答,偶尔会扭回头去看离开的褚辛珞,在灯火明亮的大街上,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好像蒙了一层薄雾,极不真切。
      不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司寇瑾摇摇头,抹去眼角将要落下的泪水。在此之后,再也不会如今时这般在别人面前毫不设防地讲话与哭泣。

      (六)君已陌路
      过了一段时日,司寇瑾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语带歉意,说是问题都解决了,让她回家。
      所谓问题已解决,无外乎托了褚辛珞的福。他简略地说明了司寇瑾与宁夕的关系,所以那些相片说是宁夕借用相机后拍的也未为不可。而且他已经向司寇妍正式求婚,纵使司寇瑾想打什么主意也是为时过晚的。于是司寇夫人松了口,同意让司寇瑾回去。
      挂了电话,司寇瑾扭过头,大大的落地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光着枝桠寂寞地伫立着,再远处,高压电线被寒风吹得不住摇晃,显得孤苦无依靠的模样。
      快要下雪了罢……自言自语,语气却是极为肯定般。
      正盯着窗外出神,敲门声响起,下一刻宁夕推开门,脸上是一贯灿烂的笑容,在这个寒冬竟是显得极为温暖。小瑾,我煮了银耳汤,快来尝尝!
      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夏。
      知了鸣个不停,空气里飘满了香樟的清香味。她本应好好呆在自己位于郊外的小院里避暑,无奈快升入高三,学校要求她们留校补课,于是她只得被迫呆在喧闹且闷热的课室里不停地背书做题。
      那天午后依然热气袭人,她逃了午休去到植物园乘凉,等一觉醒来已是快要上课,忙匆匆往教室的方向赶。
      还没有冲出植物园,视线就被牵引了去,进而停了脚步。身旁的八角亭里,穿着纯白衬衣的青年男子正靠坐在亭里,状似睡着。纤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斑驳的影,英挺的眉微蹙,似是做了一个极不尽他意的梦。
      亭后的人工湖里开满了粉色的荷,清风过去,荷花轻舞摇曳人样妖娆,可看在她的眼中,却及不了他分毫。她轻轻走至男子身旁,将之前随手掐的一朵粉色月季小心翼翼放至他搁在膝上的手掌心,看到他的手指动了动,她有些羞怯地退至一旁,然男子只是些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兀自沉沉睡去,应是倦极。她暗自庆幸却也未免有些失落,想起上课铃声已响,忙吐了吐舌头,脚步轻快地朝课室赶去,神情竟是少有的活泼样。
      进了教室才知,今天的老师是来帮亲戚代课的大二男生,不仅就读于名校而且家境优渥长相英俊,一时令班上的少女着迷且疯狂。
      他只是温和地笑着提醒她下次来早点,并没有过多指责,这令她对这位代课的年轻老师并无反感。他叫宁晨。
      事后她才知,那位她曾在植物园的荷花池边遇见的比睡莲还美的男子叫褚辛珞,是宁晨的朋友,来等宁晨授完课后一起回家。
      之后很多次她都有看到他们一起行走的身影,有时还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是宁晨老师的弟弟宁夕,也是很好看的人,然性格过于活泼,难免让人觉得不够稳重。
      后来她考上一所名校,宁晨来她的学校看她,手上带着一束红玫瑰,他说他从没有见过如她这般的女子,淡漠得近乎超然世外,他说想给她幸福。而她只是低下头去,声音轻缓却也无情:对不起。她到如今还忘不了他轻笑着说没关系然后转身离去时的落寞神情。
      她一直是淡漠得近乎冷漠的人,但从不会主动给别人添麻烦,更无从任性。唯一一次心血来潮,没有看气象预报就跑去爬山,结果被大雨困于山上的小木屋,等到第二天天放晴后小心翼翼从泥泞的山路下山时才知,宁晨为了上山找她而出了事故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最终还是离了人世……
      宁晨的葬礼办得很仓促,宁家没有请太多宾客。她一个人躲在远处的角落,看到之前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宁夕独自坐在僻静处,神情冷漠,双眼红肿布满血丝。而一直站在人群中的褚辛珞只是安静地看着宁夕,也是双眼通红神情难掩悲痛。
      她在道士唱法的声音里蹲下身去捂住脸,无可抑制地哭出声来。那天从山上回去后就见到忘在家里的手机里有好多宁晨的未接来电与短信,要不是担心她,他也不会因去找她而……
      像是补偿般,当毫不知情的宁夕向她表白时,她只是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她还记得宁夕当时的笑容,好像自宁晨出事后就不曾有过的,灿烂得她不忍拒绝。
      怎么了?这汤不好喝?见司寇瑾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宁夕不觉紧张起来,这汤还是上个星期特意去学的,时间太短,果然还没学到家啊……
      司寇瑾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扬起了嘴角笑:没有,很好喝。
      这是宁夕第一次见司寇瑾笑得这般纯真如同孩童,没有一丝忧郁与疏离,竟是看得不舍移开视线。你若觉着好喝,我以后还为你做,可好?
      感觉眼里有氤氲的雾气,忙将汤端起来大口喝了下去。轻声道:嗯。一时已是忘了许多人与事,眼中只有眼前这个不太沉稳但偶尔温柔如水的男子。
      那个比睡莲还要精致的男子,已经远去了罢,连同那个夏天在自家厅堂里她趁他熟睡时在他唇角落下的轻柔的吻。

      (七)微茫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自母亲去世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不觉扯动嘴角,也露出笑容,只是多了些苦涩的意味。我们自己的意愿,在命运面前何其渺茫。褚辛珞在订婚仪式上想到。
      身旁的司寇妍笑得一脸幸福,本就是十分娇艳的面容,此时更是光彩照人。
      眼前仿若出现了那个身形清瘦的女子,早春的薄暮,她自迎春花间缓缓走出,神情清冷眼神寂寥,像是一朵最为普通的小野花,孤立无援孑然一身,但只是静静地开在那里,就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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