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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你凭什么 ...

  •   护工小昂端来午饭,把餐盘放在韦谚床边小桌上。
      韦谚似乎听见了声音,一把抓住小昂的手腕,“小羽?你来了?”
      小昂手腕被攥得生疼,“我是小昂!我是护工!韦先生!您松手。”
      “小羽!别走!别离开我!”韦谚看不见,只是下意识乱抓。可是力气却很大,小昂竟然挣不脱。
      小昂被韦谚拽到床边,两人几乎是在厮打。
      小昂二十出头,今年刚从护校毕业,第一次护理病人,他完全没有经验要怎么对付这样的病患。人又瘦,挣不脱这么一个发疯的病人,竟然还被勒住了脖子。

      “你嫌弃我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韦谚已经被脑瘤折磨疯了……
      小昂几乎被勒死……努力伸手去够护士铃……

      医生终于带着镇静剂和止痛针进来了。
      韦谚安静下来。
      小昂委屈地在楼道给白羽打电话:“白总,这活儿我干不了了……”
      “你别着急,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到了医院,咱们再商量!”

      白羽才三天没来而已,韦谚打了镇静剂,安静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还有几个小伤口和淤青。
      白羽冷着脸,语气里都是质问,“这怎么回事儿?”

      “你表哥头疼起来就自己用头撞墙,那都是他自己撞的,这个医生护士都可以作证。那可不是我干的……”

      “不是一直在吃止疼药?”
      “已经上吗啡了……之前两小时一次,现在一小时一次。医生已经不给加量了……打了吗啡就睡觉,醒了头疼,他用额头撞柜子,撞墙。我都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劲,我都拉不住。然后就是呕吐……其实,这些我都能忍。这两天,他几乎没什么清醒的时候了,醒来就会乱抓乱打人。”
      小昂卷起袖子,手背、两条胳膊上满是淤青和指甲的划痕。

      白羽语气缓和下来,“你这伤,都是他抓的?”
      “白总,我不怕伺候人。只是这打人,我真的有点受不了……”小昂抬起头,指了指自己脖子,“刚才,差点勒死我……您知不知道,人被勒住气管和主动脉,窒息死亡是很快的,只需要四五秒……”

      白羽安抚他,说:“你再坚持坚持。我给你护工费翻倍!你帮帮我!帮帮他,好吗?”
      小昂抹了眼泪,“那……我能让护士把他手固定在床上吗?我可以喂饭,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伺候。可是他突然失常打人,我真的有点怕……”

      白羽脑子里都是电影里看过的那些被固定在病床上失智的人……耳边是韦谚之前嘱咐的关于“尊严”……

      白羽不同意,“不行。可以戴手套。”
      小昂又补了一句:“可是,他还是能用头去撞墙。把他固定在病床上,也能让他不伤害自己。”
      白羽不说话。
      小昂继续说:“白总,您的心情我明白。可是,生病都是这样的。年轻时不怕死,怕丑。可是,生病就是会很丑陋的。这……还不是最难看的一种……我老师还讲过……”
      “好了,别说了!”最后,白羽同意把韦谚固定在病床上……

      二周后的深夜,白羽的手机刺耳地响起来。
      自从知道韦谚住院,白羽的手机就再也没有调过静音模式。让他最怕的深夜电话,还是来了……

      白羽跟苏方深夜赶到医院。

      韦谚的脑瘤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病人住院时,虽然签了预嘱‘不做无谓抢救’。可是,我们现在还要家属来签放弃治疗书和放弃手术书。”
      “我签。”白羽说。

      白羽在病房帮韦谚做方案那几天,韦谚曾经数次提起这件事。
      “小羽,认真听我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不要做无谓抢救,别让我插管,别上呼吸机,别让我丑陋地在这世间受罪。”

      医生问:“你是他什么人?”
      “表弟!”白羽语气不客气起来。

      医生看了看白羽,说:“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他的家属,明早到医院。”

      白羽心想:“难道他老婆要来?”
      苏方说:“我们先回去吧?”
      白羽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附近找个24小时咖啡馆坐会儿吧。文叔和玉大人估计也快到了。”
      “好。”

      咖啡厅。
      文叔说:“如果一会儿是他老婆来,你还是别上去了。”
      白羽:“凭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哎。”
      “再说了,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凭什么来签这个字?”

      玉大人皱着眉,“我出去抽支烟。”
      以哲立刻跟了出去。
      “他才四十六岁。只比我大一岁。”
      以哲说:“我们玉大人会长命百岁的!”
      “生老病死。谁说得准呢。”

      清晨,病房过道,玉大人,以哲,文一礼,白羽,苏方坐了一排。
      苏方说:“抽这么多烟。我去给你买瓶水吧?”
      “嗯。”
      苏方去楼道间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水。

      逆着光,走过来一个人。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特别响亮,他们都扭头看过去。
      玉大人、文一礼都愣了。他们以为看到了二十多岁的韦谚走了过来……
      “你们谁叫白羽?!”年轻人语气十分蛮横。
      白羽听他语气就火大,站起来,“我!”

      年轻人两步走过来,揪住白羽衬衣领子,“就是你!让我父亲离开了我们!”

      玉大人手里还剩几根的烟盒被捏烂了,正要站起来,以哲先站起来按住玉大人,“我过去。”

      年轻人还在骂:“就是你不让我父亲做手术?!”

      白羽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才明白,来的“家属”不是韦谚离异的老婆,而是他儿子!
      白羽抬起脚,直接踹在年轻人肚子上,“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年轻人被踹得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要冲上来,以哲横在两人中间,拦住了年轻人。
      “臭不要脸!勾引我父亲!让他抛弃我们,现在你还要害死他!”

      苏方也回来了,把白羽拉到一边,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
      白羽摇摇头,“我没事。”
      “楼道那边都能看见你踢人!怎么三十几岁了像个十来岁的青少年?这么暴躁……”
      白羽还瞪着那个年轻人,生气,“你是没听见他刚才说话那语气!”

      医生护士都围了过来,隔开两人。
      医生问年轻人:“你是九床的家属?”
      年轻人说:“我是他儿子。”
      “你跟我来办公室吧。”医生带走了年轻人。

      不一会儿,就听见年轻人在医生办公室咆哮:“我不管他签了什么预嘱!我也不会签放弃治疗!什么表弟,他跟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他凭什么替我父亲决定这件事!他没资格!我不允许他再来探视!”
      “你们现在就给我父亲安排手术!你们不安排,我就安排转院!”

      白羽腾地站起来,苏方和以哲两个人才把他连拉带拽地拖进电梯,拖出住院部大楼。
      玉大人也跟了出来,“小羽,你冷静点!毕竟那是他儿子,他有权力决定这件事。咱们都是外人。”
      “我是外人?!那他死之前为什么不跟他家里人在一起?要熬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孤身一人从地球另一边回来?”

      “好了!”玉大人阻止白羽再说下去,跟旁边苏方说,“你先带他回家吧。”
      “嗯。”
      苏方拉住白羽,生怕他突然挣脱似的。
      “我不走!我凭什么走?!他护工我请的,住院费我出的,是我每天来看他!我凭什么走?!”
      “白羽!”苏方按住他双肩,“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啊?!他快死了啊?!为什么要让他再受那些折磨?!为什么要让他死前,身边是拖累了他一辈子,他不想再见到的,什么所谓的‘亲属’?!而不是我?!”

      “那我呢?白羽!你这么说,当我是什么?!”苏方终于忍不住了,他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跟白羽生气的。
      “听不惯你滚啊!我求你陪着我了?!”

      玉大人走过去,抬手就给了白羽一个嘴巴!然后,紧接着就把白羽搂到怀里。
      白羽脸埋在玉大人肩膀,哭了出来,“他还跟我说让我最后一刻要忍住!不想看我哭!这TMD谁忍得住啊?!”

      玉大人永远记得五年前,莫凯盛背叛他时,小羽给他的温暖拥抱。他那时,就像小羽现在一样,崩溃、破碎,想毁掉身边的一切。

      苏方看白羽挨了一巴掌,心又软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玉大人说:“苏方,小羽正在气头上,口无遮拦,你不要真跟他生气。”
      “嗯。”

      “小羽,你先跟苏方回去。我和一礼去跟韦谚儿子聊聊。”
      白羽点点头,低头抹了泪,跟苏方走了。

      两人回到家。
      白羽终于冷静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爱你。可是,我又不能不管他……”
      苏方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说:“白羽,这是你第一次说你爱我,可居然是在伤害我的时候。白羽,你好残忍。对不起和我爱你,怎么能放在一起说啊!白羽,你真是魔鬼。”

      白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他之前嘱咐过我很多次,别让他插管,别上呼吸机,别过度抢救,别让他像个痴呆,甚至是植物人那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知道。”
      “苏方,如果将来我有那么一天,你也要答应我,别让我像一块案板上的肉,□□着身体,被护工搬来搬去,丑陋而没有尊严地活着。”
      “好!好!我答应你!”
      两个人就这样靠在各自的沙发上,许下最锋利的承诺。

      可是,失去了意识的韦谚,还是被推上了手术台。
      刮掉头发,锯开头骨,移除肿瘤,可是,胶质瘤像是一摊浆糊,糊在脑子里,无法完全清除,根本就刮不干净,手术还没做完,韦谚各项指标急剧下滑……
      他的脑子就那样晾着,被电击心脏,注射肾上腺素……插管……呼吸机……
      所有韦谚不希望的结局,都不可阻挡地迎面而来……

      最终,他被移除的那块方形头骨处,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纱布,被推出了手术室。
      医生宣布了病人已经脑死亡……
      成了,植物人。

      韦谚的儿子,那个前两天几乎掀翻医院楼顶的年轻人,现在甚至连站在病房门口,看一眼都不敢。
      他躲在大楼外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白羽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屋里的人。
      此刻,病房里的韦谚,头上是一层一层的白色纱布,浮肿苍白的脸,扭曲的五官,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线,针头。
      白羽看着被单里的韦谚,他整个人就像是缩水了一样,那么瘦小,好像变得只有以前一半宽……
      他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韦谚了。不再是秋日的阳光。
      他像一条白色围巾,被遗失在雪地里,被过往人群踩了千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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