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番外之公子润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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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雷雨总是来得突然，往往前一刻还是艳阳当空照，下一刻，就像是孩儿变脸一样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还来不及回神，那豆大的雨点就噼哩啪啦地打了下来，让人防不胜防。
陡峭的山道上，嘶鸣的马车在暴雨中缓慢前行。
这是一辆不大的木制的厢式马车，外面罩着青色的布帷，看起来十分朴素，只是拉车的却是匹在凤朝即便是大富人家也难得一见的枣红色骏马。
马脖上的缰绳正牢牢地握在端坐于车辕上的老妇手中，那老妇看起来约摸六十出头，满面褶皱，肤色黝黑，看起来像是个普通不过的车妇，只是，每每在枣红骏马偏离行走路线时，老妇收紧的手臂上贲起的肌肉以及那双在雨幕中精光四射的眼眸，都昭示出老妇的不凡。
这显然不是一辆普通人能坐得起的马车。
“云婆婆，公子让您把蓑衣披上，省得着凉了。”
当马车爬上一道陡坡，走得比较平稳之际，紧闭着的车门被推了开来，探出个了一个小脑袋，圆圆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翘鼻梁，红嘴唇，梳着两个抓髻，手上抓着件厚重的蓑衣，却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童子。
车辕上端坐着的老妇背上仿佛长了眼睛，听到童子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就用一直闲着的手抓过了他手上的蓑衣，一个抛甩，眨眼的功夫就将蓑衣稳稳地穿在了身上。
“啊！”老妇的利索的动作显然吓了童子一跳，忍不住轻叫一声，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朝着老妇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不料，刚张嘴，就是一阵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扑了过来，灌了一嘴的雨水，呛得他连忙缩回了车内。
车厢里的空间远比想像中的要大，
听着车外哗哗的雨声，马车里坐着的俊秀少年放下了手中书卷轻推车窗，从缝隙里扑面而来的水汽以及漫无边际的白雾让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缕焦躁。
“公子！”端坐在少年身边，粉雕玉琢的童子飞快地将那只莹白的手掌扯了回来，然后仔细将窗子掩实，回头望过来的眼眸里透着不满，“外面下着雨呢，小心湿了衣裳受凉。”
“哪有那么娇贵……”少年垂眼，敛去眸中的神色，淡淡开口，温润的嗓音在雨打车厢的噼啪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童子耳尖，将少年的话语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觉得少年妄自菲薄，便立刻嘟起了嘴：“公子可不就是娇贵的人么，咱们水家的门第就不说了，就是公子您自个儿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您可是皇上亲封的……”
“惜冬！”
童子的话语还在舌尖缠绕，车厢里却立刻就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轻喝，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循着声音望过去，却看不到说话的人。
过了一会，就听到一阵息索的声响，一张与童子一模一样却带着几分病容的脸从少年身后团着的褥子里探了出来，只见他眉眼间带着厉色，狠狠地瞪着童子，再度开口时的声音依然清脆：“没轻没重的东西！公子的名头是可以随便往外说的么？皇上亲封那是对府里的恩宠，不是拿出来卖弄的，你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往外说道，那公子岂不是要落个轻狂的名声？我早就向母亲说过不该听一时心软，偏母亲耐不住爹爹央求让我将你带出来……真是！”
童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那说话的人却理也不理他，径自坐起身将散在车厢里的书卷拿起放好，紧接着给少年披上一件薄衫，最后才套上自己的衣服挪到车门前，微微地推开车门，从缝隙里看向已经跳下车辕正在泥泞中拼命拉拽着马匹的老妇：“云婆婆，能在天黑前赶到打尖的地方么？”
车外，穿着蓑衣的老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望过来的眸子精光四射：“回夏哥儿的话，前面二十里就到古柳镇了，老奴自当尽全力让公子能在酉正前赶到那里。”
说完，老妇的手就是一扬，噼啪的脆响里那拉车的马就嘶鸣着拼了命地往前窜，只是山路本就不好走，现在又被雨浇透了，比起之前更加泥泞，所以马车前行的速度非但没有快起来，感觉倒比前面慢了下来。
“酉正？”听到老妇的回答，靠在车门边的小脸上滑过一丝阴霾，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黑漆漆的天色实际上不过刚刚过午，离老妇所说的酉正还有好几个时辰，而往日里二十里路顶多是两个时辰就能走完的，便明白老妇其实心里也没多大把握，想要再催催却也知道急不得，只能勉强地对着老妇笑笑，放软了声音道，“那就有劳云婆婆多操些心了。”
说完也不等那老妇回答，就把车门关了起来，闷闷不乐地靠在车厢上发呆。
“哥，你别生气。还病着呢……”童子见了这个光景，讪笑着挪向车门，作这个动作的时候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却不住地往斜靠在车厢里的少年望过去，古灵精怪的模样看起来份外可爱。
少年看在眼里，脸上带起几分无奈，伸手在那光洁的脑门上轻轻地扣了扣，低声责备道：“你呀……”
“又没规矩。”少年责备的话语才刚起头，他的衣袖就被那倚在门边的童子扯住了，脆生生的声音十分好听，“公子，惹夏求您了，可别再宠着他！都快被宠坏了！要不是他贪吃那什么蟹酿圆子，咱们怎么会被困在这么难走的山道上？要是今儿赶不到那住宿的地方，咱们的行程就要被耽误了……”
听着那自称惹夏的童子这么说，少年忍不住叹息：“惹夏，没事的，只是迟了几天而已。”
“可是，老夫人说过……”少年的安慰并不能让惹夏安心，脸上沮丧的表情更加明显，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少年温柔的眼神所阻止。
“别担心，惹夏。真的只是迟几天罢了。”说着，少年伸手拉过惹夏，将他按回褥子里，俊雅的面庞上，笑容越发的柔和，“你刚吃完药，再睡会，发发汗……养好身体才是道理，否则我的归期误得就不是几天了。”
惹夏怔忡，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无奈地脱了外衫重新躺下，本来还琢磨着要怎么样赶路，只是到底是在生病，眼睛刚闭下就睡了过去。
听着细细的呼吸渐渐均匀，少年垂眸，伸手按紧了微微翘起的被角，人却微微地出了神。
“公子……”童子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大大的眼睛小心地打量着因为药力很快睡着了的惹夏，然后压低了嗓音，轻叫着少年。
“嗯？”少年转眸，注视着童子。
“真的不要紧吗？老夫人她……”童子迟疑着，就算是再不知事，小小的脸庞上也染上了担忧。
听着童子的话，少年沉默片刻，接着摇头浅笑：“没事的，我这次前往东云是为了游学，而游学之事，行程多半都有耽搁，祖母桃李满天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真的？”童子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只是脸上的欢喜并没有维持太久，看着少年忧忧的神色“真的”
“我累了，想歇一会，好吗？”润玉打断了还要说话的惜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是，公子。”
耳边的气息微微停顿，润玉感觉到身上一暖，知道是惜冬为自己披上了衣衫，心里不由地也是一热，又听得惜冬的轻叹，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又不由地一冷。
惜冬和惹夏在担忧什么，润玉心里很清楚。
凤州九国，凤霄、凌云、曲霞、越狄、西华、荣汉、幽莫、乐丘、乌梁，皆是女子为尊的所在。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不管是官商民众，都是女子养家，男儿在家。虽然也有一些不凡的男子，凭借着一身能力在这女子为尊的世上闯出名声，但那终究是机缘巧合下的少数，大多人家的男儿，都是自生下来就被深养在闺中的，到了五六岁时，便要随着爹亲学习男红，背诵男训，到了十四岁成人之后，寻了人家出嫁之后便是相妻教女，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润玉今年已经十五，若不是九年前的一场意外导致他双亲与姐姐一同过世，想必如今的他，已经定下了人家，择了吉日便可出嫁，而不是还在这荒郊野外，苦苦赶着归期。
想起自己现在的境况，润玉心头微微有些苦涩。
他这一族一向血脉单薄，接连六代都是单传女儿，到了他这一辈上双亲也只有他姐姐一个女儿。那一场变故中，他的双亲与姐姐一同离世，竟使他这一族生生的断了后继之人。
无奈之下，祖母与族中长老出面，打破了族中传女不传男的规矩，将他推选为下任继承者，管理族中事务。自那以后，他一介男儿，便要担负起诸多的职责，更有了如今他一个男儿家可以四处奔走的局面。
只是，不管如何出众，他终究是个男儿，即使是他可以抛头露面管理族中各类大小事务，但是他依旧要坚守男儿所要严守的规矩，虽然这其间已有诸多被他的长辈们打破，唯有一条，长辈们是不能容许破的。
男子成婚之前，不得失贞。
这是祖母与诸位长老唯一不能打破的规矩，以前他年纪尚小还好，自打去年他十四岁行了初次精血之后，按照祖母严守的归期返家，接受祖母与族中长老的验身便成了必须，而这一次的归期就是明晚。
祖母与族中长老事务繁忙，平常难得聚首，所以每次的归期都是事先定好以便诸位长辈排定时间齐聚，倘若明天误了归期，祖母与长老们便没有时间汇集在一处，便要误了验身，再到得新排定时日必定要花费一番周折。虽然，他一向洁身自好，绝不可能失去清白，可是，若是在长辈们心中存了疑虑，总是不好。
想起这些，润玉的心里便觉得有些烦躁，额角也有些抽痛，耳中听得车外雨声哗哗雷电轰鸣，不由地更是懊恼。
要是月前，没有因为觉得时间宽裕答应了惹夏在乐丘逗留几天的请求就好了……
可是，惹夏一向乖巧，他又怎么料得到，好端端的一场赏荷，最后竟变成了捉鱼，惹夏还因此落了水，更没有料到，一向身体底子颇好的惹夏这一次竟然会感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半个月之久，使得原本宽裕的行程，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过，即便是如此，润玉心里明白，如果可以重头再来，他依然会答应惹夏的请求在乐丘停留，因为他记得惹夏就是被族里人在乐丘买来的……那里是他的故乡呢……
路程虽然紧了一些，可是有熟悉地形的云桑，多走些捷径就可以赶些时间，可是，怎么好端端地就下起雨来？
捷径顾名思义就是放弃了平稳地官道，走一些常人所不常走的路，那些路段多是一些狭窄的乡间小道或是崎岖不已的山道，正如他们现下所有的这条，就是一条非常不好走的山路，不宽的山道堪堪只能容马车通过，多行一个人就险象环生，放在天气好的时候，也要胆大心细才可度过，碰上这雨天……
润玉的心跳微微地加速，不由地暗自祈求，这雨可是早些停了才好……
只是，事事往往不能如人所愿，正在润玉心中暗念之际，忽然天际一声巨响，只听到马儿一阵长鸣，紧接就感到身下的马车在大大地震动了一番之后停了下来。
润玉睁开眼睛看着惜冬慌慌张张地推开车门，探首往外张望了一会便煞白着脸退了回来，心下疑惑，刚要张口问询，车外云桑的声音便传进了耳中：“公子，雷电击中了前面一处山石，现在堵住了去路，这可怎生是好？”
润玉迟疑了一会，低声问道：“不能绕开吗？”
车外，云桑的声音带着为难：“公子，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润玉伸手推开身子左上方的小窗，往外张望，迎面而来夹杂着水汽的沙石让他有些始料不及，闭了闭眼，凝神再看，心下不由地一惊。
从天而降的巨大山石挡住了大半的去路，因为事出突然，马车避让不及，险些与山石撞上，好在云桑老到，才免了车毁人亡的险地，只是，现在这马车也有小半个挂在了山道外，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翻下山去，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山道边可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收拾起心下的惊骇，润玉松手放下小窗，垂眼看了看车内的惹夏与惜冬，心里快速想着应对的方法。
弃车而行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眼下他们这一行四人之中有三个男子，更要紧的是惹夏还在病中，若是再淋上这一场雨……再者，若是弃车而行，这本就慢了的行程就更加慢了……
“公子？”车外，云桑催促的声音，隔着雨听起来有点模糊。
“云桑，如果我们弃车而行，需要多久才可以走出山道？离山道最近的镇市是哪里？若是我们到了那里再购车来不来得及赶回沁水？”沉思了片刻，润玉心里有了主意，推开车门，问着车外的人。
“啊？”车辕上的女子不曾料到润玉会突然打开车门，呆呆地坐在车辙上，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容颜给惊到了，不过，很快她就低下了头将视线紧紧地盯在了地上，恭敬的回答起他的问题，“如果我们现在弃车而行，绕过这块巨石，大概需步行四个时辰才能下山，山下有一座村落，那里有集市可以买马买车，只是……”
云桑异样的表情让润玉急忙退回了马车，从惜冬的手上接过面纱戴上，心里却在盘算着行程。四个时辰，也就是说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入夜了，这样偏僻的地方一入夜集市必定也已经关闭，那样就没办法买到马和车，这样一来，归期是误定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想起祖母严厉的模样以及族里长老们的神情，润玉的额头抽痛得更厉害了，他睁着眼睛注视着马车前拦路的巨石，良久才慢慢开口：“云桑，这个石头需要多少人手多少时间能推开？”
云桑被润玉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快速地打量了一番挡在山道上的石头，困惑地回道：“回公子，大概需要十四五个人，用上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以你的脚力，到山下的村子去找身强力壮脚程快的妇人上来，需要多久？”润玉看着云桑渐渐明亮的眼睛，面纱下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云桑已经明白了润玉的想法，她侧头想了想：“回公子，我的脚程到山下大约半个时辰，赶回来可能要久些，不过，来回一个半足时辰就够了。”
“那这样，我们可以赶在天黑前下山，明晚就一定可以到沁水了吧？”润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
云桑自然听得出润玉心里的高兴，可是，她却没有附议。
润玉察觉到了云桑的迟疑，他有些不解：“怎么？”
“我不能把公子和惜冬他们留在这里。这里不太平。”云桑的视线在深山里打了一个转，“我要照顾公子的安全，不能离开。”
“只是这样？”润玉抬眼注视着云桑，看到她正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他无声地笑了，抬起头看着雨幕下的深山，慢慢开口，“不必担心，你寻一个地势高又安全的山洞，将我们放在那里就可以了，这里虽然是深山，可是毕竟离沁水不远了，不会有什么山匪，而走兽之类的畜牲畏火，只要在洞里生了火它们就不敢进去。”
云桑讶异地张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那戴着面纱的少年公子，却不意碰上了他身后那漂亮小厮恼怒的眼神，意识到自己逾距了，迅速地收回视线，她低低应了一声，跳下了马车。
润玉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等待着云桑再度出现。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番外之公子润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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