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56、决战

　　昭因历三千零四十八年冬，今年的风雪比以往来得要早许多。

　　北冥庭已是大雪纷飞之景，冥庭往东的灵川也被霜寒所侵袭。

　　而灵川之南，与中原扶风交界处，大杭山脉中段，仍是一望无际的深秋萧瑟。

　　原始森林里，有些树木已独剩枯枝忍受寒风，还有些不落叶的翠绿植物依然顽强生长着，不被北方的寒意所改变。

　　造成了一山之隔，却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色风貌。

　　颜月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不知走了多久。

　　天空灰蒙蒙的，青灰色薄云铺满了整个苍穹，人间空气里压抑着凄凉之感。

　　天空下只有几只笨拙的飞鸟高高低低地游弋着，看着山林里那抹若隐若现的赤玄白相间色，时不时发出几声尖锐的哀鸣。

　　颜月折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身披鹤绒斗篷，逆着簌簌作响的寒风不断前行。

　　脚下踩出一阵阵枯枝断裂声，显得他的步伐既沉稳，又坚定。

　　大概申时，他终于找到了虎妖气息最浓的地方。

　　这儿是一处悬崖下的山洞，洞口狭窄，只有一米高，需要弯腰才能钻进去。

　　山洞前的植被丛林比其它地方茂密许多，令山洞更加隐蔽。

　　“你来了。”

　　颜月正思考是自己进去，还是想办法把盏魂逼出来时，盏魂却主动出现在他身后，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他一边提起谨慎一边转身，看见兰悟在盏魂手中，剑指地面，剑身中间的血色凹槽比几天前更加鲜艳。

　　看来，她已经祸害了大杭山里不少的无辜妖怪。

　　乾坤袋在颜月腰间诡异地动了动，里面的母宫费尽心思撞击乾坤结界，奈何却没有引起盏魂半点注意。

　　盏魂只盯着颜月，眼神无比贪婪，充斥着无限的渴望之情。

　　“小月，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真不想这样对你。”

　　她说话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温柔，事实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扭曲感。

　　颜月站在原地不动，微风拂过他宽大帽沿边的雪鹤绒毛，卷起几丝软绒飘摇着荡落至盏魂手心里。

　　她望了会儿手心，卷起五指将绒毛轻轻握住，眼里竟升起了几分怀念，“你幼年换毛时，就是我将你的幼毛收集起来，制成了这件鹤绒白斗。”

　　颜月并没有因为她提起回忆而放松警惕，目光时刻保持着沉稳。

　　“我和兄长从小就没有母亲，我们一直把您当成最尊敬的女性长辈，没想到，你竟会做出占有兰悟之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后面几个字，颜月几乎是咬着牙发出来的。

　　然而盏魂不仅不觉得愧疚，反而挥手将绒毛顺风一扬，仰天哈哈大笑，笑声猖獗又阴冷。

　　“要怪就怪你那个伪善的爹！！！我们夫妇二人大半辈子都献给了千妖城！尽心辅佐他整整一千年！他却死活不肯与兰悟缔约，为我夫君聚灵！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我未出世的孩子成为孤儿！！颜素问！他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哈哈哈哈哈。”

　　颜月紧紧皱眉凝视着她的眼睛，能感受到她这些话发自肺腑。

　　她明明在笑，嘴角却是向下，眉眼连接成一团，欲哭无泪的模样。

　　笑或许是假的，但悲伤定是真的。

　　她忽然拉下脸，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什么令她憎恨到极致的仇人。

　　“颜月，你和我们夫妇一样，都是被他利用的工具，他眼里只有神鹿颜氏的地位，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到了必要时刻，我们都是他随时可以放弃的棋子。”

　　她抬起头，目光挪到颜月脸上，扭了扭脖子，引诱着说:“你也离开神鹿颜氏吧，告诉我兰悟缔约之法，等我用兰悟复活夫君后，就把兰悟交给你，怎么样？”

　　颜月的内心与他的姿态一模一样，不动如山。

　　“好，我告诉你，要与兰悟缔约，必须牺牲一名神鹿，而目前真正的纯灵神鹿只有两个，那就是我的父亲与兄长。试问，父亲有的选吗？？？”

　　盏魂一愣，林子里的徐徐凉风悄然安静下来。

　　颜月悄悄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以为他不想帮你吗，那日要不是全族死谏，他真的就牺牲自己让兰悟与兄长缔约了。”

　　他忽然笑了笑，冷望着盏魂。

　　“你抓了颜氏那么多族人，什么也没问出来吧，神鹿的心智，可比你想象中还要坚韧，就算父亲真的牺牲了，兄长也坚决不会帮逼死父亲的仇人复活丈夫。所以无论你怎么走，这条路都走不通。”

　　盏魂身边刚刚平息下来的风忽然猛烈旋转起来，掺杂着枯枝，树叶，石子，将整个森林搅得乌烟瘴气。

　　她站在卷风中央，眼神似要燃尽全世界。

　　兰悟周围剑气萦绕，所有触及之物，皆瞬间灰飞烟灭。

　　激怒了她，颜月却面不改色，拿起乾坤袋掂了掂，甚至依然笑得出来，“提醒你一句，我轻轻一捏，你丈夫唯一的后代可就没了。”

　　随着话音落下，盏魂身边的卷风瞬间停息。

　　她惊愣地凝视着乾坤袋，脱口而出:“我的孩子！！！”

　　可下一秒，她摇摇头，自我怀疑道:“不，不可能，我明明种在人族身上，你怎么会发现！”

　　颜月食指挠了挠太阳穴，想起与关情的每一次“缠绵”，略显羞涩，“你种谁身上不好，偏偏种情儿身上，我们天天搂搂抱抱的，想不发现都难。”

　　盏魂:？？？

　　盏魂盯着乾坤袋，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敢轻举妄动。

　　颜月亦望着她，忽觉气氛有些诡异。

　　当他反应过来身后有东西偷袭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道兰悟而化的光形剑影从背后突然出现，直接无视他的护体灵盾，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两眼短暂失明，喉咙里呛出满嘴腥甜味，双腿一软，捂着胸口重重跪坐下去。

　　他奋力把脑袋甩清醒，视线清晰后，看见手里的乾坤袋已经被光剑挑至一旁。

　　盏魂勾起嘴角，隔空操控乾坤袋向自己飞。

　　颜月擦了擦嘴边的雪霜花，抬手与之斗法，乾坤袋悬浮在半空中，被两股力量左右拉扯得不停震抖。

　　还是颜月的妖灵更胜一筹，乾坤袋渐渐往颜月这边倾斜。

　　盏魂隐隐有些着急，旋即用兰悟召唤出五只光形剑影一同攻击颜月。

　　颜月一边控制乾坤袋，一边躲避兰悟，捉襟见肘。

　　几回合后终于快要招架不住。

　　他咬牙迅速思考，眸子一沉，做出了下个招数的决定。

　　百，月，流，光。

　　他忽然松开乾坤袋，松手的同时凝聚最强的灵力打出数百只光鹤。

　　在盏魂拿到乾坤袋的前一秒，光鹤纷纷扬扬扑向了她。

　　她眼见就要救回孩子，却在最松懈的时候被光鹤击中胸口，刹那间震飞出去数丈之远，撞断了一根又一根粗壮树干。

　　乾坤袋亦被百月流光的能量波及，弹飞不见，不知掉落在哪儿。

　　而颜月放手一搏打出百月流光的同时，因无法及时反应躲避兰悟光剑，被五只光剑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来来回回刺穿几十遍。

　　直到盏魂被百月流光击中，光剑的猛烈袭击才停止。

　　颜月猛喷出一口鲜血，血液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寒气，落下时，一滴滴凝成血色霜花。

　　他瘫倒在泥土地上，嗅到了浓浓的土味清香。

　　他想，换成是关情的话，就能躲开吧。

　　可他不是关情，终究没有那么敏捷的速度与反应，若是能与盏魂同归于尽，便不算是吃亏。

　　他吃力地把自己撑起来，忍着浑身剧痛去找乾坤袋。

　　另一边，盏魂回过状态，仰天咆哮，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声。

　　她从天空中落下狠厉目光，擦去嘴边鲜血，提着兰悟朝颜月狂奔而去。

　　颜月一回头，便看见她挟着怒气与飞土走石极速向自己逼近，兰悟光剑跟在她身旁，如犹如两只张着獠牙的猛兽并肩作战。

　　他瞳孔瞪大，连忙施法在身前结出雪符箓，却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挡下这次进攻。

　　他忽然撤了雪符箓，腾出力量，嘴里小声捏诀，“百月流光。”

　　这一次，他真的打算与盏魂同归于尽了。

　　数百只光鹤相互缠绕，转着翅膀，迎着盏魂与兰悟光剑奋力袭去，不要命般的勇猛。

　　光鹤嘶鸣划破长空，惊乱无数飞鸟。

　　盏魂咬牙沉眸，被这震人心魄的气势惊得心悸。

　　她心想:“他想干什么？硬接兰悟？还是攻我？接兰悟的话，他倒是可以支撑几秒，有搏一搏的希望，但若攻我，不去管兰悟，便是必死无疑……看法术路径，应该是冲兰悟来的。

　　呵，看来他也不想死。”

　　百只光鹤原本的确是朝兰悟光剑而去，但在即将对击时却忽然凝聚成一只巨型光鹤，一个转翅绕开了光剑，在盏魂背后迅速改变方向，朝她俯冲猛刺。

　　颜月的虚晃一枪令盏魂措手不及，又一次结结实实挨了百月流光满满一击。

　　与此同时，兰悟光剑在距离颜月额心半寸处的位置戛然而止。

　　颜月怔怔盯着光剑剑尖，胸口大口大口喘息，额头上后怕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

　　只见一团红色火焰从光剑剑柄开始蔓延至光剑全身，如同火焰魔鬼一般将它一点点吞噬。

　　火光耀眼，烧得体温本就比常人低的颜月生出阵阵热汗。

　　他好半晌才被灼烧感刺激醒神思，慌慌张张后退拉开距离。

　　火焰开始泯灭，而被火焰吞噬的兰悟光剑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月想起明熙对战兰悟光剑时的场景，那时他用印雎整整斩了光剑十几下才劈碎，还只是兰悟分成三份的其中一只。

　　而眼前的火焰竟然将整只兰悟光剑轻松吞噬，力量实在强到可怕，这背后操控之人……

　　颜月还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人才能做到，便见一抹红色从树上重重摔落在自己面前，扬起了一阵尘烟。

　　好吧，看来他也不是很轻松。

　　花听眠拍拍衣角灰尘，踉踉跄跄爬起来，自来熟地扶着颜月肩膀，抹了抹额头虚汗，连连摆手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兰悟太强了，再来一次的话可别指望我能救你。”

　　盏魂中了颜月的致命两击，此时已经是苟延残喘，不足为患。

　　而颜月虽因花听眠及时出手捡回一条命，却也因之前被兰悟来回刺穿几十次而伤了根基。

　　颜月撑着最后一口朝花听眠欠身拱手拜谢，“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我是千妖城鹤妖颜月，请问大侠是哪路高人？”

　　花听眠听出来他声音里气短心虚的感觉，挑眉坏笑一声，“啧啧，你也不行了，那兰悟就是我的了！”

　　闻此，颜月愕然抬头，眼里却没有害怕或震惊，只有疑惑，“大侠若有心取兰悟，刚刚就不会用尽全力出手救我，等着我与虎妖同归于尽岂不正好。您既对兰悟无心，又何必说这般话故意吓唬我呢？”

　　花听眠勾嘴笑笑，上下打量颜月几番，“只凭我救了你，你就认定我对兰悟没意思？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颜月暗暗轻叹一声。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花听眠的身份，因觉得自己说出来不礼貌，才主动询问。

　　奈何对方心有玩味，顾左右不答，颜月没力气与之拉扯，只好再次恭敬拜礼，道:“父亲说，在这人间五域之中，他只佩服一人，那人侠肝义胆，潇洒轻狂，行必正义，我相信父亲的眼光，所以才相信您不会趁人之危，冥神大人。”

　　花听眠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笛挠了挠后背，倒真如传说中那般，落拓不羁，随心所欲。

　　“我地府里还有一堆糟心事儿要处理，要不是怕你们妖族和人族搞不定兰悟，我才懒得跑这一趟，不过……”

　　他斜眸眯眼看着颜月，嘴边笑意神秘，“救了你，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颜月没听明白，“何出此言？”

　　花听眠揶揄地打量着他，笑意越发轻佻，“因为救了我未来的儿媳呀～”

　　颜月顿时惊圆了眼睛，刚要让他把话说清楚，却忽然感觉心脏一拧。

　　他瞳光涣散，失去了意识，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花听眠眼睁睁看着他变成雪鹤。

　　“诶！”

　　花听眠蹲下身，并指抵住雪鹤脖子，一改刚刚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眉心微蹙起来，神色凝重，“伤得好重……”

　　他站起身，在不远处找到乾坤袋，把盏魂收进去，撕下衣角将兰悟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背在背上。

　　最后，他返回颜月身边，抱起颜月，原地闪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