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144、山火

　　原来，今日的冥庭，是个大晴天。

　　一切尘埃落定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剑，并无预料中那般欣喜如狂，反而异常平静。

　　阴昆仑剑尖离成子推眼球只差分毫，后又有兰悟低着他的脖颈。

　　眼下，就算他再敏捷，也动弹不得。

　　域启神阵趁势聚拢在他头顶，五域五色域灵在其身周闪烁缭绕，将天戒牢牢压制在他体内。

　　虽不能完全压制，但至少让他不能随心所欲地释放了，甚至能够阻止神坛将天戒撤回。

　　尔后，关关化作水束给成子推来了个五花大绑，他终于低下眼眸，跪坐在地上默默等待着……思考着什么，安静得叫人觉得异常。

　　关情回首望向侧后方，却不见颜月身影。

　　众人围在成子推周围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会一不留神叫他溜了。

　　不多时，一袭墨蓝长袍轻轻拨开众人走到成子推面前蹲下，眼神复杂而平和地望着他的脸。

　　成子推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杜兰，却不以为意，视线径直绕过她停留在她身后的江言身上。

　　江言用着林风致的身体，那是成子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的脸。

　　许是太过想念，他短暂地麻痹自己，骗自己林风致回到他身边了。

　　“风致……”

　　他微微笑了笑，殊不知，他眼里的深情被眼前的杜兰尽收眼底。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杜兰的目光。

　　短暂沉浸过后，他失望地收回视线，面带落寞，喃喃道：“你是江言，不是风致……我再也没机会见到风致了……”

　　他声音极小，小到只有杜兰听得见。

　　须臾，他冷哼抬头，不善的眼神直勾勾盯住杜兰。

　　“两百年前云浮宫为求自保对天镜谷和千妖城的遭遇作壁上观，两百年后又抱紧颜月这根大树来看我的笑话，真是掌得一手好舵，难怪能成为仙门第一大家。”

　　杜兰神色沉稳且平和，并没有因为成子推的嘲讽而生出半点怒意，她看似冷淡，无嗔无喜，只是眼中藏着的感情没有叫旁人窥探到罢了。

　　“云浮宫之所以是仙门第一大家，是因为云浮宫培养了许多像你这样本领高强的弟子，是千千万万个你造就了云浮宫。”

　　听罢，成子推面色一顿，唇角微颤，下意识躲开了杜兰的视线。

　　曾经作为云浮宫最大的荣耀，如今却是妄想毁灭云浮宫的叛徒，他多少也会感到有些难过和愧疚吧。

　　可是他不后悔。

　　“可如果不是云浮宫逼我……我也不会做出杀了念念全家的事情……”

　　杜兰：“没人逼你，是你在逼你自己，换成是我，我会放弃神君之位，带乔念念远走高飞，可你舍不得，两个都舍不得，才造成了你的悲剧，你总该放弃一个的。”

　　“你闭嘴！”

　　成子推嗔目咆哮，恼羞成怒令他原本就不自然的五官更加扭曲。

　　但杜兰依然从容淡定。

　　成子推：“你怎么也像颜月一样，喜欢说我不想听的话！！！你以为你是颜月吗！我拿他没办法，但我可以杀了你！你最好闭嘴，别招惹我！！！”

　　他话音刚落，关关便将他捆得更紧。

　　他痛苦地仰头呜咽，却倔强地跪坐着不肯倒下。

　　杜兰停顿片刻，安安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良久后才开口，“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这句话令他心绪猛然一震，一股模糊的熟悉感从心尖闪了过去。

　　可那感觉闪得太快，又太模糊，他没有抓住，只是稍稍冷静下来，奇怪地望着杜兰的眼睛，试图从她眼神中捉住飘渺的答案。

　　曾几何时，那个云浮山巅的女子便是如此美丽且善解人意，总会在他感到困扰或烦躁时抚平他的心境。

　　后来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乔念念而爱她，还是因为她就是她而爱她。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认出来，眼前的杜兰就是他寻找了两百多年的林风致。

　　杜兰低头轻轻一笑，起身转身，停顿，尔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爱不爱她？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那个位高权重，神力非凡，并且以苍生为己任的侠者，而不是这个被仇恨和执念蒙蔽心智的可怜人。

　　偶尔她也会觉得自己冷血，一旦不喜欢了，就对他弃之如敝履，对他经历的这一切竟未感到一丝心痛，难免愧疚。

　　但，比起云浮宫的未来，这点愧疚算得了什么。

　　成子推呆呆目送她离开，从那熟悉的背影中，他似乎品出什么了秘密……

　　*

　　“小，小月儿……有话，好好说嘛……”

　　“你你你，别过来！你想做什么！”

　　“不忠不孝的东西，还不快叫他们把天戒放了！！！”

　　“颜月，何必闹成这样，我们对你，对月灵神族，已经很仁慈了。”

　　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苍茫之中，颜月面无表情提着神君杖一步步靠近漂浮在上空的古神灵魂。

　　这里的每个灵魂都有着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性格。

　　他们共同组成天神坛，亦共同依靠神坛维持神识和灵魂。

　　一旦神坛坍塌，他们也将永远不复存在。

　　“仁慈吗？把所有月灵神族的灵魂融聚成一只鹤妖，再散播谣言借助人心贪念让月灵神族永远走不出凄苦寒冷的雪山，这就是你们地灵神族的仁慈。”

　　古神灵们面面相觑无言以答，唯有两个性子暴躁的仍在强词夺理。

　　“没彻底灭了你们难道不叫仁慈！！”

　　“成王败寇！输了就该承受后果！！”

　　颜月连冷笑都笑不出来，只深呼吸，再重重吐出来。

　　“说的对，成王败寇……那如今，败的，是你们……你们？可愿承受任何后果？”

　　这不轻不重的语气给人一种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众古灵听罢顿时再无半点声音。

　　原本就苍白的空间更像是被抽尽了空气，冷得叫人窒息。

　　哪怕他们不需要呼吸，哪怕他们没有身体，也能感受到一种压在胸口的力量正在快速生长。

　　这是来自颜月的恨与怒。

　　只是表面看去，他依然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看到总是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舒心温和。

　　“我父亲……”

　　古灵许久未言，他便低头自顾自说下去，手中神君杖握得越来越紧，好似无尽的委屈需要诉说与宣泄。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月灵神族，也从来没想过用我对付天庭，可你们误会他，曲解他，提防他，不仅抢走我，还要纵容成子推屠杀千妖城，为的，只是统治权……”

　　“但你们统而不治，妖族魔族几百年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视若无睹，就连人族战火连连你们也不管不问，只要没有人威胁你们的地位，你们就无所事事，判定轮回也是敷衍潦草，从不用心了解事情本质，你说你们活这么久有什么意义？”

　　短暂沉默后，终于还是有位年老的古灵开口回答。

　　“活太久了……很多事情对我们来说本来就没有意义。”

　　“那为什么不放手？”

　　“放手？把人间拱手让给你们月灵神族？不，不甘心，我们才是赢家，月灵神族永远不能比地灵神族更尊贵。”

　　听罢，颜月脑海一震，醍醐灌顶，对古灵们的心理忽然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原来，你们只是舍不得这份胜果。”

　　两神族曾经历过长达万年的争夺之战。

　　当嬴的一方，早已成为他们的执念。

　　颜月再次闭上眼睛深深叹息，似无奈，也似可惜。

　　少倾，他睁开眼，竖着将神君杖立在身前，最后多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古灵们，尔后重重向下一砸！

　　沉重的闷响过后，又诡异地安静了片刻，接着，空间开始坍塌开裂，神坛殿里的烟云从裂缝中渗了进来，与神坛中原本就存在的寒雾渐渐融合交汇。

　　“颜月！！你真的要毁了神坛！毁了我们！！你可想过后果！！”

　　“没有我们！冥舟就无法启动！人间便再无六道轮回！！”

　　“痴梦泽水失去我们的控制会把整个人间都淹了！！”

　　“小月儿快住手啊！年轮姐姐如果还在，她绝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

　　颜月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知道，我有分寸。”

　　他看了眼四周，待神坛坍塌到一定程度时立刻拔出神君杖，尔后跳出神坛，在外施法将碎石慢慢缩小，缩小成一颗颗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石子。

　　这个过程极为艰难，虽从五位真君身上收回了灵源，但想在短时间内融化并锻造昆仑神石，绝非易事。

　　这些神石碎片，就是无数个阴阳昆仑！

　　颜月的灵源像白色火焰一般缠在漂浮的碎石之间，而他自己则是燃料，不断燃烧，不断消耗，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的昆仑神石碎片炼成小石头。

　　他把这些石头镶嵌在羽毛形状的神君杖杖首，就像为每一根羽丝点缀上装饰。

　　炼造完成后，脚下的烟云与寒雾亦完全交融，已经平平沉淀下来。

　　而原本伫立着神坛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唯剩云丝缓缓流淌。

　　古灵们的灵魂光点从神君杖中轮流漂出来，“可恶！！你竟然把我们封在神君杖里！”

　　“小月儿，这里太小了，好闷啊！”

　　“颜月！！你这个白眼狼！神君杖还是我们给你的！！你却拿来封印我们！！”

　　颜月置若罔闻，朝杖首佛手，把这些烦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如今神坛原本的力量全部汇聚于神君杖之中，而解体并缩小后的神坛也不能再为古灵们所控制。

　　颜月分撒了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无法集中起来操控神坛，操控天戒。

　　但他自己却可以！

　　他举起神君杖结印施法，试图从成子推身上撤回天戒。

　　效果甚佳，天戒电光穿透云层直冲进最顶层的云岛，像孩子回家般奋不顾身地钻入神君杖！

　　颜月又是一阵深叹，但这次却是笑着叹。

　　这一声叹息，仿佛吐出了多年来一直闷在心头的那口气。

　　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片刻，等待神君杖彻底收回天戒，一切就可以真正尘埃落定。

　　但。

　　当天戒撤回八成之时，还剩一成却迟迟没有反应。

　　颜月接住飘落的神君杖，皱眉打量，正疑惑时，忽见云层下某个地方发出了一闪一闪的红光。

　　是人间，冥庭方向！

　　在天庭都能看见的光，定然非同小可！

　　颜月惊诧之余想遍了无数可能，怎么也想不通会是什么力量发出的光竟然可以穿过云层，让天庭都看得见！！

　　其余云岛上的仙官亦跑到云岛边缘探头往下瞧，议论纷纷。

　　“下面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火光？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八百年前的烟溪山火，不过那时火烧十里也才只能看见一点微亮，这次这么明晃晃的光照到天庭，怕不是烧了整个冥庭吧？！”

　　“奇了怪了，冥庭并不是山火多发地带，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山火？我看绝对不是自然灾害！”

　　“嘘，你们刚刚没看见天戒在冥庭出现了吗？肯定是神君又作妖了，除了他，谁敢，又有谁能烧整个冥庭？”

　　“神君在冥庭？我刚刚好像看见天神殿有动静，他不是在天神殿？？”

　　颜月将个别议论声听在耳朵里，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他知道他们都是有些阅历的仙官，既然他们判断是山火，那大概率就是山火发出的光，可是，亦正如他们所说，能放如此之旺的火，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没人做得到。

　　他不敢继续浪费时间思考想不出答案的问题，立刻与分身羽交换位置回到冥庭。

　　刚落地，视线还未明，便有一股滚烫的感觉率先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惊得他下意识剁了剁小碎步。

　　“颜月！这里太热，你先离开！”

　　关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颜月抬眼瞧去，只见众人站成一排共同朝着某个方向施法！

　　关情的青黑色阴昆仑神光，花听眠的鬼火红光，颜忱的赤棕色阳昆仑神光，以及五位真君的神力都在拼尽全力压制着什么！

　　他们大汗淋漓，脚掌撑着地面，咬牙切齿地顶着巨大压力。

　　刺眼的火光在每个人身上燃烧着，像是有蒸发一切的气势！

　　颜月惊愣片刻，再微微抬高头，见四五丈之高的火光正熊熊燃烧！火光直冲云霄！

　　冥庭不同于其它四域百国割据，这里有着人间最大最富强的国家——大昭。

　　大昭亦是冥庭唯一的人族国，其版图甚至延伸至灵川与扶风。

　　大昭国内地势平坦，幅员辽阔，边境却山脉盘踞，一座昭岭便占据了大昭五分之一。

　　所以大昭虽大，但真正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少得可怜。

　　而很不幸，地府就在昭岭山脉脚下，此时山火已经烧上了昭岭，正势不可挡地朝着大昭都城——昭京蔓延而去！

　　颜月这也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在地府，分身羽自动跟着关情来到了大昭附近的某个村落。

　　这座村落依昭岭而生，再往前还有数十个稀稀落落的村庄，一路连接着城镇乃至昭京！

　　山火浓烟已经将村落彻底覆盖，颜月只能在烟尘边缘看见一座孤单可怜的茅草屋在摇摇欲坠中被大火一口一口吞没。

　　没过几秒，村庄最后一座屋子也沦陷了。

　　此时木离，杜兰，江言刚带着村民逃离后折返回来，见颜月出现，江言不顾杜兰的眼神阻拦上去就指着颜月太阳穴一顿猛戳。

　　“死颜月！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把人家刺激急了！现在要拉全世界陪葬，怎么收场！”

　　颜月打开她的手，蹙额惊问：“你说什么？！这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言双手一抱，愤愤叹息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