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135、痴梦2

　　不出颜月所料，不到两日，明熙一行人就追到了冥庭。

　　默默接受完他们的轮番抱怨后，颜月认真起来，沉重地望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好好歇一晚，明日我们就破痴梦泽。”

　　此话一出，原本吵吵闹闹的声音顿时变得寂静。

　　“最后提醒一下，这次我们的敌人不是花面仙，也不是兰悟，而是……天神坛。”

　　这话他们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可无论多少次，他们都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明日你们列阵域启，为我破开痴梦泽，域启启动的一瞬间天神坛就会察觉，我并不知道天神坛会用什么办法阻止你们，不排除它会恼羞成怒鱼死网破，所以你们必须要随机应变，坚守方位保证域启不散，绝不能让天神坛的天戒冲破域启碰到我，清楚了吗？”

　　江琉儿与金璎珞重重点头，他们充满自信的样子也让颜月稍微没有那么紧张了。

　　“木离仙师和冥神大人都会在你们身边帮你们出谋划策，一旦进入混战，切记不可乱了阵脚，一定要听从三位前辈的指挥。”

　　啰啰嗦嗦交代完，颜月又把自己一个人关进房间里。

　　越临近这一天，就越心神不宁。

　　夜里，他拿出关情留下的信笺反复默读，直到撑不住困意睡着了，信笺才从手中脱落。

　　翌日，他站在痴梦泽中央，脚下踩着浅浅的水面。

　　明明是深不见底的泽水，他却怎么也沉不下去，就像踩在铺了一层墨水的镜子上。

　　他紧张到四肢有些发麻，不停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让自己平静一些。

　　他回头望，看见木离，花听眠和杨青青站在岸边，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们的轮廓，有几分不真实。

　　再抬头，明熙他们已经飞在各自的方位准备完毕。

　　明熙见颜月走到了合适位置，旋即脸色一沉，重声下令，“列阵！”

　　一声令下后，原本昏暗迷蒙的痴梦泽上空顷刻间荡开了一个明光缺口，五域灵光以扶风为中心，从四面向着明熙的印雎聚集而去，将整个人间的灵气全部汇拢于明熙一人之身。

　　此刻，他就是唯一的神。

　　他不多耽搁，大喝一声，当即举剑朝颜月脚下的痴梦泽劈去。

　　一道金光遮蔽了颜月视线，在短暂失明间，他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开始蔓延。

　　随着几声类似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颜月仿佛听到了泽水挣扎咆哮的怒吼。

　　不多时，颜月感到脚下一空，毫无预兆地竖直坠入泽水之中。

　　视线恢复，却不再明亮。

　　眼前除了黑暗中发着微光的气泡以外，就只有被泽水熬魂后还未散尽的恶鬼残灵碎片。

　　这些残灵像一张张被揉捏撕碎的纸片，安安静静漂浮在泽水深处，边缘处是忽明忽暗的火痕。

　　火痕一点点吞噬着灵魂碎片，却吞得极慢，简直将折磨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看着这些碎片，颜月本就难以整理的情绪更是雪上加霜，心悸跳动的感觉仿佛将泽水都震得颤动不止。

　　他不敢去想，关情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呆了十三年。

　　他用力一蹬，向前凫水，加速往泽水深处游去，身子旋转几圈后化作雪鹤，以爪为尾，以翅为鳍，奋力地扑腾水浪，尽量让自己游得更快。

　　终于，在最后一丝亮光消失的地方，他看见了沉睡的关情。

　　关情漂浮在仿若无物的黑水中，四肢与长发，还有系在腰间的黑锦斗篷软软悬浮着，姿势像是在下沉，整体却一动不动。

　　远看，宛如一座沉寂在泽水底部的精美雕像，安静等待着救赎。

　　颜月紧张忐忑的心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停止呼吸般滞了一瞬，好半晌才回过神，尔后匆忙化回人形，伸出双手将他捞进怀里。

　　即使再激动紧张，他也没有忘记接下来即将要面对的危险。

　　他保持清醒，一只手揽着关情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关情额前，将花听眠交代痴梦种的场景记忆注入关情脑海。

　　片段记忆涌现的瞬间，关情顺势苏醒。

　　他猛睁开眼，隔着泽底的水浪凝望着颜月尽在咫尺的眼睛，这一幕，让他深深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像是回到了初见那日的北蛮峡谷。

　　一时间千言万语被泽水堵在嘴边讲不出话，急得他双眉苦皱。

　　他低下头，看见颜月已经将一个精致的荷包挂在他胸前，可他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意思，四周就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泽水像煮沸一般咕咚咕咚翻涌起来，一股漩涡无情将他吸了进去。

　　颜月紧紧抱着他，一刻也不曾松开。

　　天旋地转的感觉令他看不清周遭环境，只有向下快速坠落的感觉无比清晰。

　　长达三四分钟的晕眩后，耐不住难受呛出几口黑水，睁开眼，看见颜月就蹲在面前，正小心翼翼又温柔地扶着他手臂。

　　而身周，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颜，月……”

　　他怔怔轻唤着这个无比珍重的名字，对方亦回以极尽温柔的微笑，这一时刻，时间在他们面前仿佛不堪一击。

　　“颜月！！”

　　少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颜月真的做到了！

　　他扑过去紧紧抱住眼前人，笑得热泪盈眶，“颜月！你怎么才来！！”

　　颜月轻轻推开他，苦涩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来得有些迟。”

　　他笑沉一口气，抹去眼角脏兮兮的泪花，多少委屈在一声叹息里被轻易释然，亦被重逢的喜悦化解，“算了算了，我懒得怪你。”

　　颜月笑而不语，只喜欢安安静静看着他，牵着他，享受着能够真实触摸到的美好感觉。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有些眼熟，入目尽是苍茫雪山。

　　“我们已经在痴梦里了，这是痴梦种给我们制造的幻境，对吧？”

　　他转身回头，颜月已经跟着站了起来，但颜月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对周围的情景似乎毫不在意，就连对他的问话也只点头敷衍，这令他隐隐有些不悦。

　　“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出去有的是时间看，现在先想办法破解痴梦行吗？”

　　颜月这才稍稍缓过神，移开视线观察起周围环境。

　　关情握住胸前荷包，问道：“这是什么？”

　　颜月似乎愣了一瞬，但很快将异样的反应藏了起来，笑答：“重逢礼物，出去再打开看吧。”

　　关情没多在意，只是把礼物塞进金衫里好生保护起来，“好，出去再看。”

　　颜月眺望着远方，眼里忽然满是动容，“这里，大概是我的痴梦……”

　　关情站在他身边，也终于想起了这是哪里，却意外十分平静，“白梁雪山……”

　　这一刻，他们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样子——颜素问。

　　不出意外，痴梦种会幻化成颜素问的样子来迷惑颜月。

　　果然，远处渐渐浮现出三个黑点缓慢地向前移动。

　　二人对视一眼，尔后一同朝黑点走去。

　　随着视线越来越近，二人也看清了黑点真面目。

　　其中一个正是颜素问。

　　颜素问身披黑锦斗篷，手边牵着两个白衣男童。

　　他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在发现关情和颜月之后，表情立刻谨慎起来。

　　泽灵颜素问:“你们是谁？”

　　关情看了看那两个白衣男童，注意到其中一人的额头上长着栗色鹿斑，另一人的杏眼与眉宇间的沉稳气质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正是年幼的颜忱和颜月。

　　“哈哈！”

　　关情一时兴起，将痴梦抛之脑后，大步迎上去朝颜素问礼貌地拱了拱手，“颜伯伯，我是关情。”

　　颜素问皱了皱眉，并不理解关情这莫名其妙的态度，但许是因着关情礼貌有加，才让颜素问没有继续敌视于他。

　　可关情心里清楚，他知道面前这个颜素问就是伪装起来的痴梦种。

　　而年幼的颜忱和颜月便是泽灵所化。

　　在颜月给他注入的记忆片段中，有着花听眠清清楚楚的解释——泽灵所化之人会完全复刻真人的模样，记忆，情感，性格。

　　它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假的，也不知道这里是虚假的痴梦幻境。

　　对它们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合理的，包括它们自己。

　　关情走到年幼颜月面前，俯身朝他弯下腰，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哈哈哈，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一见小颜月，好可爱呀！”

　　泽灵小颜月：这个奇怪的大哥笑得好瘆人……

　　关情复又跳到泽灵小颜忱面前，同样夸张地揉捏他的脸，“嘻嘻嘻，小臭狍子，比长大的臭狍子更呆，哈哈哈哈。”

　　泽灵小颜忱被他捏得脸颊通红，哭卿卿地一把打开他的手躲去泽灵小颜月身后，“啊！你这个人真奇怪！别碰我！”

　　泽灵小颜月张开双手，沉着稚嫩小脸瞪向关情，奶凶奶凶地放出狠话:“休得对少城主无礼！”

　　关情被逗得捧腹大笑，明明也没什么好笑的事情，可他就是莫名开心。

　　好半晌他才想起颜月，一回头，正见颜月阴着脸，寒意四射的眸子沉沉盯在颜素问身上。

　　“情儿，玩够了吗，我要动手了。”

　　关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颜月便已经大手一挥，操控着流雪袭击颜素问。

　　颜素问当即反应，迅速躲开流雪，泽灵小颜忱和泽灵小颜月见父亲被袭击，二话不说施法相助，朝颜月不要命地攻击。

　　关情闪到一旁看戏，还不忘插科打诨，“诶，颜月，你怎么这么冷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不打算叙个旧再解决？”

　　颜月一边轻松控制住泽灵小颜忱和泽灵小颜月，一边操纵流雪追击颜素问，表情格外严肃而冷漠，“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旧可叙。”

　　话音刚落，流雪穿过颜素问胸膛，直接结束了他的生命。

　　在白梁雪山，饶是颜素问对颜月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泽灵小颜忱和泽灵小颜月撕心裂肺的哭喊刺进关情心中，让他原本好端端的心情变得刺痛起来。

　　明知他们不是真正的颜忱和颜月，可还是会因他们无助的嘶喊体会到一阵阵揪心的疼。

　　不过好在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颜月没有杀错人，痴梦种死后，天地再次旋转，泽灵小颜忱和泽灵小颜月的嘶喊也被无情淹没在混乱飞雪之中。

　　又是一阵漫长的晕眩，关情睁开眼，发现周围环境已经换了一处。

　　这次是在北蛮峡谷。

　　他喉咙紧了紧，暗自咽了口口水，心中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次是进入了他的痴梦。

　　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颜月那样的魄力和勇气，不仅能够准确无误判断出谁是痴梦种，还能干脆利落地杀了它。

　　他无意识后退，不经意贴上了温暖胸膛。

　　一回头，颜月就在他身后，正伸出手牵住了他手腕。

　　“颜月，这里是北蛮峡谷悬崖吗？”

　　颜月冷静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希望我的痴梦种也能像你的那样容易判断。”

　　“没关系，我会帮你。”

　　说话间，二人发现不远处的悬崖边有个小山洞，洞里正有受伤的白鹤和梅花鹿钻出来。

　　这是哪一天的哪一幕，二人都不言而喻。

　　他们心照不宣地抬眼往悬崖边望去，静静等待着什么。

　　少倾，一个预料中的白衣身影踩着花瓣从悬崖下冲了上来，带着自信而风风火火的笑容朝白鹤与梅花鹿丢出花瓣仙法。

　　梅花鹿化作人形挡下了第一道攻击，白衣少年蔑笑了笑，旋即举剑朝梅花鹿刺去。

　　白鹤连忙化回人形，展开受伤的手臂挡在颜忱面前。

　　这亲身经历过的场景当下再一次出现在关情眼中，竟然还是会令他为之愤怒。

　　他瞪大双目，顺手摘下树枝冲了过去，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只是出于本能，在泽灵关情刺中泽灵颜月前一瞬间挑开了他的剑。

　　泽灵关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逼退两丈，险些跌下悬崖。

　　他翻身落定后，恶狠狠抬起头，施法运力准备报这挑剑之仇，却在看见关情的一瞬间惊得瞠目结舌！

　　关情冷眼瞪着他，手中树枝指着地面，稳然不动地护在泽灵颜忱和泽灵颜月面前。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伤害到颜月。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泽灵颜月眼中，有着比两百年一十三年前更深刻的爱慕。

　　“呔！”

　　泽灵关情反应过来，一把剑指住关情，漂亮的桃花眼却凶得要命，“哪里来的臭妖怪！敢冒充你关爷爷！！”

　　关情：……

　　啧……

　　关情嫌弃地咂了一声，暗暗感叹：以前的我讲话这么欠揍吗？？

　　恰时，按照历史痕迹发展，无数牡丹花瓣自泽灵关情身后纷纷扬扬漫了出来，杨世安带着四位弟子出现了。

　　关情眼眸开始闪烁，心想：是了……是大师兄……我最想见的人，应该就是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