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129、杨若终章

　　“是不是因为我对你们太随意，让你们忘了我是谁？”

　　颜月沉眸瞪着他们二人，往日里的亲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神君威严。

　　颜若若鼓着嘴巴皱了皱眉，明显是不服的态度，但她没敢说什么，只是把视线转向一旁，不肯再看颜月。

　　金璎珞倒是知道错了。

　　杜兰日日提醒他不要因为颜月性子亲和就失了尊卑的话，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杜兰是对的。

　　“殿下……是弟子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他低头欠身，恭敬认错，语气与姿态里都藏着杜兰的影子。

　　颜月冷冷盯着他们，直到有异样的脚步声靠近才松了含怒的眉。

　　他侧首往后睨去时，来人已经推门而入。

　　“颜月，我回来了。”

　　风裹挟着青纱侵满颜月整个视线，青衣少女头戴银簪，笑着对颜月递来一袋点心，“喏，请你吃。”

　　颜月见到她，心中的火气顿时一扫而空，“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装点心的牛皮纸袋，视线落在杨宝妮头上，凝望着那根雕花银簪，目光悄然间变得既深情，又忧伤。

　　杨宝妮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歪头扶了扶银簪，浅笑道：“嗯，处理完了，我还回了一趟地府，跟小姑告了别，以后就不回去了，这个……”

　　她抬眸看向颜月，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打量颜月的情绪，并试探性地问：“这个是小姑送我的，留作念想，你？想要吗？”

　　颜月闭上眼睛深呼吸，随后很快睁开，叹息间自我缓解了些许悲伤，“买那个簪子的银子，还是我掏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苦涩的表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说会还我，明明压根没打算还。”

　　杨宝妮的手缓缓从银簪上垂落，本就极牵强的笑意也彻底挤不出来了，却比之方才认真许多，“颜月，抱歉……我之前不该怀疑你对他的情义，以后他的事情我不会再瞎掺和了，都由你来办吧，我相信你。”

　　颜月听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面上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在眸子里藏着比石头还硬的坚毅，并带着几分冷酷，冰冻了一瞬间的时光。

　　“喂！地府的小公主，你要去哪儿啊？”

　　颜若若双手叉腰，挑眉指了指杨宝妮，态度乖张，语气不善，“你不回地府，还能去哪儿？”

　　颜月并没有将杨青青和杨宝妮的身世告知杜兰与千妖城知晓，在颜若若的认识里，杨宝妮和杨青青都只是花听眠身边养的丫头，根本不会把她们和天境谷联想到一起，更听不懂他们对话里的“他”是指谁。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但比起好奇杨宝妮的去处，颜若若这些话更像是没事找事儿的阴阳暗讽。

　　她讨厌杨宝妮。

　　为了不被杨宝妮先找茬，所以她决定先开口为强。

　　但杨宝妮的反应却让她有些意外。

　　“我要回家了。”

　　杨宝妮轻轻流转视线看向她，面色温和，丝毫没有初见时的冷漠与霸道，波光微荡的眼神里甚至有几分颜若若看不懂的情感，“你呢，还不回家吗？”

　　颜若若恍惚中愣了一瞬，在刚刚某个瞬间突然觉得杨宝妮的眼睛十分熟悉，可是还没等她把这份熟悉感抓牢，就被一阵不合时宜的穿堂风给惊碎了。

　　风刮得纱帐张牙舞爪，将梳妆台上的瓷瓶掀翻，瓷瓶咕噜噜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颜若若下意识抬手挡风，回过神，仍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不客气的态度，“我的事情要你管？听不出好赖话吗你？”

　　没想到杨宝妮不仅不气，反而笑了笑，“听出来了，没在意而已。”

　　风从颜若若身后的窗子吹向门口，卷着她一缕发丝飘过杨宝妮耳边。

　　她视线左右飘了飘，见杨宝妮今日如此大度，终于不好意思继续以蛮横的态度对待她，于是敛了强势，语气舒缓下来，“咳，我，我当然要回去了，等璎珞离开，我自然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杨宝妮微微扬眉，看了看颜若若又看了看金璎珞，通过称呼的变化，她发现了一丝端倪，“你们？”

　　最后，她又看向颜月，颜月端着手肘揉捏眉心，整个是一副无奈的操心模样。

　　杨宝妮点点头，目光里已有看穿一切的了然，“哦～我明白了，那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再见。”

　　她转身时朝颜月摆了摆手，彻底转过身子前最后的视线却落在颜若若身上。

　　饶是只有一瞬，颜月也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颜月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没来由地问了颜若若一句，“若若，这些天你去过通天谷吗？”

　　颜若若也一直望着杨宝妮渐行渐远，一股莫名而淡淡的揪心感时隐时现，令她出神，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颜月的问话。

　　金璎珞见她在发呆，替她回答了颜月。

　　“我陪若若去过几次，但每次都没有见到阿晴，那里的妖儡也都不见了，应该是阿晴转移了阵地不想让我们找到吧。”

　　颜月半侧首回头，眼角味道意味深长，“以后不要再去了，你们找不到他的。”

　　颜若若的思绪虽然在发呆，但旁边人的声音却听得明明白白。

　　“颜二哥哥，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阿晴哥哥？”

　　她忙不迭地追问，眼里的焦急不加任何掩饰。

　　颜月回头，乌眉半蹙，“你非要找他干嘛？”

　　颜月问这话时，金璎珞亦深深注视着颜若若，仿佛也特别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说过会帮他救恩公的啊！我不能不遵守诺言！”

　　“她不需要你帮。”

　　颜月眸光沉了几分，冷冷盯着颜若若，“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

　　说完，他瞪向金璎珞，复又开口，“还有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在这个问题上，金璎珞倒是没有犹豫，“我会想办法说服师父，以后我一定会光明正大把若若娶回云浮宫！”

　　颜若若仰望着他，眼里满是感动。

　　经颜月如此一带，二人的注意力也都从阿晴的话题中回到眼下的问题上了。

　　颜月心中嗤笑不止，明面上的态度却松了不少，“如果宫主就是不同意呢。”

　　他能感受到金璎珞的情义不假，只是……

　　只是金璎珞看似坚定，但终究是少年心性，缺少了几分理智与深思熟虑。

　　他根本没想过杜兰不答应的情况。

　　“师父不会不答应的，除了练功，她从来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自然也不会逼我放弃喜欢的人。”

　　颜月沉默须臾，忽然望着他对颜若若说，“若若，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对璎珞说。”

　　颜若若“啊？”了一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璎珞更是一把牵住颜若若的手不让她走，表情格外固执，“殿下有话对我们两个一起说便是。”

　　颜月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他们一致对外的敌人？？？

　　罢了。

　　他叹口气，转身离开。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爱而不得有多痛苦。”

　　颜若若与金璎珞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认真听进去了颜月的话，但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却牵得更紧。

　　不知是叛逆心作祟还是爱得深沉，明知此路艰难，还是要一往而前。

　　颜月自己就尝受了三年的爱而不得，自然不愿意让身边人也经历这样的痛苦。

　　但他终究还是自私了些。

　　“杜兰宫主。”

　　他回到杜兰身旁，面色异常严肃，“宫主，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杜兰起身行礼，“记得，殿下想要璎珞上天庭做你的真君，这是云浮宫的荣耀，杜兰怎么会忘记。”

　　“好，宫主记得就好，在我拿到点仙封神的权利之前，还请宫主一定要看管好璎珞，千万不能让他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杜兰颔首应诺，“杜兰明白，请殿下放心。”

　　*

　　十年后。

　　芒种刚过没多久，艳阳当空，天气炎热。

　　“答应了？！”

　　冥庭地府，樱花林，辞风规规矩矩欠身拱手候在颜月身旁，银丝飘扬，如同皎洁月光洒在积雪上的颜色。

　　“是的，神坛答应了，撤销所有仙旨，让你来重新点仙封神。”

　　颜月坐在石桌边，握着茶碗的手隐隐激动到颤抖。

　　“为，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突然？”

　　这一天他等了整整十三年，可终于等到这一刻时，最大的情绪却不是兴奋，而是怀疑。

　　辞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道：“神君还不知道吗，年轮神女……圆寂了……”

　　听罢，颜月心脏咯噔一跳，表情瞬间凝固。

　　辞风顿了顿，继续说，“以前天神坛不肯将点仙封神的权利交给你，不过是怕你会把真君神力送给同为月灵神族的年轮，担心你们会强强联手复活月灵神族，所以自然要防着点，如今神女圆寂，神坛便不需再担心这个问题，也就没必要跟你继续僵持下去。”

　　颜月心绪混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恰时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由远极近快速靠近，颜月回过神，站起来往远处传来烟尘的方向遥望而去。

　　是无妄魇兽送信来了。

　　魇兽在颜月面前刹住步子，挠了挠耳朵甩出一封崭新信笺。

　　颜月没耐心等信封慢慢飘落，抬手施法隔空将信快速吸到手心。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信中内容，是颜忱通知他年轮神女圆寂的消息。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颜忱的信下，还有另一封信。

　　竟是年轮神女写给他的！

　　“我活得太久了，久到不知道时间的概念，许多往事已经记不清了，故人的模样也早已淡忘，我的存在……早就失去了意义。

　　你是我唯一的同类，但我们却不能共存，因为我们的存在，会威胁到地灵神族统治人间的地位。

　　我从未想过让月灵神族回到人间，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可哪怕我再怎么避嫌，还是会被天神坛内的那些故人忌惮，就连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年越都防着我，呵，可笑。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就让我来，成全你。

　　你不用谢我，你只需要答应我，当你站在神坛之顶之后，不要忘了，你是月灵神族后裔，是月灵的血脉。

　　你要让全下人，都知道，十三万年前，有过月灵神族的存在，好吗。”

　　古旧泛黄的信纸在颜月手中被攥得皱皱巴巴，不一会儿化作烟丝钻入颜月手心。

　　颜月收了信纸，仰天闭上眼睛，双唇颤抖，良久无言。

　　天气炎热，他却觉得手脚冰凉。

　　极长的沉默过后，他睁开眼，透着寒意的目光遥遥凝视着天空，凝声道：“师父，回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