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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报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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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月来到痴梦泽岸边的一座竹亭内。
竹亭八个角都挂着用羽毛装饰的竹风铃,清风一吹悠然作响,在偶尔荡过的樱花雨中意境十足。
此亭颜色素净,造型简洁疏雅,颇有烟溪江南那边小家碧玉的特色,但在冥庭这边倒不多见。
亭子朝南方向的檐下有块牌匾,上面用方方正正的楷体字刻着“樱亭”二字。
字迹出自颜月,这樱亭正是他住在地府后不久亲手所建的。
粗至整体轮廓,细至每一处雕花,都由他独自一人完成。
他来后便往长椅上一坐,撑着下巴凝望着痴梦泽远处的迷雾团。
阳光疏朗,却照不亮团雾所在之处。
远方迷蒙一片,令人遐想,又令人为之不寒而栗。
时不时能看见冥舟从团雾中出现,悠悠载着鬼魂前去投胎。
它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的工作。
从前颜月看腻了天神坛判定凡人善恶,现在又看腻了冥舟判定鬼魂罪孽。
小小的温柔的羽雪自阴沉沉的天穹落下,唯独覆盖了痴梦泽上空。
而痴梦泽外依然阳光明媚,仿佛与之是一线之隔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泽岸边的樱亭四角落了薄薄一层积雪,另外四角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颜月面无表情呆呆望着湖面,眷恋至深处,时而会不由自地接住一两片羽雪,再轻轻一吹,将其吹散入泽水之中。
雪本是他的武器,只为泽水下那一人当做风景。
好在花听眠此时不在冥庭,否则又该跑来骂骂咧咧地痛斥颜月,“混蛋!!不许在我的地盘下雪!!我的痴梦泽要冻住了啊喂!!”
多少次颜月都置若罔闻,想下雪便下了。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总是杨青青在其中两边讨好劝架。
花听眠霸占冥庭地府这么久,从未想过有一天,天上的神君会比他还无赖,赖着不肯走不说,还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搞得好像地府已经被天庭收归回去了似的。
可他又没有办法,不仅仅因为有杨青青在,更因为他心中本就没把颜月当成天庭中的敌人。
这世界上最容易解决的就是敌人,但最容易纠缠的却是亲人朋友。
这雪一下就是几个时辰,颜月亦安安静静在樱亭中坐了几个时辰。
他把手腕上的银镯露在外面,怕遮挡了关关的视线。
关关已经许久没有变作水偶模样了。
它说固体形态可以缓解痛感,所以自关情进入痴梦泽后,它便鲜少以水偶状态示人。
颜月也已记不清多久没有听见它咕噜咕噜的声音,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八九个月,总之,每隔很长一段时间,它还是会以水偶状态出现一次,对颜月讲讲无聊的话。
天边翻滚起了浓浓火烧云,颜月仍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恰是此时,银镯突然嘭成水圈,断开后蠕游着在颜月眼前聚拢变形,化作水偶关关。
“咕噜咕噜咕噜……”
关关已然没有曾经那种桀骜不驯的风采,它每次出现都焉耷耷的,唯一的五官——嘴巴,唇角也总是朝下弯着。
经年习惯了泽水熬魂之痛,精神气被压得不复从前。
翻译:“颜月,你怎么还不回去,有心事吗?”
颜月眸光闪烁,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它。
光凭语气,他也能认出来它并不是关关,而是……
“情儿……”
关情轻叹,操控着水偶身体盘腿而坐,两双抓着两脚无聊摆弄起来,“颜月,我好久没见你笑过了。”
颜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不是关情第一次与关关交换神识,但前几次都在关关的催促下没说几句话便匆匆换了回去。
这次不一样,他似乎并不着急。
“情儿,你还承受得了吗?”
水偶淡淡摇头,但并不是在回答颜月。
“无所谓,也就最开始那些日子很难熬,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反正一睡就是几个月,也没怎么难受,今日若不是你又跑来下雪,我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关情说得轻巧,颜月听着却心如刀割。
他把脸转向一边,不忍让关情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但关情还是看出来他心里憋着伤痛。
“颜月……”
关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而且貌似……也不该由一个受害者来安慰他吧???
“咳咳!”
关情话锋一转,与之同时,水偶傲娇地抱起双臂,把圆润的下巴抬高,趾高气昂问道:“你有没有好好照顾杨青青和小掌门,还有我师兄和阿锦啊!”
这威风凛凛的问责语气,像是从前那个在颜月面前有恃无恐的少年回来了。
颜月微愣,缓缓转过头,愣着愣着破涕为笑,“有,当然有。”
“小白鹤呢?”
“小白鹤在家,兄长照顾着呢,兄长给它渡了妖灵,虽不够它修成人形,但至少延长了寿命。”
“话说,什么时候带小狍子来见见我这个干爹?”
颜月半卷浓眉,宠溺一笑,“你什么时候成他干爹了?”
“我和万瑶约好的!!”
颜月眸光流转又落回水偶身上,似是回忆起了某些经年过往,尔后轻笑摇头,“你呀,比人家亲爹还要先知道他的存在。”
水偶努嘴一撇,“哼~”
颜月:“不过你当干爹,不觉得乱了辈分吗?”
“怎么乱了?”
“因为我是他叔叔,你要和我称兄道弟?”
关情:……
轰轰轰~
一阵连环巨响自远处快速袭近。
颜月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是谁的脚步声,于是连忙起身回头,冲扬起浓尘的方向高喊,“魇宝!跑这么急干嘛!慢一点!”
无妄魇兽冲至樱亭前方刹住步子,在地面上滑出一长道爪印。
带着口水腥味的空气从颜月与水偶身边呼啸而过,混着兽毛,令颜月有些窒息。
无妄魇兽滴溜溜打转的眼珠子似乎是想找空子钻进樱亭给颜月一个大大的熊抱,奈何它身躯实在太大,比整个樱亭都大,所以它只能按捺住激动之心,乖乖在樱亭外一屁股坐下。
“嗷呜~”
颜月被它逗了一番,难得露出衷心笑容。
但下一秒,他忽而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凝眸询问道:“魇宝,你怎么突然跑来找我?可是兄长有要事相告?”
魇宝点点头,歪首抖了抖耳朵,便有一纸书信从它耳朵里掉出来。
书信在它身边看上去只有一个小白点那么大,被颜月接住后才能看出来正常大小。
颜月展开书信来瞧,水偶也不客气地飘到他肩膀上,满心好奇地凑过去看。
颜月自然不会防着他,哪怕这是由魇宝亲自送的信,信中内容非同小可。
读完后,颜月皱了皱眉,须臾却又舒展开来,抬手施法生火烧了信纸,嘴角扬起一个痛快到极致,并含带几丝毒辣感的笑。
“呵,终于找到了。”
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随着信纸湮灭入风中,这刚暖和的天气仿佛被无端染得惊寒。
关情:“哇哦,有好戏看,带上我带上我!”
面对水偶,颜月脸上的狠毒感瞬间消失,复又是温柔模样,“要不少时间呢,关关愿意吗?”
水偶潇洒摆手,“嗐,它现在也麻木了,不会再催我换回来了!”
颜月笑道:“好,出发。”
*
烟溪江遥城。
春耕正繁忙,城郊外的农田里有许多农人躬身插秧。
其中那位身着灰色短褐,头发高束的青年男人在一众农家小伙子里面格外惹眼。
再朴素的衣衫也遮掩不住他由内而外透露出来的天人之气。
剑眉星目,身姿绰约,脚上的泥土与脸颊边的汗水仿佛只是他的点缀。
他虽身处淤泥之中,气质仍旧不凡。
忽而一阵轻风吹过,稻苗荡起绿色涟漪,波浪中,危险敌意悄无声息逼近。
青年男子正弯着腰往淤泥中插入一颗稻苗,嗅到非同寻常的气息后,动作忽然停滞下来。
他耳朵动了动,同时用余光谨慎地朝风吹来的方向睨去。
刹那间,一柄银剑自诡风中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仅差半寸便穿透了他的眼睛。
他反应及时,手中稻苗一撒,踏着淤泥后仰倒退,被银剑逼得整整滑了两三丈才有机会侧身躲避。
“束手就擒吧!”
伴随着清朗女音响起,一抹碧衣自风中而来,目光炯炯,嘴角挂着自信且轻蔑的笑意。
碧衣紧裹,长身玉立,玄纹束袖上的飘带给她的侠气中添了几丝灵动。
她长发干净利落的歪束在后脑勺旁边,七八条细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荡来荡去。
在她额心正中间,淡淡鹿斑若隐若现。
那男子落地后迅速抬眸望向碧衣侠女,双眉一紧,神色不善。
“真是,阴魂不散!”
碧衣侠女从男子身后唤回银剑,男子微微偏头,与银剑擦身而过。
其余农人见女子能轻盈地漂浮在空中,召唤银剑来去自如。
男子原地从淤泥中起飞点滑的行为更是超脱自然,令普通人见了只觉得又神奇又恐怖。
他们纷纷从田间逃离,却又都未跑太远,而是躲在矮一些的田块里探出半个脑袋好奇观望。
其中有几个人的脸上甚至有些许担忧与浓浓的震惊。
“小莫难道……不是凡人?”
“你见过哪个凡人能飞起来啊?”
“就是就是,我早就觉得小莫不是一般人。”
农人们的碎语传不到莫夕耳中,他全神贯注地谨慎地盯着对面半空中的碧衣侠女,背后的手已经蓄满了法力,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碧衣侠女一把握住飞回她身边的银剑,快速晃荡的绿色剑穗旁还有一片洁白的羽毛点缀其间。
她眼中的灵光刺向莫夕,歪头一笑,“接着跑啊,任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掘地三尺把你挖出来!”
莫夕眉心越来越紧,似乎已经烦透了这三年东躲西藏的日子,只想痛痛快快来个了断。
他悄悄观察几眼碧衣侠女身后,眉头这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就你一个?”
碧衣侠女挑了挑英气的眉毛,“怎么,你觉得我好欺负?”
莫夕从她话中窥得答案,浅浅一笑的眸子里生出几分胜券在握之意来。
“你是哪里来的自信敢独身挑战天庭真君?”
碧衣侠女举剑指着莫夕,轻蔑笑道:“颜二哥哥早就把你从四大真君中划掉了,你还有脸自称真君?”
“那又如何,真君神力尚在我身,你不能败我。”
“你不怕我,可你怕我堂兄,怕他的兰悟,不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无能鼠辈。”
“小姑娘,我活了三千年,仅凭几句话是激不了我的。”
“我不是想要激你什么,我只是在说心里话,曾经你用兰悟把灵川妖族与千妖城害得民不聊生,我颜氏一族带领各地妖民东躲西藏两百年,可还是有数以千记的族类死在你手中。这笔账总该好好算一算,如今也轮到你被兰悟追杀,这滋味如何?”
碧衣侠女的话里恨意十足,语气却并未过于激烈。
但越平静,越是衬出她眼中的仇恨像猛兽一般扑向莫夕。
曾几何时,千妖城之外的妖民没有花听眠庇护,无数妖类遭到了兰悟屠杀,颜氏不得派族中之人前往各个可能遇到莫夕的地方疏散妖民逃难。
他们迎着危险的刀刃,追寻着莫夕的魔爪,只为给妖民们博一丝生机。
在此过程中,颜氏死亡惨重。
颜若若的姊妹与父亲便是死在了莫夕的兰悟之下。
她知道自己并非莫夕对手,但心中仇恨难忍,恨不能用手中之剑将其千刀万剐!
所以在得到莫夕的行踪后便瞒着所有人先一步跑来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