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欢》山白山

11、第 11 章

　　春天过得很快。
　　玉池子上很快开出了大大小小的荷花，高高矮矮的荷叶交错着遮挡下头游来游去的鱼虾。
　　明承璋和白昭述一起趴在船边，用手搅着水玩。
　　今日日头不大，白昭述顶了个荷叶在头上，只觉得凉荫荫的。
　　“承璋，网呢？”
　　前日下雨，白昭述就同明承璋一起把船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丢到舱下一块木板下头。
　　那是个暗格，本就放了些东西。明承璋往里头伸手，想抓出小网兜的手柄，但碰到了什么，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白昭述也凑过来。
　　两人盯着那枚从暗格里摸出的金铃铛手串，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承璋又往里摸，渐渐拿出了几样女儿家用的东西，有手帕，珠钗，和一枚绣得精细的锦囊。
　　明承璋想了想，“这应该是船的前任主人的。她随手留了东西在这，但忘了取了。”
　　白昭述问，“会不会是静和公主？”他脑中始终有那夜，挑着灯的宫女和铃铛的身影。一看到铃铛就只能想到静和公主。
　　“是有这个可能。”明承璋索性把东西收好，“那你去问问父王。”
　　那一次说开以后，白昭述告诉明承璋，他觉得乾帝不喜欢任何一个皇子。起初，明承璋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他逼着自己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抽离，细细回想经年来乾帝对三个皇子的态度。
　　其实，他对此也有隐隐约约的感觉。但从前总被明厉源欺辱，明承璋性格的底子是阴沉拧巴的。他只能固执地认为是乾帝偏心明厉源，才可以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一些自恕。但人总不能蒙着自己的眼睛往前走。眼下，明承璋已经能平和地接受白昭述和乾帝的亲近。
　　他相信白昭述不会骗他。而关于乾帝为何独独对白昭述那么特殊，他们还不能想到答案。
　　划船回到岸边后，白昭述和明承璋又借着那架梯子翻过了宫墙。
　　明承璋去草场，白昭述就抱着那一堆细碎的物件去找乾帝。
　　乾帝正在批奏折。白昭述把怀中一堆东西丢到桌上，“陛下，我在外头捡到这个。”
　　锦囊上的灰尘一下弄脏了奏折上盖着的纸。幸好还没写字。李全赶紧换了一张。
　　“哪捡的？”
　　白昭述支支吾吾的，乾帝拿起那串有金铃铛的手串，“看着是静和公主的东西。”
　　白昭述问，“那要还给静和公主。”
　　“不必了，”乾帝道，“她出嫁以前，跟你一样，整日爬树摸鱼，丢三落四的。”
　　白昭述要出去，乾帝却忽然叫出他。
　　他摘下白昭述腰处系着的锦囊，里头正装着一枚破了一角的玉佩。乾帝将那枚手串塞到最底下，又给白昭述重新系上。
　　白昭述低着头看他的动作，“谢谢陛下。”
　　“去吧。”乾帝拍拍他的肩。
　　白昭述出了殿门以后，在院中的水塘边逗小乌龟。过了一会，看见李全带着人，手上端了几只小盒子往外走。
　　李全几人步履匆匆，白昭述小跑着追上去，“公公，你要去哪里？”
　　他就是爱凑热闹。李全边走边说，“梁州上供了一批极漂亮的血玉，陛下让人做成了平安扣，派我送到各宫。”
　　“我也有吗？”
　　李全手一招，身后一人小跑上来，打开手上的锦盒。
　　白昭述边跟着李全走，边去看那片玉扣，有手掌大小，通体青白，中有朱色脉络相缠，被雕刻成几只玉兔的耳朵，很是精巧有趣。
　　“那承璋的呢？”
　　这时转过了一个弯，是苏正妃的临宜殿。李全带了人进去，留白昭述和一个小公公在外头。那公公也开了自己的盒子，白昭述拿起明承璋的玉扣看了一下，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连这种小事也要搞趋炎附势的小动作？”
　　明承璋的平安扣雕得极清简。
　　那公公为难道，“白公子，这，这东西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啦，奴才也不能做主的。”
　　“明厉源的也是这个样子吗？”
　　“自然是差不多的。”公公心虚地别开眼，“不过那，那毕竟是太子殿下……”
　　白昭述看他一眼，指着他手上盘子里的另一个盒子说，“那这个是给谁的？”
　　“三殿下的。”
　　三殿下的平安扣也素素的，几乎没多少血纹，乍一看和明承璋的极为相配。
　　白昭述从这几枚小小的赏赐中看出了一些宫里宫外的争端。
　　他跨着脸，“你把有兔子的那个送给三殿下。”他指的是自己那一枚。
　　公公为难地说，“公子，这不合规矩……”
　　“怎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白昭述做出一副小人得势，狐假虎威的凶样。
　　“是是是……”
　　既然换了三殿下的东西，那就该去找他说一说。白昭述又想起来上次受伤的事情还没去找三殿下上门答谢，便问了三殿下的住处，匆匆跑过去了。
　　明幼璟随蒙长妃住在重瑟殿。白昭述在门口略敲了敲门，一个小宫女看见他，有些惊讶，“是小白公子吗？”
　　“是我，”白昭述点头，“姐姐，我来找三殿下。”
　　小宫女道，“真是不方便呢，白公子，三殿下在休息。”
　　但院中却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我在外头。”
　　白昭述看到三殿下坐在一架秋千上。
　　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明幼璟的神情恹恹的。他的脸是一种常年不经日晒而积攒出的白，长眉下压着和明承璋相似的长眼，眼角微微内扣，眼尾晕出一点颜色。那双眼在明承璋脸上显得冷淡，在他脸上却总透着点温和的笑意。
　　明幼璟身边有许多公公在忙着打理院中的花草。他真的太白了，乍一看过去，像一堆枇杷里混了个剥了皮的小荔枝。
　　白昭述跟他说话都忍不住轻轻的，“三殿下，我是白昭述。”
　　明幼璟笑得眼睛弯弯的，“昭述哥哥，叫我幼璟就好了。”
　　那一声哥哥叫的白昭述眼睛登时亮起来。
　　他先是表达了对明幼璟当时拿出药的感谢，然后又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换掉他的平安扣的事情。明幼璟撑着下巴听了会，微微敛眉。白昭述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但看他神情忽然又有些紧张。
　　“那昭述哥哥，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跟我换？”他说，“你可以把你自己的给二哥。”
　　白昭述听他慢慢说，“我不喜欢小兔子。”
　　“是我考虑不周，”白昭述颓丧地跟他道歉，“对不起，幼璟，我这就去给你换回来。”
　　明幼璟这时忽然笑了，又是温温的样子，“我逗你的，昭述哥哥。”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去握白昭述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他，“我不介意这个的，你可以拿走我的。”
　　他脸上有些黯然，“我只是想跟你多说两句话。我一个人在这里，太无聊了。”
　　白昭述问，“蒙娘娘不在屋里吗？”
　　“不在，母妃总是很忙。”明幼璟道，“我也不能出去，就总是一个人呆在殿里。”
　　白昭述就说，“那我以后经常来找你玩。”
　　明幼璟小心翼翼道，“听黎娘娘说你和二哥都很用功，我不想耽误你的学业的。”
　　白昭述觉得黎长妃真的应该少说些他的好话了。今早乾帝也说，“听你黎娘娘说你最近很是用功，日日拿着书出去。晚些我问你几篇文章。”白昭述最讨厌背那些晦涩难懂的国策国论。
　　“不耽误的，”白昭述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甜糕，“这个送给你。”
　　宫女来劝明幼璟回去躺下，因风渐渐大了。明幼璟就送白昭述出门。临别时，他问白昭述，“昭述哥哥，太后寿宴上你要坐哪里？跟我坐一起好不好？”
　　白昭述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事，“还早呢。我坐哪里都可以，但是怕不合规矩。”
　　“不早啦，”明幼璟说，“我听母妃说的，十日后就是太后寿宴了。苏娘娘要在临阳殿设宴，就是玉池子那片。”
　　白昭述真想立刻飞回去打听消息，若真在临阳殿设宴，那他和明承璋就得赶紧把小船藏起来。
　　“我会跟母妃说，要和你坐一起。”明幼璟紧紧抓着他的手，“昭述，你会同意的，对不对？”
　　白昭述点点头。
　　晚膳时，他跟明承璋说起一日的见闻。明承璋道，“届时宴上必有许多要你表现的时候，你早些做准备。”他回想起有一年明厉源被太后点名作诗，当着众人的面嘀嘀咕咕出几句大白话，被太后训得头都抬不起来，“这是你进宫第一次见太后，我想她会问你几句话。”
　　白昭述紧张道，“太后娘娘，好不好相处啊？”
　　“太后对小辈，一向严厉，”明承璋道，“不如宫里几位娘娘好相处。”
　　白昭述抱有期待，“我在宫外就听说过太后娘娘是很厉害的人，所以才能教导出这样厉害的陛下。我家里人都没见过太后娘娘呢！等我见过了，我要写信告诉他们。”
　　说到信，明承璋想起来，“方才，你叔叔托人传了话，说玉佩坏了不要紧，要你日后行事多小心些，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
　　“还有什么？”
　　明承璋垂下眼，似不经意道，“还有，要你好好答谢我。”
　　白昭述忧虑地说，“哎，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青州。”
　　又吃了一碗饭，他才注意到明承璋的脸色有些奇怪，想了想，夹了眼前几块炸得酥脆的小鱼到明承璋碗里，“承璋，我特意留给你的。”
　　明承璋仍是冷淡淡的，却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白昭述一边扒饭一边想，承璋那么好哄，真像个小姑娘。
　　明承璋却想，方才白昭述看着他的时候，干干净净的眼睛，油汪汪的红彤彤的嘴，说完话还要抿嘴笑，真……
　　真像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