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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自从上次把鹅送去南方贩卖,闫已经三个月未回来鹅镇了,人们期初只是在门口等着,去鹅厂来回张望,有的人开始拉着马车,驾着香鹅,自己去南方卖去了!

      随着闫的消失,眉也失去了生气,每日只是懒懒的赖在床上,连头发也不梳洗便下楼,她靠在闻房间的门栏,和他倾诉过去的悲伤:“在我八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去看马戏,可是我只顾着看马戏团的粉墨登场,把母亲丢了,她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说她去了南方,可是我的父亲却从未将她找回。父亲每次嗔怒地看着我,像是在责备我,我应该跟着母亲的,无论她去了哪里。后来父亲又娶了几门妻妾,却再无子女。我长成十四五年纪,来往的宾客说我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父亲只是笑笑,却并未多看我一眼,我从他的座上客的赞美中获得欢乐,我知道自己日趋浮夸和虚荣,但却希望父亲痛快地骂我一句,责备我挥霍金钱置衣打扮。遗憾的是,他一如往常的微笑竟显得这般残忍,在我十八岁那年,遇到了位唱旦角的小生,我得知他想要逃跑,他给我看他浑身被师傅打下的伤,我竟然羡慕起他,于是帮助他逃跑,来到了鹅镇。”

      闻不愿听,他不是讨厌她,只是她说的一切话,都是难辨真假的迷雾。他只是摔门而去,没有方向。

      生命如此冗长,让闻感到伤悲,他在女人身上探索着欢愉和失落,这种失落在见到眉后变得无以复加,从此,他再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再没和眉说过一句话。

      他不够,他失去的太多,他无能为力,他在黑夜和白天的不断交替中靠自己完成了简单的宣泄,他不记得了眉的模样,只是闭上眼时,会有一条桃红色春帐在他的眼前漂浮,忽近忽远,捉摸不定。

      闻重新从想象中获得对于眉来自记忆的快感,这种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陈旧而难堪,在夕阳的屋顶之上,偷看眉洗澡时的美好又重新占据快乐,直到一声尖锐的叫声。

      “他偷看她嫂子洗澡!”

      发现的妇人叫什么名字他早已忘记了,记住的只有她大声揭发时的尖叫声,唤起了闻与她在米缸亲吻时候的记忆。

      眉狼狈地穿起衣服跑出来了,她哭了,闻盯着她,夸张的表演下偷偷观察着闻的表情,闻始终不言语。人群开始聚集在闻的院门,揭发的妇人成了一只报喜鸟,向人们叫卖着她发现的无耻的事实。几个妇人围着眉,一边指责闻道德的败坏,一边安慰她。

      “他半夜偷偷溜进她嫂子房间!”

      “一天到晚神出鬼没、偷鸡摸狗,原来尽干些没德行的营生!”

      “流氓!下流!”

      “你看他养的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长了两个头,造孽啊!”

      “就是,谁家的鹅会长两个头,变态!变态!”

      闻看着说这句话的杨大婶,想起当初也是她第一个夸赞闻的双头鹅。激烈的人群持续膨胀着关于闻的谣言,他们用浩瀚的想象力来构造一个在他们眼中理应荒诞的故事,他们原本简陋的智慧在这一欢乐的时刻得到了快速而有力的膨胀,这种快乐远比自己的智慧来得更有力。闻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来自生活的恐惧,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慌张,他们用别人的下贱来磨平心中的恐惧,获得片刻的安宁,而这种短暂的静谧必然在日后翻云覆雨,闻并不感到羞耻和难过,相反,他为他们可悲,他们通过分享、取笑他的事迹来获得道德上的满足,他笑了,让他来喧嚣更多的秘密吧!

      “王大夫,你老婆大腿上有颗痣吧!”

      “李闲人,你的两个儿子不是战死的吧,是逃跑被俘虏了吧。”

      “还有张大厨,你一年没碰你老婆了!被狗吓坏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啊!这些日子您屋里的和谐,要怎么感谢我呢?”

      人群在瞬间的安静后,突然在几个革命者地带动下爆发起来,他们愤怒地破口大骂,李闲人率先冲了出来打破了闻的鼻子,王大夫在人群的激昂中操起了一根木棍向闻打来,从菜场将要回家的妇人,毫不吝啬地将手中买来的菜向闻砸来,大家纷纷学起,还有的从家里提来了污水向他泼过来。

      闻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如沐春雨般地享受着人群的鄙夷和愤怒,在血水、污水的照耀下,闻像是看到了来自太阳的奖赏,一抹冬日般暖意的阳光在他眼前铺成开来,他看见他的双头鹅,他们张开他们的翅膀飞了起来,他们用脆弱的身体为他抵挡着来人们的恶意,他们富有光泽的羽毛也被染上污垢,在受到攻击的同时,掉落的羽毛像雪花一样在闻眼前飘舞,美极了。

      眉穿过人群走到闻的面前,那时闻第一次看到眉的悲伤,虚假而伪善。

      一个巴掌甩过闻的脸颊,就在闻轻轻闭上眼的工夫,他回忆起那副手掌熟悉的纹路,他曾经在落魄的马戏团前和夜夜惊梦的暖流,烧尽了此刻的白日梦。

      闻睁开眼,如梦之醒,他看着转身离去的眉,一阵怅然,真可惜,她还是那么好看。

      他痴痴地抱起鹅,像一个要回家吃饭的孩子,一步一步挪回家,不知道是谁从后面过来一棒打折了他的腿,他跪坐在地上,又顽强扶起另一只能动的腿,拖着步子离去。他听见身后男男女女之间的争吵,却都与他无关。

      闻回到家中,为双头鹅洗去身上的污垢,他不知道他们是否为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主人而感到自卑或伤心。闻想起那个沉入湖底的梦,他理解那个人所说的一切,污言秽语将会在鹅镇穿梭,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们的言语在多少年之后被自己重复的谎言所淹没,他们骄傲于自己夸张而丰满的想象力。

      第二天,双头鹅又不见了,闻在房间、天井及楼上找不到双头鹅的一根羽毛,他想着双头鹅一定是飞去了南方,他走出门,拖着那只被打断的的腿,像福叔当时找澜一样,一条街一条巷地找着那一丝踪迹。

      人们在窗子后面骂道,“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丢人现眼!”

      闻说,“我去找我的双头鹅,我不安心,总觉得他们会出事,它们总是迷路,总是争吵,总是因为好奇误入歧途。”

      闻不知道,双头鹅最后死在了井里,他们跌落进去,他们的呜咽之声没有人在意,只被听作是香鹅死亡前发出的哀鸣而已,在饥饿的日夜交替中,它们沉静下来,它们意识到自己从出生就只是鹅镇的笑话,这从在对他们最终的讥讽中得到了证实。

      闻再也听不到双头鹅的欢笑声,像是剥夺了他释放悲伤的权利。他突然意识到,父亲真的离开了,他独自堕落在这世间,身陷一片痛苦之海。双头鹅已经离开了,他认为他们也奔赴着自己的宿命去了,他的眼泪不是他的悲痛,而是他的疲惫。苍茫空添在岁月之中,月影如潮,他抬头,看不见一盏月亮。

      桃花一片片飞舞起来,像是从地上生根发芽,从坟墓里跃然而生,扬起了一个春帐,闻站起身,跟着春帐走着,穿过了青石板街,穿过了泥土,穿过了森林,他以为自己还在一个梦境之中,因为他感觉自己是轻盈的,几乎有一阵风,能把他带走。

      原来春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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