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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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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涂婳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毫无睡意。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神情懊恼。初七,无论她多么不愿意,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打开邮箱,把草稿箱里几日前写好的辞职信发了出去,她知道主编的习惯,节假日时从来都不看邮箱和手机,所以早一日发送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刚要合上电脑,像是想起什么,又写了一封简短的Email,填上夏果果的邮箱地址,选择了定时发送。这次是真的看不到果果的宝宝出世了,不是不遗憾的。
她素白的手指跳跃在黑色的键盘上,对比鲜明,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芒。她停下打字的动作,凝神看着那枚戒指。没想到高墨竟知她不爱戴饰品,买了一枚最为简洁的款式,初见便爱不释手。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就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她举起右手,靠近光源,光线从手心后透了出来,一只手的剪影显现在一片暖黄中,唯有戒指是光亮的,她看的呆住了。这么好看,又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她简直要舍不得了。
只是,有些事,再怎么舍不得,也要有一个选择。
她关上电脑,天微亮前,方才沉沉睡去。
初七。下午五点钟。
涂婳提着行李从家里走出来,她没有直接进电梯,而是走到对面,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高墨吃过午饭便去了姨妈姨父家,说好了晚上与她在饭店碰面,她也早早的打发了凃嘉去顾家,推说自己还要买点东西,晚一点去饭店与他们会合。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内疚,毕竟是欺瞒了两边的长辈们,只希望他们不要太生气就好。
她走到餐桌前,从包里拿出昨夜写好的信,搁在餐桌上,又把手里的门钥匙压在信封上。她有些不舍的环顾了一圈屋子,半响,才走出去,反手关上了大门。
“小姐要去哪里?”计程车司机将她的行李放在后备箱里,坐上车,礼貌的问道。
“火车站,谢谢。”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她看了眼闪烁的屏幕,是高墨。
“你在哪里?”高墨开口就问道。
“我在车上。”她如实回答。
“他们都到了。”听她已经出门,他像是松了口气。
“……嗯。”她出门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这会儿估计人也都到齐了。
“一会见。”
“……一会见。”
她合上手机,沉默的看着窗外。成群的人骑着单车、小机动车穿梭而过,天气寒冷,大部分的人都带着口罩。街道两旁的小店无一例外的贴着喜庆的红色海报,所有的一切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热闹又喧哗。
她关上手机,打开后盖,抽出SIM卡,随意仍在一旁,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换上。她习惯把号码都存在卡上,现在换了一张新卡,手机里顿时空白一片。她按下通话键,手机弹出“无通话记录”的提示。高墨才打给她的那通电话记录,随着被她扔弃的旧卡,消失不见。
她突然有些困倦,心想,大概是昨夜睡的不安稳,一会在火车上补眠吧。
当涂婳坐上开往S市的火车时,高墨一行人,除了涂婳之外,已经全部到齐。两边家长早已经谈的熟络,一群人围着桌子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白书双不知与文慧说些什么,两个人正笑闹着起劲,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涂婳发来的短信,心想这丫头肯定又迷了路或者买不着东西,要找她求助。她慢悠悠的点开来看,没看几个字,笑容就僵在脸上,她瞥了眼正与顾爸爸聊的兴起的高墨,转身拨通涂婳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拨了好几次,都是同一个声音。
顾文雍坐在一旁,见她不知为何忽然间惊慌失措,不禁好奇道,“怎么了?”
“你看……”书双打开刚才收到的短信,把手机递了过去。
书双,我走了,请代我向大家道歉。
顾文雍读完,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涂婳的电话,仍是一样的结果。他与书双面面相视,最后齐齐转头看向高墨。
高墨正与顾爸爸说着公司里的趣事,感觉到对面不容忽视的打量目光,抬起头,见顾文雍夫妇拿着手机奇怪的看着自己,他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高墨,你催一下涂婳,时间不早了。”书双见他疑惑,开口提醒道。
“催过了,她说她在车上。”按理说应该快到了。
“再打一个吧,看是不是堵在路上了。”书双建议道。
高墨看了看时间,拿出手机按了重播键,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意料之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半响没有反应。末了,猛然抬头,看向顾文雍与白书双。书双见事已至此,便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高墨看完短信内容,什么话也没有说,冲出了饭店,留下一桌子的人不明所以。
顾文雍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原以为他会解释几句再走,没想到还是把善后工作留给他们了。他看了眼两家长辈,觉得头开始疼了。撇开心里淡淡的担忧,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安抚起长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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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涵夫妇从饭店回到家里已将近七点,她想起两个人都还没有吃晚饭,进了门便直接走进厨房,做起晚饭来。单华看着妻子的忙碌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厨房。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看似不经意问道。
“……你这又是哪里得出的结论。”墨涵手没也停的答道。
“和你结婚多年得出的。”如果他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也枉为夫妻多年。
“……我去找过那孩子,在她来我们家之前。”墨涵犹豫了一下,开口解释道,“后来我见小墨还是把她带来见了我们,还说起结婚的事,就没放在心上。”她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她最后还是走了。”她以为她的话最后没有起到甚么负面作用,以为那孩子真心相信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会轻言放弃。现在回想起那日她在厨房里说的话,大概那时候她就已经决定好了吧。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聪明。
见单华没有接话,她干脆关了火,没好气道,“我都交代了,你还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欺负晚辈的婆婆啊。”单华笑的一脸无害。
“我知道我小人了,我就是没有你那么大度。而且那孩子如果对小墨有信心,也不会一走了之啊。”墨涵说的急,又带了点心虚的成分,一下子脸涨得通红。
单华见自己妻子难得的失态,收起了玩笑的心情,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是我不好,又让你做了坏人。”他笑道,“现在我这个罪人也饿了,先做饭好不好?”
墨涵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感染了,渐渐的也不恼了,只丢下一句,“老大不小了,没个正经。”说完转身继续做饭。
单华站在一旁,不时打打下手。他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片柔软。他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所以不论说什么都显得匮乏。那场浩劫不仅害了他,也连带把她本该美满的生活弄的支离破碎,不是不内疚的。得妻如此,他这一生也无憾了。
他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两个人感情坚定,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离间。看来,两个孩子之间还有许多问题啊。想到这里,他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这杯儿媳妇茶,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啊。
高墨一口气冲回了家,打开大门时,手竟微微颤抖。他环顾了一圈,视线定格在餐桌上,餐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还压着一串钥匙。他认出那串钥匙,瞬间脸色铁青。钥匙是他给涂婳的,上面还挂着一只兔子头,兔子头上还有一朵红色小花,是一次他们散步时偶然看到买下来的,她说这样方便区分两个人的钥匙。其实那兔子头买来本是一对,她挂好后要他把另一只也挂在自己的钥匙上,他没肯挂,收在抽屉里了。
他走过去,拿起信封,钥匙滑落在桌面上,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邻居先生亲启。
六个清秀的小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素白的信封中间。他迟疑了一下,拆开了信封。
墨,
很遗憾,才做了不久的邻居,就要说分别的话。
去X市前,果果曾对我说,你在那里。我知道你在,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却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城市那么大那么大,相遇的可能为零。没想到我们还是相遇了,在机场。那一刻,我几乎感觉到命运的讽刺。六年后的我们,时光所改变的,不过是火车站变成了飞机场,恋人变为路人。如果一切回到六年前,回到父母车祸出事前的夜晚,回到你说分手吧我说好的夜晚,我大概会像果果一样,天真烂漫的期待接下来剧情如何发展。只可惜,谁也没有时光机器。
你回到C市,我们又相遇了。在书双的婚礼上,我站在你身边,看着穿伴郎礼服的你,我问自己,如果我们不曾分离,是否也如他们一样走上白头到老的红地毯。最后我否定了这个可能,你那么遥远,即便是没有六年前的分离,我在追逐中大概也会输给时光。顾文雍,吴希之,从来都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明白,而你是否明白,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六年后的你,懂得了温柔,这是我心里唯一的念头。书双说,让我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去了你的画展。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梦想在看得见的地方,你正从容不迫的走向它,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画展上,我看着你沉着的面对记者的提问,真心为你高兴。如果不是你提起了永不言弃,我几乎都要忘记了。我没想到你一直记得。
当我看到展厅中央的那幅画时,突然明白,这么多年,我不过是在等待你告诉我,我走进了你的心里。所以当你说,我们相爱吧,我说,好。我想,这是命运给我的机会,我感谢它,也感谢你。我的遗憾不再遗憾。
我没能感谢多久,命运送给我一个故事,老掉牙了的故事。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可是我却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那个被你当做父亲的男人,他残废的右手,始作俑者是我的父亲。不论我是否愿意承认,这都已然成为事实,并且这个事实,与我年龄相当,整整二十五年。
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无法相信你,也无法相信我自己。我再也不是你口中那个笑起来全世界都快乐的女孩。虽然我希望我还是,可是结果连我自己都非常失望。
所以我走了。C市不会再有我,就如七年前,C市不再有你一样。如今我才肯承认,时光也有轮回的作用。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是还是说一句吧。
对不起。
钥匙还给你,希望你找到一个更加适合它的主人。
不再见。涂婳。
高墨拿着信纸足足有一个小时,仿佛上面有他看不懂的字符需要破解。良久,他才把信纸按照原来的形状折好,放回到信封里。他把信封放回到餐桌上,将涂婳留下的钥匙压在上面。他走进书房,疲惫至极的坐了下来。
书房里还摆放着画展上撤下来的一幅画,正是挂在展厅正中央那一幅,名字叫做《陌上花开》。那时候,他见她喜欢,便找公司要了,拿回家后一直放在书房里。他看着画上的女孩,慢慢的回想着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他回想的很慢很慢,慢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重新走了一遍。从天黑到天亮,他仍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那里,静静的想着。直到手机闹铃提示响起时,他才有了动作。
他按掉闹铃,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初八,新年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他站起身走进卧房,拿出柜子里的行李箱,把衣柜里常穿的衣服放了进去,他的动作不快不慢,表情也很自然,仿佛甚么也未曾发生过。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合上箱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整个过程,他都很冷静,冷静的不像刚刚丢失了什么的人。
他把车子停在公司宿舍楼下,拎着箱子上了楼。
龙泽刚起床,就听见对门有声响,他不禁有些奇怪,高墨走后,对门一直就空着,公司也没有安排人住进去,这时候怎么会有响声。他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就看见本该住在新家的男人正从行李箱里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挂好。
“高墨,怎么是你?”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恩。”高墨淡淡的应了一句,继续埋头整理房间。房间许久没人住,灰尘落了不少。
“怎么搬回来了?”龙泽不死心,又问道。
“住这里离公司近。”高墨一贯简洁的回答道。
“……”龙泽不说话了,他有一种感觉,高墨又回来了,那个被称作高设的画画机器,过了一个新年,又回来了。他见高墨显然不愿意多谈的脸,无奈道,“一会一起去公司?”
“嗯。”
两人吃过早饭就去了公司,一路上高墨只问了几件公事,便没有再说话。办公室里,同事们还在互换家乡的特产,打听彼此的趣闻,见高墨来了,也闹哄着说要再吃一顿年饭,显然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里。高墨不置可否的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龙泽见他关了门,连忙对着还笑笑闹闹的人群道,
“给大家提个醒,咱们高总监估计又回到了高设的战斗状态,所以我预计,从今天开始,咱们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了,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话音刚落,哀嚎一片,更有胆大者揣测道,“高设不是失恋了吧?”
龙泽看向那人,凉凉的说道,“如果不想加班,最好保持沉默。”他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开工了开工了!都各就各位,准备新一年的战斗!”
人群哗啦一下散开,几分钟内各归各位。这时,高墨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五分钟后开小组会议,大家准备一下。”
刚刚静默下来的人群,又响起一片压抑的哀嚎声。龙泽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摇摇晃晃的走开了。他估摸着,老总又要乐开花了,看高墨这架势,新年后,公司的业绩大概会蒸蒸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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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镇。
清晨,不过七时,小镇外的广场上却已经热闹非凡,旅游公司的大巴一辆挨着一辆有序的排列在停车场里,游客们熙熙攘攘的站在入口处广场前,拍照嬉笑着。
人群中,一个少女拖着体积不小的行李箱,轻巧的穿梭着前进,相较于其他游客轻松的装扮,少女身后的行李箱显得有些突兀。只见她并没有朝着购票处走去,而是拖着箱子直直的走向检票口,脚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个中年男子没精打采的站在检票处,懒洋洋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不耐,好似还未睡足。听见有人走近,他不禁有些好奇的抬起头来,首先看到的是来人身后的大号行李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便走进了检票通道,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刚要拦住这人,待看清她的面庞时,短暂的意外过后换上和蔼的笑容,
“小婳?”原来是袁奶奶家的外孙女。
“李叔,新年好。”涂婳笑眯眯的打着招呼。
“回来看袁奶奶啊?”袁奶奶这个外孙女有一年多没有回来了吧。
“是啊,回来陪陪她。”
“好好,她前几天还念叨着你和小嘉呢。小嘉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要上课啊,李叔。”
“看我,老糊涂了,快进去吧。”
“谢谢李叔。”
涂婳道了谢,走过检票通道,进了小镇。清晨的小镇,有阳光,有干净的道路,有稀少的人群,还有,她所熟悉的一切。涂婳站在空旷的街道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好似要将心口处最后一丝阴霾也赶了出去。
她沿着小路慢慢的走着,行李箱拖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如清晨的吟唱。清新的空气洗去了旅途的疲惫,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乡之景,笑容一点点回到她的脸上。
她在一家民居前停住脚步,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一位花甲老人正背对着她,拨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没有走过去,而是静静的站了一会。待老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她才张开双臂,一路小跑了过去,拥住老人瘦弱的身躯,甜甜的唤道。
“姥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