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柳绵飞》陌上楼头

4、琉璃易散

　　柳枝规规矩矩地站着，低埋着头，年轻的帝君一边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一边打量着这位“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帝君和上最后一本奏折，开始正眼看她。
　　柳枝轻声回答道：“柳枝。”
　　“父母如何？”
　　“民女母亲姓柳，至于父亲，母亲说他姓顾名明淮字安仁。”这是司马羽让她如此回答的，他说洛国王室姓顾，安仁是先皇的帝号。
　　帝君有些惊奇，暗暗想着：难道这个女子真的是自己的王妹吗？安仁是父皇的帝号，明淮是父皇最赞赏的一位胜国诗人的名，这个女子真是王室骨血？司马羽他把真公主带回来了？
　　“你所言属实？”
　　“民女未敢欺君，所言句句属实。”柳枝抬头，望了帝君一眼又快速低下头。
　　帝君考虑了一下，反正他要寻回王妹也只是为了能与殷和亲罢了，是否是公主并不重要，事实上，是宫中无一人愿以公主身份去和亲，而司马羽又自告奋勇出去寻找公主。
　　“既然如此，那么朕便封你为含璋公主吧，后天就起程去殷国和亲。”
　　柳枝震惊地张大了眼睛，她被他骗了，司马羽从未告诉过她，公主是要去和亲的！但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话可讲呢？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司马羽本就是殷废太子之子，他又怎会长久地待在洛呢？柳枝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她本想成为公主之后，赢得洛帝君的信任，从而与司马羽抗衡以报母仇，如今看来她只能答一句 ：“是，民女遵旨。”
　　帝君听她仍自称“民女”皱了皱眉头：“你如今已是公主，到了殷更是会作王妃的，别再自称民女。”
　　柳枝立刻从善如流：“臣妹明白了。”
　　帝君这才缓和龙颜，开始问柳枝一些别的事。
　　“柳枝，你几岁了？可学过书？”
　　“臣妹今年十六，母亲曾教臣妹读过《诗经》、《尚书》一类的典籍。”
　　帝君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母亲教得不错，朕已封你为含璋公主，那也封你母亲为徐国夫人吧。”
　　“臣妹替先母敬谢上恩。”
　　“你母亲殁了？何时的事？”
　　柳枝淡淡地说：“前些时候。”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被她咬得发白的下唇透露出她的悲戚。
　　帝君对她年少丧母颇感怜悯，如今她又将去国离家，不禁安慰道：“不必太过伤心了，朕是你的兄长，你以后也是有依靠的，逝者已矣，再过伤怀也是徒劳。”
　　“谢王兄宽慰。”柳枝虽如此回答，但她的伤痛又岂是几句话便能抚平的。
　　帝君毕竟还很年轻，心也还不那么硬，于是他见柳枝这么伤心便说：“王妹，不如朕与你到御花园里去赏赏花吧，现在虽是暮春，但花开得还是很好的。”
　　她点点头，跟着帝君走出宣室。下午的阳光已不那么烈了，就如同柳枝的心一样，慢慢冷却。
　　在柔和的阳光下，柳枝同帝君默默地走着。
　　司马羽并不在宣室外等她，她心里有些堵，大概司马羽是去找那个什么舜华夫人了吧。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她的价值也到头了，又何必再来理会她呢？柳枝越想越堵。
　　“王兄，臣妹刚才来时遇着一位宫装美女，她说她是舜华夫人，她长得很美。”
　　洛帝君听柳枝这么一提便想起了那位舜华夫人。
　　“那是先皇封的宠妃。先皇当时极为宠爱那位舜华夫人，甚至都要激起那帮御史大夫们的死谏了。”
　　“那她是前朝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年轻貌美？”
　　“舜华夫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又四罢了，王妹怎么对她这般好奇？”他透着笑意地询问了一句。
　　“臣妹只是觉得她长得美，便问问罢了。”柳枝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舜华夫人，是不太可接近之人，王妹切记。”
　　洛帝君淡然的语气里有种不可置否的命令之意，柳枝意识到自己似乎踩到了某些宫闱秘辛。
　　“是，王兄，臣妹知道了。”
　　柳枝恭敬而顺从地回答，这般态度几乎与从小长在宫闱的女子一样。
　　“不必如此恭顺，朕知你天性该是天真率直的。”
　　她瞪大了双眼，看向他，然后粲然一笑，立刻甩开交握的双手，欢快地勾着帝君的手，洛帝君身边不乏女子，但也未同哪个女子这么亲近，有些不太自在。
　　“王兄，其实我一直很好动的！”柳枝笑靥如花，跑跑跳跳地一会就跑到前头去了。
　　洛帝君似乎轻叹了一声，柳枝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脸上尽是笑意。她笑了，原来这样的自己还是有用的啊。
　　“前面就是御花园了。”
　　“哇，好美啊！王兄，你的王宫真的好华丽！”她跑进花丛中。
　　御花园主要以三大建筑群组成，邻近宣室的赏月亭，花园中央是一个人工湖，湖里种了许多并蒂莲，红白粉相间。湖中央有一湖心楼可供登高临远。还有就是与太医院相近的万花丛。他们正站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柳枝蹲下身子，捧着一朵红艳的琼花，她轻轻摘下它，奔回帝君身边。
　　“王兄，帮我簪在发上，好吗？”
　　洛帝君接过那朵花，正准备帮她簪到发上时，一个温文谦和的声音响起：“帝君，臣下有事禀奏。”
　　正是司马羽，柳枝看见是他，强装镇定地瞥了他一眼，而司马羽却附着上了她的目光，继而盯紧了她的双眼。
　　洛帝君感到他们两人之间暗潮涌动，“司马羽，有何事？”
　　“帝君，此事机要，还是先回宣室吧。”
　　柳枝知道司马羽在针对自己，她毫无力量对抗他，“既然王兄有正事，臣妹先行告退。”
　　“朕会派人带你去含璋宫的。”
　　“是。”柳枝立刻告退，简直是落荒而逃。

　　宣室
　　司马羽不卑不亢地站在殿中，洛帝君端坐在龙座之上，此刻，宣室中只有他们二人。
　　“顾越。”司马羽沉静地吐出一个名字。
　　洛帝君不禁恍然，他和司马羽小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他们都是一国皇子，那时，他们总是互相竞争，却是朋友。但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司马，你有十多年没这么喊过我了。”他不再自称朕，面对这个他唯一的朋友，仿佛时光回到了他们的年少。
　　司马羽不同于顾越，他从殷太子独子变成废太子之子，这中间是云端与泥沼。但他会凭自己的能力再回到云端，那一切本都该属于他，一切。
　　“顾越，我同你作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含璋远嫁殷国，我会陪同离开洛国，此后，我便不会再回来，而我在殷国做什么都请你不要阻止不要干涉。”
　　顾越走下龙座，走到司马羽面前，他与他对视一眼，了然。
　　“只是不阻止不干涉？不需要我的帮助？”
　　“这是殷的内政，洛不必插手。何况，我要凭自己的力量夺回属于我的东西，等我夺回那些，再与你争夺天下，如何？”
　　“我期待着那一天早些到来。”顾越的血液有些沸腾，从小到大，他们比试过无数次，却从未分出胜负，而今以天下为注，这场比试一定会令人刻骨铭心。
　　“顾越，当初，你父亲为什么会庇护我，甚至栽培？”
　　“父皇一直对我说，你将来会翻覆天下，他唯一的优点就是爱才。”
　　司马羽闷闷地笑出声来，好像是喜悦又像是悲叹。
　　“那么，我不会让你父亲失望的。”他坚毅地说。
　　“我知道你会。不过，那位舜华夫人，你到底是何用意？让父皇背负宠幸狐媚的骂名？”顾越说出他多年来的疑惑。
　　“我只是留个后路罢了，我想若是我败了，你定不会庇护我。”
　　顾越哼了一声表示他就知道 ：“你不会失败的。”
　　“多谢你的厚望。”
　　“那柳枝真是我妹妹？”
　　“不是。公主我已经杀了。至于她父亲确如她所说。”
　　“唉，你何必。。。。。。杀了那真正的公主？”
　　司马羽虽不在意人命，但他在乎这个唯一的朋友兼对手。
　　“你在意？”
　　“倒也不是。只是那柳枝比我真正的妹妹难驾驭多了，你何必舍近求远？”顾越今日与柳枝一番相处，他心底是有一处柔软却也不至于识人不清。
　　“她是柳沁月的外甥女。”
　　“难怪!柳家就剩她了吧。我也记得那位太子妃，看似恭顺，实则心府深沉且能力不凡。她会倒戈司马玦不奇怪，她又为什么保你？”
　　“她是为了和司马玦继续斗下去。柳沁月若不是女子，殷国早已是她的了。”
　　“她和司马玦是恋人吧。”
　　“在她未嫁给我父亲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她与司马玦是天作之合，人中龙凤。但最后，她自缢而死，却让司马玦记住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顾越突然觉得他在见证另一对天作之合，简直是轮回。
　　“那么，你和柳枝会怎么收场呢？”他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互动。
　　一对恋人因为太过相似合契而互相伤害，这算是讽刺吗？
　　司马羽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但他很自信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好了，不提这些了。你决定什么时候走？”
　　“我自然是与和亲队伍一起走。”
　　“那就在后天。”
　　司马羽自顾自地转身走向大门，顾越叫住他：“我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吧，再见就是在沙场上了。”
　　“好，不醉不归。”司马羽转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