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神兽太害羞了怎么办》白楼楼

2、1 人间其一

　　“上回书说道，这世上共分五界，分别为神界、仙界、妖界、鬼界、还有我们如今所处的人界。天地开，神界生，神界共有四位真神，皆是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来，神力高强，翻天覆海，信手拈来。‘至高祖神’班穹真神，力大无穷，法力无边，甚至可掌控其他三位真神的生死……”
　　上野坐在酒楼二层的雅座中，叫小儿上了一壶新鲜的桃花酿，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讲这本不知已听过多少回的《上神传》。
　　“吾极真神，神算天下，卜祸福，占吉凶，天下尽在掌握之中，引宁真神，武功高强，坐镇神界，便能保天下太平，不起祸乱，至于那最后一位，重醐真神，”说书人捋了捋胡子，“至真至纯，至纯至善，我等凡人不可亵渎也……”
　　“先生，不是还有引宁真神的那座下神兽吗？”底下的人问了一句。
　　“神兽？”先生瞪大眼睛冷冷地哼了几声，“说是神兽，实乃妖兽！要说这引宁真神在众人口中最大的争议，便是收了这妖狐到座下。那妖狐是妖界青丘国的太子，妖气重，戾气重，实乃——”
　　“祸害也！”
　　“祸害也。”上野默默跟着那说书先生一起说出这三个字，说罢，素手翻杯，美酒入喉，“引宁，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我什么时候成的青丘的太子，再说了，青丘什么时候有过太子了……再说了，他重醐再厉害，还能掌你们生死？”
　　“客官，”小儿跑到了他的桌边，“是有什么需要吗？”。
　　他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摆摆手“暂无需要，多谢。”
　　“好嘞客官，我看您一直在讲话，还以为您叫我……”
　　上野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店家误会了，其实……在下患有臆症，时不时便会发作，店家不必忧心，我这病发作起来也只是自言自语罢了，绝无什么别的奇怪举动。”
　　“……好，好，那，那客官您慢用，您慢用……”
　　看着店小二落荒而逃，上野叹了口气，心里头又苦又酸。
　　正出神着，视线中突然闪过了一道银光，上野转过头去，看到一片银色的树叶从店门口飘了进来，在一楼打了一个圈，便像是被风吹着似的飘飘忽忽地朝上野的方向飞来了。客人们像是没有看到它一样，依旧是兴致勃勃地忙着听书吃酒。
　　上野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它，接着闭上了眼睛，树叶化为碎光在他指间消散。

　　这银叶，乃是青丘国传讯的手段，上野此次到人界，除了老生常谈的大海捞针以外，还有个特殊的任务。虽他百般推脱，但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来到离城五里外的林子里，找到了传讯中提到的那个山脚，转悠了几圈都没看到要找的人。正头疼着，突然听到脚边的树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他皱着眉头，一脚踩过去。
　　“啊啊啊！何人？！”上野吓得后退三步，因为突然有三道身影从树丛中跳了出来，仔细一看，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胡乱挥舞。
　　“咦咦咦咦呀！”这三人头上顶着几根树枝，其中一人嘴里还发出怪叫，看得上野表情复杂，“这哪来的傻子……哎！你们，你们冷静……”
　　听到这声音，三人顿时凝固住，随后仔细打量着面前人的脸。

　　“你们，哎——哎——哇啊啊啊啊……”突然三人将他扑倒在地，他惨叫着奋力挣扎。
　　“小叔叔，你总算来了！哇……”其中一位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上野的衣襟擦起鼻涕。
　　“你给我……”
　　“小叔叔！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多少危险……”另一位竟慨激昂地开始给上野讲起了故事。
　　“你先给我闭……”
　　最后一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摘下了插在头上的树枝，斜眼看了看两位貌似不太聪明的同伴，“你们把我一块儿扑倒了知道吗……”
　　此时没有任何人或者生物想理这个被扑倒的凄惨狐狸，上野大怒，把两个狗皮膏药一把掀翻。
　　“你！离我远点！你！给我闭嘴！你！连我都一块儿鄙视是什么意思？！”
　　三个少年立马噤声，退到五步之外。
　　上野强压着火气，简单整理了仪容，用尽量不会吓到孩子的语气问道：“既然叫我小叔叔，那你们应该就是家里送来的了。自己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多年未见，我分不清。”
　　“小叔叔，我是白降。”白降吸了吸没来及抹在上野身上的鼻涕，“上涟之子”
　　“我是白鹏！上眠之子！小叔叔你比我父亲英俊多了！”
　　“黎纯，上濛之子，见过小叔叔。”黎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青丘之主膝下共有三儿一女，长子为上链，常居族中协助父亲打理青丘；次子为上眠，酷爱游历四界，儿子白鹏妥妥继承了他不安生的性子，平日在青丘最喜胡打乱闹；长女为上濛，嫁给了天山之主的长子华箜，育有一儿为九尾狐族，另有一女为帝江族；幺子便是上野，长期流浪四界的野狐狸。
　　但此时，野狐狸心中充满了马上要当上家长的悲哀。
　　“……行吧，黎纯是吧，他们两个需要我带着去人间历练尚可理解，大哥不便出族，二哥又是那性子……你的父族没有安排族人带你历练吗？”上野问道。
　　“小叔叔有所不知，”黎纯回道，“月前，母亲与父亲发生了一些争吵，母亲便带着我与妹妹回了青丘，父亲派了几次使者来寻都吃了闭门羹。正巧听说小叔叔要带着两位哥哥到人间历练，母亲便叫我也跟着，跟着小叔叔一起涨涨见识。”
　　这话由小辈说出来，上野听着有些尴尬，“长姐这脾气真是越发大了……”
　　认亲结束，上野便带着他们回城去了。几人脚程极快，一炷香的时间便回到了城中。因几位小辈年纪尚小，尚未辟谷，上野便直接带路到了早上听书的酒楼，安排了一桌饭菜。
　　“客官出去一趟，怎带回这么多孩子来？”小二拿了上野的打赏，也顾不得害怕了，欢欢喜喜地一趟趟上菜：“这都是您的娃娃？”
　　“……我怎能生出这么大的娃娃来，是我的外甥和侄子。”
　　“怪不得！一家人相貌都如此出众，真是令人羡慕啊！”小二笑容满面地恭维道。
　　“谬赞谬赞……”打发走了小二，上野大大地叹了口气，一转头，三个孩子已经吃得满嘴油光了。
　　“小心，别噎着……”
　　“早就听说这人界的饭菜是顶顶的美味，今日一尝果真不同凡响啊！”白鹏完全没听到上野微弱的声音，吃得津津有味，“怪不得爹爹总说他最长住得地方便是人界。白降，咱们好不容易离家，可要好好享受才行啊！”
　　“白鹏，族中长辈有言，此次离家是为历练，特意让我叮嘱你不要过分贪玩，要以正事为主。”白降耐心相劝。
　　“正事？”白鹏让这两个字震了一下，随后转头问上野：“话说小叔叔，历练大多是做什么啊？”
　　“……也没有什么，无非是日行一善，降妖除鬼，另外多多感受人间疾苦，你们身份高贵，以后须明白如何体恤百姓。”
　　“是这样……可这些在妖界也可体会，为何要特意来人界呢？”白降疑惑。
　　“这人界乃最为磨练心智之处，”黎纯说，“人有七苦，生而为人最为难过；另仙界处罚族人，便有一重罚是贬为凡人，永世不得重列仙班！”
　　白鹏打了个寒战，“这人界看起来其乐融融，并无凶险之处，当真有如此可怕？”
　　上野也不答他，只是嘱咐几人：“我离族已久，你们应该不太了解我，我自小起便不是细心稳重的狐狸，只晓得打打闹闹，长大后便更是戾气过重。可既然我父亲把你们交给我，我便要尽到长辈之责，遇到危险必会护你们周全，可你们也要时时当心，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可听懂了？”
　　三人点点头。

　　这时，一楼突然起了骚乱。
　　“……那不是丹蘅道长吗？”
　　“还真是！”
　　“道长怎会来我们褚洲城？”
　　“……处理些小事而已……”
　　“见过丹蘅道长！”
　　顺着声音望去，几名身着道服的道士进了酒楼，与前来打招呼的酒客一一拱手回礼，随后便在靠着大门的地方落了座。
　　“店家不必客气，这钱您务必收下，为我们张罗些清淡小菜即可……”为首一人将十几枚铜板塞到酒楼老板的手里，不让他推脱。
　　上野若有所思：“丹蘅……”
　　“小叔叔，你认得？”白鹏问道。
　　上野摇头，“并不认得。只是这丹性，极为特殊。”
　　“小兄弟想得没错，”邻桌的一位文雅书生接了上野的话，“这丹姓之人皆是来自那青城山中的丹悲观。”
　　上野了然，“果真如此。”
　　“小叔叔，丹悲观是何处？”白降问道。
　　“是一座凡人修道的道观，百年前入世，行走世间，行善积德，造福了不少百姓。”上野讲道。
　　“正是如此，丹悲观入世的几位道长，都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听说自立观以来，多位道长都有着仙缘啊！”书生感慨道。
　　书生邻桌的大哥激动地一拍桌子：“可不，传说丹悲观的祖师爷，早早就得道成仙叻！”
　　“黎纯，你可听说过凡人也可成仙？”白鹏三人小声嘀咕。
　　黎纯点了点头，“有所耳闻，可这一途极为困难……”
　　这时，大哥又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啊，这代的丹悲道士，还真有一位修得了大境界，离飞升仅差一步！”
　　“哦？”上野好奇，“此人可在这一行人当中？”说完，他指了指楼下的丹蘅一桌。
　　“并未在其中，听说是一未曾入世的女道，实属难得啊……”
　　“那二位可知，那位女道长，现在是何等境界？”
　　“这……”书生二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上野了然，笑着对着二人一抱拳：“是我问得多了，多谢二位相告！”

　　“小叔叔，此次我们可否到那丹悲观去拜会？我真真有些好奇。”黎纯小声问道。
　　“未尝不可，传闻丹悲观中虽都是凡人，心境却非同一般，如果与其相交，对你们应有益处。但是去丹悲观之前，我想先拜会下这丹蘅。”上野说，“特地来这褚洲城，怕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什么事……”
　　“别急，一会儿你们三个在此等候，天黑之前我会回来与你们会合，不要离开此处。”
　　见上野神情凝重，三人便也没敢提出同行。
　　待上野喝完第二壶桃花酿，丹蘅一行人终于起身准备离开。他放下酒杯，悄悄地跟了上去。

　　几人走走停停，上野跟着跟着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出了城。几人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一路往偏僻地方去，上野疑色更重，跟得也越发小心了。又约莫着一柱香后，几人终于停了下来。
　　“……兄台何不现身一叙？”丹蘅站在那里说道。
　　被发现了？
　　上野眯了眯眼睛，单手将随身携带的短刀微微出鞘。
　　“兄台不必担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求见。”丹蘅又说，“兄台修为高深，可你身边那几位小朋友，我可是一早在那酒楼里就发觉了。”
　　上野握紧了刀，从树后走了出来。
　　“我身边的几位小朋友如何？”他冷冷问道。
　　“兄台不必紧张，”听见声音，丹蘅转过身，朝着上野行了一礼，“我和我的师弟们都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兄台过话而已。”
　　上野并未搭理，只是冷冰冰地盯着丹蘅。
　　“方便的话，可否请问兄台从妖族何地而来？”
　　“妖族？”上野反问他。
　　“是几位少年身上的气息。我门弟子，长期与非人打交道，因此对此还是很敏锐的。”
　　上野眉毛挑了挑：“看来传闻是真的，丹悲观弟子不光行普通的善，还做些不能拿到表面上来说的事情。”
　　“雕虫小技罢了，惭愧惭愧。”
　　“告诉你也无妨，我等来自青丘，如何？”
　　“原来是青丘的大人。”丹蘅笑得十分友善，带着师弟们又行了一礼，“大人的妖气我丝毫未觉，想必修为极深，以我的能力，也只能隐约察觉到那几位少年的气息而已。大人不知，我丹悲观祖上，曾与青丘之主有过一面之缘。”
　　“哦？何时何地？”
　　“约莫着是三百年前，我祖上年纪尚轻，酷爱外出游历。有一次，他误入了青丘与人界的交界，便在那里见到了青丘之主。二人虽互为异族，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祖上甚至萌生了从此居住在那里的想法。可人妖殊途，青丘之主最后还是将祖上送出了青丘。从此，便再未相见啊。”丹蘅感慨万千。
　　“你们人族长期居住妖界，受到妖气侵蚀，身体会很快垮掉，回天乏术。”
　　“原来如此。当年祖上心中感伤，以为青丘之主是厌倦了与他相处。直到离世，他都未曾释怀，只能带着遗憾了此残生。至今我观中还挂着一副青丘之主的画像。”
　　上野笑了笑，将武器收起：“你们修道之人，也不怕我们妖族坏了你们的清净？”
　　丹蘅摇摇头，“道不止在人心，如因种族不同便去一味厌弃，怕不是要错过多少好机缘呐。”
　　“道长通透，上野佩服。”上野朝丹蘅抱拳，“在下上野，青丘之主之子。其实我特意随道长至此，是有一事请教。”
　　“不必客气，请讲。”
　　“近年来总有恶妖及恶鬼到人间祸乱，可常去之处，大多远离市井，只因繁华处人口众多，阳气过重。据我所知，丹悲观在需行除妖除鬼之责时才会派出掌门直系弟子，如果我没猜错，丹蘅道长必是直系弟子吧？”
　　“正是。”
　　“那为何道长会千里迢迢来到这褚洲城？这可是大城，阳气极旺，不应有魑魅魍魉在此活动才是。”
　　“实不相瞒，在下也只是收到了一些小道消息，说这褚洲城中有怪事频出，例如满门在一夜之间全部人间蒸发，又例如药庄的老板到山中采药，却死于非命。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一些，我放心不下，便带着几位师弟匆忙赶来。可说来也怪，我来此已有半月，却调查不到太多有关于这些怪事有用的线索，而且在这期间也未有怪事再发生。所以我准备明日便启程暂回青城山，与师父商议过后再行打算。”
　　“如此，确实有些怪异。”上野想了想，“我常居此处，也有一些关系往来，我托人暗中打听打听消息，如有新的进展，立刻告知道长。”
　　“如此甚好，多谢大人……”

　　与丹蘅几人分头回了城，上野便去酒楼寻那三个拖油瓶。拖油瓶们已经等得百无聊赖，见他回来，不约而同都眼睛一亮，围了过来。
　　“小叔叔，你……”
　　上野打断他，“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
　　“为何这么突然？”
　　“我本想带你们在褚洲城多停留几天，这里人口众多，消息灵通，能打听到一些妖鬼异事，也好去叫你们历练一番。可是今日那丹蘅与我说，褚洲城内已是怪事频发，连他都寻不到踪迹，我更不能带你们冒险。”
　　“爹爹说过，恶妖恶鬼最忌阳气旺盛之地，这褚洲城如此热闹，怎会……”白降脸色有些发白。
　　“那我们不如今天晚上就走？”白鹏提议。
　　上野瞥了他一眼，“非必要夜里不能出城，你父亲没和你说过？”
　　白鹏立刻缩了起来：“说过说过……”。
　　“今夜你们三个睡外间，忍一忍，过了今夜再说。”

　　几人睡下，上野独自回了里间。按理说在他面前，寻常妖鬼还不够看，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却有些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