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蜉蝣》忘川春水

18、朱颜曼滋

　　人间京都
　　“娘子！”
　　众人在集市上循声而望，只见一名男子焦躁地搂着自己的发妻，令众人惊讶的是，那名本来如花似月的美人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出无数条皱纹，满头的青丝也如同雪落一般，全部变白。
　　紧接着，便是纤纤玉指变得粗糙，原本丰润的身躯也变得干瘪如稻穗。她如今的模样就像是，……一瞬间老了四十岁。
　　随着她的口中吐出殷红的鲜血，她的身体安静了下来，那鲜血口吐之处生长出一支妖艳的彼岸花。
　　在众人惊叹恐慌之余，那名男子也在顷刻间病发，与方才他的发妻一般，不久也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就是靠的较近的，接二连三的，直至整座京都开满了绚烂的彼岸花，红似天边红霞，充斥着极致的美感与窒息感。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姐，是你做的吗。”
　　或许不需要多问，他也能够猜到。
　　闻言，东方哭雪抬眸，嘴角上扬，手中捻着一朵彼岸花，异常邪魅。
　　“人间多美啊，就像当年西域那场大战一样，仿佛血满城墙，你不觉得有趣吗?”
　　“姐……”他本想劝阻，却发现自己根本哑口无言。的确，要说无辜，万蛊坡更加冤屈，人间的千家万户也……
　　“但毕竟骨红娘子的事才刚结束，你这般大张旗鼓，就不怕被人发现。”
　　兴许是觉得有道理，东方哭雪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在大殿上和扶寰说，西域有一种仙草，可以解此毒，还有，”她微笑着，碾碎手中的彼岸花，“这个毒叫做朱颜瘦。”

　　大殿上，人心惶惶，都在对着飞来横祸议论纷纷，对于人类的大量死亡，那些小神官是最担心的。小神官的神力来源于人类信徒的信仰。不像上神，可以从天地间汲取力量，他们如果失去了信徒，将会法力尽失，最终变回凡人之躯。
　　西门笑雁已经向扶寰解释，随即便派遣了席旭和上官曦，一同前往。

　　万蛊坡
　　万蛊坡的四周总是弥漫着一股绿色的毒气，遮天蔽日，这对于日神席旭而言很不友好。
　　“上官，这儿的迷雾何时有的，我曾经讨伐时这里并没有。”
　　上官曦只是浅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略带轻蔑。“万蛊族人本就是至毒之体，死后冤死不散变回化为毒雾笼罩周围。”
　　她语气一顿，有些笑意，“当他们杀死一个仇敌后，毒雾便会减少些许，当最后一个仇人被杀害，这弥漫的毒气才回彻底消散。”
　　席旭并没有多想，他想给上官曦一个惊喜，宇神终于松口了，邱于欣松口了，他愿意退婚，她知道，自己无法用时间去留住一对爱人，爱情这种东西，说脆弱，的确，一个小小的误会都能让它支离破碎，说顽强，倒也是，席旭为了上官曦，上官曦为了席旭，彼此的等待早已跨越了时间，跨越了一切。
　　环宇殿
　　邱于欣细抿一口茶，氤氲的茶汽缓缓笼罩她的面庞，尽显朦胧之美。
　　终究还是这样，相见成了告别。
　　“这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但或许上官曦是看不见了。”
　　她有些惋惜，睁开了双眼，原本黑白的双眼竟变为纯黑，泛着点点银光，如同浩瀚的宇宙一般。
　　可悲的一对鸳鸯。

　　“曦儿，这个解药叫什么。”席旭努力找着话题，他不免觉得今天的上官曦太安静了。
　　“霜叶雪莲。”
　　随即二人便看到前方山巅上的一朵洁白胜雪，葳蕤菡萏的花朵。立于山巅，藏于白雪见，周围的温度骤降，一切的寒冷都来自这多霜花。
　　“就是这朵，席旭，你去摘了吧，我可能忍受不了这种寒冷。”
　　席旭也没有当真，只觉得是女孩子的撒娇，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跃飞上山巅。
　　该说不说，这里的天气是整得冷，哪怕是席旭，刚上来也不由骂出了猪叫，疯狂吐槽这该死的花。
　　有着太阳真火的加持，他很快恢复过来。双手燃起一团火焰，直接伸向霜花。
　　然而，作为一朵生长了百万年的花朵，它怎么能简简单单被人摘下来。
　　没有等席旭反应过来，一股直击灵魂的寒冷瞬间将席旭的火焰熄灭，他的身体也在被冻住，全身的灵力就仿佛结冰一样，完全无法流动。
　　命可真硬，上官曦暗暗想道。
　　她就这般默默地看着席旭，眼神里的寒光比方才的寒气还要恐怖。
　　席旭催动全身火焰，想要褪去寒霜，却注意到不远处飞来的上万片叶刃。
　　每一枚都是坚硬如刀片，正常人被砍恐怕会被尸首分离。
　　席旭在一刹那震碎了右臂的经脉，爆发出的火焰将所有叶片都燃烧殆尽。可是毕竟如今实力受到毒雾和寒霜的双重打击，他的脸上还是被划伤了。
　　“曦儿?”火焰熊熊，却被墨绿色的毒雾侵蚀殆尽，他的面前确实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东方夜雨。
　　看着这名陌生的女子，他的心中一颤，对他而言，面对这名女子并没有太多的恐惧，但是上官曦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你是谁！曦儿呢?”
　　东方哭雪懒得理他，用自己的手狠狠地钳制住他，一股充满死亡气息的力量从她的掌心汇聚，化为一道剑影劈向了席旭。
　　席旭顿时瞳孔放大，抽出了金乌剑，狂大的太阳神力在万蛊坡中爆发，从而挣脱了束缚。而他如今也是强弩之末，无数的太阳真火被周围的毒气蚕食殆尽，恐怕是感受到仇敌濒临死亡，这些毒雾异常兴奋，笼罩着席旭。
　　“曦儿呢！我在问一遍！”他咬牙切齿，这般渗人的模样反倒会让人误以为他才是攻击者。
　　东方哭雪对这个问题已经失去了兴趣，干脆告诉他。
　　“死了。”
　　闻言，席旭的双眼变得猩红，他的体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晚了一步，在人间是，在天庭是，在死亡这也是。
　　他们就像是机械零件，出了一点故障，于是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样也无法挽回，怎么样也无法改变。
　　东方哭雪被他这个模样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可是席旭根本没有想过去放过她，一个箭步，燃烧着太阳真火的双手紧紧掐住东方哭雪。
　　眼见大事不妙，东方哭雪召唤出自己的法器，惊鸿鞭。
　　倒刺横生的鞭子缠住席旭的双腿，如同毒蛇一般，死咬着他的腿，留下血迹斑斑的伤口，每一个倒刺都充满毒素，肉眼可见的，席旭的腿部蔓生出诡异的紫色，而且疯狂扩散。
　　而席旭就像是失去痛觉一样，死死地掐住东方哭雪，直到自己再无力支撑，瘫倒在地上，双手也死死拽住东方哭雪，希望能伤害到她。
　　而东方哭雪只是轻飘飘地一甩，席旭的双手便如柳絮尘埃一样缓缓落地，仿佛他和上官曦的一生也似柳絮一般，迎来了最后的落幕。
　　他的双眼不禁湿润了，自己的爱人，两辈子都没办法相见，甚至连她死了也不知道，他是多可悲啊。
　　他的视线逐渐湿润，仿佛记忆溯洄，眼前又是那个爱花，爱美，爱席旭的少女，对着他偏偏一笑，像是一朵只为太阳而开的合欢花。
　　“阿芳……曦儿……”
　　他记起来了好多事。

　　“你会娶我吗，等你在战场立功。”阿芳的双眼尽是不舍，而她的面庞染上淡淡的绯红色。
　　“你若对我不离不弃，我定在功成之时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你回府。”

　　他确实做到了，他灭了敌国，赢得了皇上的青睐，他婉拒了迎亲公主的机会，而是回到了大漠，兑现他的诺言。
　　记得出嫁那日，席旭身着这绣有龙鳞的红袍，那是皇上对他的特许。
　　而阿芳穿着自己绣的合欢恋阳长裙，头上簪着一朵鲜艳的合欢花。
　　“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太阳，我将永远为你而绽放！”
　　也是在那一天，席旭为他取了个新名字，上官曦。
　　婉婉官女，未来如晨曦般璀璨辉煌。

　　然而好景不长，贪心不足的皇帝，向上官曦的母国进攻，席旭宁死不从，被囚禁在地牢，而上官曦当得知母国已灭，泪眼婆娑，她来到了城外的合欢树下，悬梁自尽。
　　席旭得知后，顾不得加官封爵，一剑刺死自己，为上官曦殉情。

　　好像时间久了，连他也忘了上官曦的原名是阿芳，他只知道，他用红墙黛瓦圈住了上官曦的一生，再也看不见原本的她。
　　时间就像开了一场玩笑，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了一切，然后又让一切在瞬间倾塌，如洪水猛兽般将他吞噬。
　　在这悠长的岁月里，他只恨自己，怨不得别人，总是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把就可以改变自己糟糕的结局，到如今才明白，一个人的苦难注定是一个社会，一个国家酿造的，一个人永远是无力的，在时代的车轮下只会俯首称臣。

　　原来，时光真的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曦儿，我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