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亲爱的echo

6、今生

　　因为暮安的关系，刘念老师最终还是默许了周寒这个编外人员的存在。所以“锦瑟”，便成了暮安和周寒大学四年里所处时间最长的地方。

　　他们两个实在太合拍，聊起天来，常常只要一方开个头，对方立刻就能捕捉到对方的意思，甚至猜出对方的下一句话。同时，他们的文风又相隔甚远。如果说暮安是灵动浪漫的诗人，周寒就是正气浩然的政治家。浪漫与激情，小情与大义，在他们之间达成了和谐的平衡。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们正式在一起，仿佛他们不止是饮食男女的爱情，更是关乎灵魂的统一与和谐。世上哪里还能找到如此互补双生的一对人呢？

　　可是每每有人问起暮安，她和周寒是什么关系时，暮安始终不知该如何回答。后来，暮安索性一律回复“知交”。周寒也默认了暮安对他们关系的定义。在周寒看来，找一个女朋友或者老婆是很容易的事情，容易到几乎绝大多数的人都能够找到。而找到知交是不容易的，在他看来，知交远比其余的关系来的珍贵的多。

　　可是什么是知交呢，大概就是——还是差了一步。双方谁也没有迈出那一步。对暮安来说，她害怕面对一段正式关系的患得患失。对周寒来说，彼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差一句话，差的就是一辈子。

　　他们之间，其实很需要这句话。

　　纵然论亲密无间，周寒可以大声在女生宿舍楼下喊暮安的名字。时间一长，只要周寒走到楼下，一层楼的女孩就已经戳暮安赶紧梳妆打扮了。

　　纵然论才子佳人，整个学校虽然喜欢暮安、喜欢周寒的不再少数，可是只要想到周寒和暮安的关系，所有人都望而却步，打起了退堂鼓。一个身边有明月的人，哪里还看得见星星呢？

　　他们就这样，在旁人的羡慕祝福里，在自己的糊里糊涂里，过了四年。

　　直到那天，毕业之前。周寒与暮安最后一次肩并肩坐在“锦瑟”的窗台前。正是下课的时间，学弟学妹们喧闹的声音从窗子里飘进来，连带着他们的回忆落在了身畔。他们两个陪伴彼此四年，熟悉对方就如同熟悉自己一般。如今想想故事的最初，他们也曾对面不识，也曾不敢看向对方的眼神。

　　可是现在，纵然是最熟悉的知交，也会迎来分别。周寒不止一次地和暮安说起国外的风土人情，暮安明白那是他隐晦的邀请，他期待自己对他的未来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可是暮安也知道，父母高龄生下她，自己不可能抛下父母远走。所以，每一次暮安只能安静地笑笑。

　　次数多了，周寒不再说。但他们其实心如明镜，等到毕业之时，便是二人告别之际。今日，他们也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只是靠着对方，在“锦瑟”这个留存他们最多回忆的地方，听着风声。

　　夏天是浪漫的季节，等到夜幕降临，操场上便时常有男孩子拖着音箱，给心仪的女孩子唱起情歌。以往周寒和暮安只是一笑了之，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工作、课题或者比赛上。可是今天，他们沉默着，听那个男孩子用颤抖而故作坚定的声音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情歌。

　　最后，周寒打破了沉默。他因为紧张，右手手心满是汗珠。可是他还是扣住暮安的左手。转过身来，用初见般温柔的眼神看着暮安。暮安早已经感受到他和歌声同样颤抖的呼吸，终于，周寒开口问道：“暮安，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国吗？”

　　暮安深深地看着周寒的眼睛。相识四年，她对这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她见过它笑、它哭、它怜悯、它坚定……最多的是它的温柔，只有今天，她看到了它的恳求和失望。这也许是这位贵公子，第一次请求别人吧。

　　周寒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暮安其实在很久之前便给过自己了。

　　所以他感知到暮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也只能自嘲地笑了笑。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暮安，是我太唐突了。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你用段时间，考虑一下，好不好？”说完，周寒紧紧握了握暮安的手。

　　而暮安努力地挣脱周寒的禁锢，她让自己的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努力抓住窗棂，让自己的身躯不再颤抖，再求寒凉的夜风逼回自己眼含的热泪。

　　周寒也许不知道，早在两天前，他的母亲李亚楠便来找过自己了。那是暮安第一次见到李亚楠，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说了关乎社会地位的最残忍的话。暮安第一次了解到周寒的家境优越如斯。昔年一纸通知便可埋葬暮家所有的产业，而周寒的舅舅有比这更大的权力。权力这把刀，又一次架在他们家的咽喉之上。

　　李亚楠不知从何处探听到暮安的家庭情况，但是一开口，暮安便深感受到了侮辱。暮安打断了她——

　　“我因为周寒的缘故，喊您一声阿姨。阿姨，我不会和周寒出国，这不是因为您肆意对我的家庭进行调查，也不是因为您今天来对我进行的侮辱。而是我和周寒的选择不同，这是我们很早之前便都清楚的事情。最后，周寒不需要您的权势给他撑腰，这反而是对他的伤害。”

　　暮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地说：“周寒，我们初见的时候，你说你欠了我一轮明月。眼看今生即将结束，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呢？”

　　暮安说完，没有回头。所以，整个屋子里便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暮安的身体已经微微发麻时，她听到了周寒的声音，没有温度的声音——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周寒说完，便走出了“锦瑟”。暮安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完全消失，再也听不见时，才转回了头。
　　那时，她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暮安收到了一个浅绿色丝绸盒子。

　　她没有打开，她知道里面装着他们的月亮，他们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