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缘》WJM

95、095

　　又一个艰辛的海上航程，待他们一行人回到美国北方时，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圣诞节的气氛已经很浓厚了。

　　航行前，虽然波克老是嚷嚷着坐船会要了他的小命，但当巴特让他待在布伦特城堡酒庄跟着酿酒师学酿酒时，他说什么也不答应，非要跟他们一起。

　　巴特让人从医生那里要了些药物，恩俏和波克每天服用一些，整个海上航程虽然也晕船，但已没有上次厉害。

　　起码波克可以从头等舱逛到二等舱再逛到下等舱，虽然对于某些人的鄙视很愤怒，但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当然这些朋友都不是头等舱的贵族白人。

　　这是恩俏第一次踏足北方。战前曾听人说起北方：

　　北方的女性即使结婚了，也会在外面工作，而不是像南方的淑女那样成为夫人，天天在家相夫教子；

　　北方虽然没有大片大片的棉花田，但有先进的工业制造业以及各种各样让人心花怒放的服务业；

　　北方也许生活比较繁忙，节奏比较快速，不如南方那样悠哉游哉如诗如画，但更精彩，女人可以在没有男性陪伴的情况下整晚在酒巴里唱歌跳舞……

　　至于北方与南方的分界线，北方有哪些州哪些城市，恩俏则一概不知，所以踏足纽约时，她才知道脚下这个城市的名字。她甚至都不知道蔓草庄园位于佐治亚州，佐治亚州的首府是亚特兰大，而查尔斯顿则不在佐治亚州了，在南卡罗来纳州。

　　“嘿，别难过，我也不知道什么佐治亚州、南卡罗来纳州。”波克见恩俏面露尴尬，也站出来宣布。他甚至用胳膊肘戳了戳吉安，问：“你呢？你知道吗？”好像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是一件值得挂在唇边到处炫耀的事。

　　吉安尴尬地笑笑，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恩俏这才好受些。在巴特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很无知，这种感觉是在其他人面前所没有的。例如，杰夫生前就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傻，希侬也没有让她觉得自己蠢。

　　巴特见眼前这三人如此尴尬，干咳一声，介绍起纽约以转移话题。不懂地理不是他们三人的错，南方传统闭塞的乡下环境限制了人的眼界与认知，以后多带他们出来看看这个广阔世界，他们就什么都懂了。

　　他们在纽约最豪华的酒店里休息了三天，恩俏和波克彻底恢复过来后，就前往了纽约的中国城。

　　彼时的中国城还不具规模，但只要走进去，就会感觉到与外面白人所建立起来的城市截然不同。

　　古老庄严的金漆木雕、极具神学色彩的神龛、香火鼎盛的黄大仙、让人热血沸腾的舞龙舞狮子……凉茶、肠粉、粽子、老火汤、芋头糕、糯米鸡、芝麻糊、各式包子点心……

　　第一批远渡重洋来到美国的华人，已将古老中国的一部分带至此地，且时光也没法让这一部分文化被同化、抹去，即使一百多年后仍然保留着从前的神秘色彩，仿佛古老中国的一部分就这样被冰封在此。

　　在这里，恩俏感觉到一股遥远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仿佛在很久以前，在记忆的最深处，也曾埋藏着这些片断。就像梅花铜钱结、对联、窗花等物件，本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却因各种原因丢失，最后才发现原来它们都被丢进了心底最深处，你不一层层地翻找，根本不知道原来它们就在那里。

　　恩俏看到了许多跟她一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像印第安人那样有着又长又直又光亮的黑发，但男的往往会梳成一条长辫子，女的发型则丰富多姿，有些堪称巧夺天工。

　　当然，有些男的也会把辫子剪了，或者齐肩长，或者像白人男子那样的短发，例如巴特常说的“北方华人社区的老朋友”林书豪。

　　林书豪看上去很年轻，如果不是巴特说他已经45岁了，恩俏还以为他跟巴特差不多年龄。

　　“你们通常显年轻，容貌年龄总比实际年龄少那么些年。”巴特不无羡慕地笑道，尔后转向坐一旁眼睛亮晶晶的恩俏，微皱眉头，酸溜溜地对她说，“十年后你还那么年轻，而我则老了！”

　　恩俏、吉安和波克都笑了。林书豪也笑而不语，为四人沏上一壶上等龙井。屋外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屋内烛光摇曳，温暖宜人。五人围炉煮茶，茶香萦绕，如梦似幻。

　　林书豪身材修长，挺拔如松，不像那个年纪的男人那样大腹便便，是很精壮的体格。他的短发浓密黑亮，肤色比恩俏的深，比印第安人的浅，额头宽阔，剑眉飞扬，黑目烔烔，鼻梁笔直，双唇微抿，勾勒出一个略显固执的弧度。

　　与白人深刻立体的面部轮廓相比，他的五官秀气且精致，恩俏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一个美男子。认识的第一个同胞就这么魅惑众生，这怎么得了，难不成同胞们都如此养眼的吗？

　　让大家惊讶的是，眼前这名容貌年轻的中年美男子已有了一名跟恩俏一样年纪的女儿了。

　　当恩俏得知这点后，她忽然犯了花痴，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否也如此俊俏。

　　显然，无论权势还是财富，林书豪都是中国城里的老大。但他的财富并非通过剥削同胞赚来的，而是通过与白人之间正当的生意往来赚来的；同时他之所以在中国城获得无上的权势，正是因为他不单有财富，还是很多华人的庇护伞。

　　彼时距离美国制定且通过排华法案还有十七年，虽然还没有从国家和政府层面出台政策针对华人，但华人与以白人为主的当地社会时有矛盾，且矛盾有升级之势。

　　处于弱势的华人一直是社会的底层，忍辱负重，饱受欺凌，敢怒不敢言，即使死了，也像死了一只猫、一只狗那样微不足道，甚至贵族白人豢养的宠物都更金贵。

　　这些华人在家乡大多都是没有知识文化、没有土地财产的贫民，连年的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铤而走险远渡重洋，历经九死一生来到这里讨饭吃。但是大洋彼岸也不比家乡好多少。

　　与他们不同的是，林书豪在故国时就不是没有知识文化、没有土地财产的贫民，单是他这个名字就彰显出其出身的不凡。书香世家，是有知识文化的人；世代经商，是有土地财产的人。

　　他之所以选择远渡重洋来到美国，并非在故国过得不好，而是世界那么大，他想到远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