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缘》WJ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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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俏的负罪感、恐惧感与日俱增。明天巴特又得奔赴战场，她怕他离去，又怕他留下，于是一个人来到蔓草庄园的酒窖买醉。

　　古色古香，岁月悠长。从前，杰夫喜欢在这里借酒消愁，饮得宿醉。从前，拉姆斯老先生与老夫人也喜欢在这里小酌畅饮，在葡萄酒的香气里畅谈庄园发展规划。

　　她很少踏足这里。小时候曾跟着珍妮悄悄潜进来偷酒喝，喝到人生中的第一口酒，那是酒精度数极高的白兰地，烧得她全吐了。她觉得酒精饮品都是洪水猛兽，从此不再沾染。

　　直至在巴特的指引下小酌轻抿，捕捉到葡萄酒曼妙香气里的精细，感受到它各种元素在自己舌尖味蕾上的跳舞，她才慢慢接受葡萄酒。巴特说她的同胞不喝葡萄酒，而是喝茶。但茶这种饮品，在蔓草庄园或南方的大种植园几乎没有，所以她未曾品尝过。

　　她拿了一瓶布伦特城堡酒庄1859年的酒，轻车熟路地开瓶并倒进高脚杯里，然后趴在红木桌子上喝了起来。杰夫生前喜欢在酒中忘却忧愁，或许她也可以，却不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她想忘掉所有，什么都不想。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的一些东西塞满了她的小脑袋，她理不断，剪还乱。

　　巴特明天又要离开上战场了。可是为什么要去赴死呢？留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不好吗？他不单是叛徒，还叛国了。将来一个叛国罪扣下来，美国就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野鹰酋长又在枪林弹雨中了。可是为什么要去反抗呢？和平共处于这片土地，不好吗？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她却忧他之所忧，痛他之所痛，难过他之所难过？

　　希侬、波克和芳菲阿姨没有说错，巴特去支援野鹰酋长，就是将她以及蔓草庄园置于危险境地，杰夫就因他而死了。但是巴特真的那么自私吗？真的那么疯魔吗？

　　知情但什么都没说的人有琼丝、吉安和汤姆。而七里八乡的邻居应该是不知情的，他们只知道巴特认识印第安人，但认识印第安人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并不知道巴特其实是跑去支援他们了。

　　否则巴特和她又将置于舆论的中心，甚至被定为叛国罪了。叛国？巴特叛国了吗？她叛国了吗？

　　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答，这是无解之题。她正自迷醉，两腮像打了胭脂般桃红粉嫩，影影绰绰的烛光中，瞥见地窖里走来了一个人。

　　他的盛世容颜在烛光中像是古钱币上王子的头像般惊心动魄。巴特这个如此完美的男人，明明可以靠颜值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却偏偏要在枪林弹雨中沐血奋战。

　　“我们叛国了吗？”恩俏问完，放下酒杯，头扒在了红木桌子上摆烂。像这样不管不顾、只是趴着，真好。

　　巴特也自顾自倒了杯酒出来喝。他的进口酒生意不错，法国的邻居们都拜托他帮忙把他们酒庄酿制的酒卖到美国，他从中大赚了一笔。蔓草庄园的棉花生意也不错，波克是个被奴隶制耽误了的人才，他也从中获利不少。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他喝了一口，望着眼前蔫蔫的恩俏，知道她还沉浸在杰夫之死的悲痛中。他不作任何安慰，因为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只有时间能抚平一切，唯有静等。

　　“我有很多钱，葡萄酒生意和棉花生意都非常好。我们也可以像其他获得大量财富的人那样，去查尔斯顿或亚特兰大吃喝玩乐，过着上流社会贵族阶层的富裕生活。”巴特幽幽地说。

　　只要恩俏想那样，他可以立刻全身而退。或许他真的是自私，波克就曾臭骂他不为恩俏着想。如果不是杰夫，恐怕恩俏已羊入虎口，他也难逃生天。他，确实对不起杰夫。

　　但内心里，他渴望重回战场，为一场正义之战流血甚至牺牲，因为他是巴特·布伦特。他有所不知，这以后的一百多年里，也有不少人为了相同的缘由而选择逆势前行。

　　恩俏眨巴着黑眼睛，小脑瓜飞速运转着。猛地一听，巴特好像说得没错。有那么多钱，去城里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不是珍妮所向往的吗？这不是所有有钱人都在干的事吗？可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不，”她抬起了头，虽然有点微醺，但黑眼睛亮晶晶的，有光在闪耀，“那不是你想要的人生，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现在也挺好。穿镶嵌着金边、设计得华丽漂亮的裙子，与穿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裙子，有什么区别？舒服就好。住在豪华的大宅子里，与住在简朴的小木屋里，又有什么区别？平安就好。吃好吃的，与吃不好吃的，好像也没太大区别，不饿着就行了。”

　　听得如此说，巴特不由得打量了恩俏今天穿的衣服。一身黑色裙子，质朴素净，既是缅怀亡夫，也符合她一惯的极简风格。

　　“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些物质的东西。虽然你那么有钱，但你身上穿的衣服，大多旧旧的，甚至还有点破。你从来都不在乎穿衣打扮，但你就是能把一件破衣烂衫穿出王子的气势。”

　　恩俏醉醺醺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巴特被逗乐了，忍不住咧嘴一笑。如果她能穿越时光遇到少年时的他，应该会被他的衣品折服吧！当时，巴黎和米兰最前沿的时尚都在少年的他身上轮番上演了。

　　“你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肤浅的东西。肯定有什么东西，更为重要，例如，良心。虽然命运曾经对你很残酷，但你不曾丢掉自己的良心。对此，我很高兴。一个有良心的人，怎么会是自私的人呢？一个有良心的人，怎么会是不忠的叛徒呢？”

　　有光在巴特的蓝眼睛里闪过。他爱的，从来不只是她可爱的rou ti，还有她有趣的灵魂。

　　如果说初初相识时，十九岁的她懵懂蒙昧，对这个世界很无知；那么现在，经过如此多风雨，她快速成长起来，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正在形成，而这将是她今后最强大的武器。

　　“忠于自己的良心，就不是叛徒，”恩俏继续说，“至于叛国？你的祖国是法兰西。你初初来到美利坚，美利坚是如何对你的？你那么努力地想使这个国家变得更美好更文明，如今有所改变了吗？不，这片土地先于这个国家存在，这个靠血洗印第安人建立起来的国家，本来就没有叛国之说。野鹰酋长他们听了会笑的……”

　　巴特觉得她应该是醉了，因为清醒着的她不太可能会说出这些话。她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么深刻的认知，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有可能，他希望她在自己的庇护下，一如初见时那样懵懂、蒙昧、无知。

　　只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人，才会在短时间内顿悟如此沉重的东西。

　　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背，低声说：“难过的话，就哭吧！”

　　一句话，恩俏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杰夫的死，在她的心中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每时每刻都在痛。这种会呼吸的痛让她下意识地屏蔽掉与杰夫有关的一切，而想些他以外的事，那样就不会痛了。

　　可是巴特这句话，彻底摧毁了她好不容易堆叠起来的坚强，悲痛排山倒海而至。她扑进巴特的怀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