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缘》WJM

62、062

　　巴特天天如影随形，让肚子越来越大的恩俏越来越难堪。

　　事已至此，她承认她爱巴特，世人也皆知她爱巴特，而巴特却天天盯着她，盯着她带着伤疤的脸，盯着她越渐臃肿的身材，将她的丑态尽收眼底。她都要毛骨悚然了。

　　她将衣服改得宽松些，以掩饰自己变形的身材。然而七八月的夏天太热，衣服改得再宽松也较为单薄，无论她怎么掩饰，都难以遮掩。

　　珍妮就曾阴阳怪气地说她像只母猪，又黄又肥；凯瑟琳也曾拿她从哪里听来的词，说她是“黄皮猪”。

　　那时候，恩俏还不知道，凯瑟琳侮辱的是整个华夏民族。当时她只觉得既悲伤又愤怒。

　　她与珍妮一起长大，把珍妮当成姐姐，可是珍妮却如此笑话她；虽然一直与凯瑟琳都不是好朋友，但彼此一直以礼相待，可是她那句话，带着傲慢与偏见，带着歧视与鄙视，让她心里很难受。

　　其实珍妮和凯瑟琳的内心更难受。她俩之所以如此待她，还不是因为妒忌。

　　珍妮妒忌巴特对她情有独钟，明明她各方面都平平无奇，还毁了容、嫁了人、要生娃，巴特却依旧像蜜蜂追着蜜糖那样粘着她。

　　凯瑟琳记恨她抢走了杰夫，杰夫本来就是凯瑟琳的情人，在战争前就是了，可是在男人如此稀缺的战后，杰夫却被她抢走了，还被她打得半生不死。

　　所以，如果一个女人尖酸刻薄，那很大概率是因为她没有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吧。

　　当听到凯瑟琳那句“黄皮猪”时，巴特终于下了逐客令。“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他冷眼瞅着凯瑟琳，阴森森的目光让凯瑟琳不寒而栗。

　　“你凭什么赶我走？你又不是蔓草庄园的主人。”凯瑟琳也很倔脾气。南方的女孩们从小就被教导，要贤良淑德，要知书达礼，要温柔待人，要甜美可爱，但凯瑟琳是少有的另类。她不是珍妮那样的傻白甜。

　　跟其她一心想嫁巴特的女孩们不同，凯瑟琳凭着女性准确的直觉知道，即使她或珍妮或其她女孩脱光了站在巴特面前，巴特也会无动于衷的，他的心里只有恩俏。这个男人真是可恨啊！

　　凯瑟琳比其她女孩们更务实、更聪明。当其她女孩们都把心思放在光彩夺目的巴特身上时，她却知道巴特的终极选择，于是她把目光放在虽然相貌不太出众但身强体壮家境富裕的希侬身上。

　　同时她也敏锐地捕捉到那位名叫琼丝的黑人姑娘对希侬有意，但她并不将琼丝放在眼里。一个黑人而已！可是，让她抓狂的是希侬几乎无视她的存在，他的眼里只有珍妮。

　　即使这样，凯瑟琳还是要常来蔓草庄园。如果被下了逐客令，那她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

　　巴特一语不发，只是阴森森地瞅着她，瞅得她心里发毛，她只好求助地看向珍妮。

　　珍妮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并不觉得巴特一个外人却像个主人那样在庄园里招摇过市有何问题，相反还觉得他这个样子荷尔蒙满满，使得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要兴奋尖叫了。

　　也正因如此，她才没把庄园发生的事告诉远在查尔斯顿的姐姐康妮。如若姐夫出手，巴特肯定会被赶走，那她要嫁谁呢？

　　于是，虽然巴特并不是蔓草庄园真正的主人，虽然巴特并没有权力下达逐客令，虽然巴特和恩俏才是世人公认的奸夫yin fu，但凯瑟琳再也不敢来了。开玩笑，巴特一身枪支弹药，还不按常理出牌，哪天不小心朝她开枪，她不就完蛋了。

　　珍妮觉得巴特实在太有男子气概了，那是查尔斯顿和亚特兰大那些贵族少爷所没有的。巴特跟他们一样是贵族，一样都富有，却比他们更刚阳有魅力。

　　珍妮无视了巴特对她的冷淡，心花怒放，两眼发光。只要巴特在蔓草庄园，她总会有手段使得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巴特知道恩俏不开心，傍晚时分天不那么炎热的时候，就带着她在庄园附近走走。

　　“孕妇宜多走动走动”，后来，他华人社区的老朋友又给他寄了封信，信里列了长长一则清单，详细记录了孕妇的“宜”与“不宜”。于是巴特就天天拿着这则清单来指导恩俏养胎，恩俏都被他烦死了。

　　血色黄昏，远山墨墨，草木皆荣。

　　蔓草庄园里一副繁荣景象，粮食作物棉花长势喜人，鸽子喜鹊模仿鸟乱飞，一群充满飞翔欲望的彩色鸡优雅地跺着步伐，让人不由地想起了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杰夫。他以前也爱衣着光鲜地在庄园里优雅漫步。

　　为了安抚恩俏悲愤的情绪，巴特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各地趣闻来逗她笑，以转移她的注意力。以往这一招还是管用的，但今天估计不太行。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男神皱眉的样子也无法使恩俏分神。

　　于是巴特破天荒地伸出臂膀将恩俏搂入怀里。虽然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大起来，在两人中间膈应得慌，但他还是搂得欢天喜地。他低下头吻了吻她满头如云乌发，说：“好了，都过去了，咱们不要被不相关的人影响了心情。”

　　这段日子以来，恩俏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纵使平日里她隐忍坚强，但怀孕后受此刺激，不免变得有点神经质。

　　说她是yin fu，说她恩将仇报忘恩负义，说她为了夺取庄园嫁给杰夫，说她为了与更富有的巴特在一起而谋杀丈夫，说她怀的是奸夫的野种……如此这般，事后她都能在巴特的胡搅蛮缠、喋喋不休中一笑而过。

　　可是凯瑟琳那句“黄皮猪”，让她的心纠着纠着，会痛，真的会痛。她在白人家庭里成长起来，对她所属的那个民族一点也不了解，可是体内流动着的是那个民族的血液，所以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痛。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痛，她会发现巴特正搂着她、吻着她，而她则会把他推开，并说他俩不应这样亲密。这倒让巴特有机可乘，见恩俏没拒绝，一时流氓本性再现，又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虽然身材有些变形，但她还是太瘦了，得补补——他心里想。流氓的本性，保姆的心。

　　“你去过外面的世界，你说说，大家是不是都看不起我，是不是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恩俏在巴特怀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执着地追问。

　　其实她早就在蛛丝马迹中知道了答案。拉姆斯老夫妇并没有告知她实情，而是一遍遍地说他们善良友爱，并让她不要忘了自己的根，但她总能从别人的风言风语中听出大家对她以及她所属的那个民族的蔑视。

　　巴特想起了他接触的那个华人社区，想起了那些善良友爱的中国人，也想起了几位长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他不应该只局限在华人社区，因为在这个国家，他们不被待见、不被尊重，他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看能否做点什么，使得这个国家更美好、更文明。

　　但这些年过去了，他也没有使得这个国家更美好、更文明。他觉得自己很无能，愧对那些有恩于他的长辈们，愧对那些对他极其友好的华人朋友们。

　　他眼神痛苦，神情严肃，艰难地点点头。他轻轻抚顺她被风吹起的长发，轻轻抚摩她光洁的脸颊，然后低头在她额头吻了吻，轻声说：“这个世界会更美好、更文明的。”

　　虽说世界的变革是由无数微小的个人推动起来的，但个人的力量真的何其薄弱。三十八年后的1903年，世界也没有变得更美好、更文明。晚清驻美公使馆陆军武官谭锦镛先生在旧金山大桥被白人警察当众侮辱为“中国人，长辫子，猪尾巴”，武官出身的他虽然一出手就把白人警察放倒，但还是被关押了起来，即使亮明身份也还是被屈辱地严刑拷打。最后旧金山一位经商的华人花费重金将他解救出来，他却选择在旧金山大桥上投海自尽，以死明志：

　　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