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缘》WJM

56、056

　　太阳初升时，大地蒙着层不真实的水红色雾气，像随风而动的金色水绸。恩俏“哗”地一声打开大红房子雕着涡云流水等图案的大门，惊得白色长廊前的草坪上一群鸽子“哗”地飞走。

　　她仰头追寻那群快乐的鸽子，它们银灰色的翅膀在初夏的晨光下一片灿烂。仿佛存心搞恶作剧似的，它们来了个集体大转弯，“扑哧哧”地一片往回飞，悠然落下一两片灰白的羽毛，犹如一两颗从铅灰色云团上滴落下来的雨点。

　　庄园里，十几只喜鹊点缀在草坪上起起落落，像一团被风扯动的花布。一群鸡野心勃勃地拖着长长的尾羽，像绅士一样昂着头，学着杰夫的样子，在草坪上优雅地散步。它们身材匀称，线条流畅，每一根翎羽都充满了飞翔的欲望。

　　蔓草庄园的每一处，都萌动着蓬勃生机。恩俏也一如此刻的蔓草庄园，朝气蓬勃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她的蔓草庄园，她的家！

　　战后的南方虽然仍然不太平，但其她女孩们已没有了继续待在蔓草庄园的理由，她们又不是无家可归，她们都有一座大庄园在等着她们归来，再说她们想要嫁的杰夫已然娶妻。

　　因此蔓草庄园恢复了正常，只有四个人。

　　他们没有更多的钱去雇佣更多的工人来干活，因为拉姆斯老先生的钱并没有及时换成金币或存入欧洲的银行，如今南方战败，南部联邦的纸币一文不值，而且这几年的棉花也因为战争而卖不出去。跟其他大种植园一样，蔓草庄园穷得叮当响。

　　恩俏带着波克和吉安开始了忙碌的生产工作，很快庄园就在恩俏的细心操持下正常运作，且蒸蒸日上。如果换凯瑟琳或其她女孩当蔓草庄园的女主人，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繁荣起来。

　　杰夫并没有参与庄园的任何工作。表面上他仍然戴着贵族的头衔，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高贵，十指不沾田里活；实际上他内心很颓废、很挫败，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沦为名副其实的穷光蛋，除了一座百废待兴的种植园，他一无所有。

　　他看着恩俏带着波克和吉安两人忙得团团转，却没有去帮忙。开玩笑，那都是出身低下的农夫才干的农活，他是几百年风雨里沉淀下来的贵族后代，要保持该有的颜面，贵族的荣光、家族的荣耀都不能辱没。

　　时间久了，他内心就产生一种虚无感、无用感，觉得女人们辛苦劳作地养着他，他是吃软饭的。可是他又惦记着自己的身份头衔，不愿意像个低贱的农夫那样干粗活脏活。

　　在这种痛苦的矛盾与循环中，他开始了借酒消愁。拉姆斯老先生留下了一整个酒窖的葡萄酒与白兰地，他就沉浸在其中，喝得酩酊大醉，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忘记现实。

　　恩俏没有一句怨言。她开始理解了拉姆斯老先生生前常说的那句话：“蔓草庄园要沦落了。”

　　或许拉姆斯老先生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他看到了贵族的没落，也看到了新世界的重塑以及新力量的崛起。知子莫过父，或许他早就看出了自己儿子不会是那股崛起的新力量。

　　婚后杰夫对恩俏也不错，因为他确实在最后阶段爱上了恩俏才娶的恩俏，而不是仅仅出于报复巴特才娶的恩俏。

　　但更多时候他们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恩俏谈田里的劳作、庄园的日常，杰夫一点也不感兴趣，杰夫谈查尔斯顿的时髦事儿，恩俏也插不上话。

　　两人就像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那样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虽然平平淡淡粗茶淡饭，倒也细水长流。

　　毕竟再激烈的浪花，最终也会消溶在滚滚江流河水中。平淡如白开水的婚姻生活，也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奢侈。至少现在的人生，是凯瑟琳眼红的，是其她女孩们渴望的，是很多人都得不到的。

　　而她，只是一名平平无奇、身份不明、还毁了容的异族女子，能嫁给杰夫成为蔓草庄园的女主人，她已经很感谢命运了。她每天都告诉自己她很幸福很幸福，直至这天午后——

　　她正在羊圈里挤羊奶，巴特赌博赢回、拉姆斯老先生牵回的那头母山羊又产下了一只小羊羔。

　　忽然，她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恩俏吓了一跳，以为杰夫在跟她闹着玩，但一秒后就醒悟，杰夫那么高雅斯文，不可能来羊圈这种地方，而且他不可能这样亲密而热烈地拥抱她，他一直都是客气而冷淡的。

　　接着，一种熟悉的味道扑鼻而入，那种她为之陶醉的混和着烟草与马厩味的男子气息。来人整个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沉浸在他的胸怀里，四面八方都是她魂牵梦萦的他的气息！

　　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敢相信。她恐惧，她紧闭着双眼，希望再睁开眼，这一切都会消失，她还是如常地过日子，无波无澜，平静到窒息——

　　只不过一个熟悉、磁性而略带斯哑的声音彻底打破了她的奢望：“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快就把自己嫁了？就连几个月的时间都不能等吗？”

　　声音是那么的痛苦，听得恩俏的心都碎了一地。哪怕分离了这么久，见面的第一句话，她都能感受到透彻的痛：她内心的痛，还有对方传递给她的痛。

　　她没有挣扎，静静地闭着眼，享受着沉浸在他怀抱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多么希望时光静止，她就这样待在他的怀里永永远远。

　　原以为她已忘记了巴特，原以为她爱杰夫并且与杰夫结婚很幸福，只不过那都是她拼命告诉自己、拼命让自己相信的假象。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努力——努力忘记巴特带给自己的伤痛、努力相信自己与杰夫结婚很幸福——却在这一刻瓦解得彻彻底底。这么轻易地，就被瓦解了。

　　不能忘，还爱着，那是会呼吸的痛——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呜咽着：“你说的……你永远不再……不再回来了，呜呜，而且……而且你说——”说到这里，恩俏已泣不成声。

　　她想起了信里的话，当时看到她是那么的生气，以至于愤然撕碎了——“我俩身份悬殊，肤色不同，信仰不同，注定不能在一起。我相信你能嫁到一个更合适的丈夫，祝你幸福！”

　　当时有多生气多愤怒，过后就有多悲痛欲绝。“现在，我如你所愿了，嫁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丈夫了！”

　　直到这时，恩俏才承认，闪电般嫁给杰夫，还有一个原因是跟巴特赌气，就赌他的这句话：“我相信你能嫁到一个更合适的丈夫，祝你幸福！”

　　没有他，她也能嫁给幸福的！她始终深信这一点，每天都告诉自己很幸福。但这一切都被他的回来轻易瓦解了。

　　巴特依然紧紧地从背后搂着她，将她整个都揽进了怀里。他低下头，脸紧紧地贴着她一头浓密的乌发。他贴在她耳边低语：“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难道你对那封信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怀疑什么？”恩俏的眼泪继续“扑簌簌”往下掉。没有一点需要怀疑的地方呀：

　　他不再是穷光蛋，回欧洲继承庞大的家产了，不再回到一无所有的美国了——没毛病，没问题。她不是倾国倾城的女子，且不具备主角光环，甚至脸上还有一道永远也无法消失的伤疤，她根本没有足够的魅力将他从富裕的欧洲喊回来——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直到现在，她仍然对收到的那封信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