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门（少爷和我）》花瓶不碎

1、新管家

　　1931，民国二十年。

　　又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碎而又沉闷的声响。

　　刘波一身单薄的长衫，跪在灵柩前，圆框眼镜下那双清澈的眼，蒙着一层水雾，他沉默着，直到天光一点点昏暗。

　　火盆内炭火烧得旺，噼啪燃起，映红了刘波的脸庞，他低头望着躺在棺木中的父母，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摸了摸棺材边缘的木质纹路，轻轻地叹息。

　　只因他觉得，父亲母亲大抵是不伤心的。恩爱了一辈子，白头偕老，就算死后也是一对儿鸳鸯，已经没有遗憾了。

　　太多人奢求不来。

　　只可惜，徒留他孤身一人。

　　铜炉里烧剩的半截香渐渐燃尽，刘波伸手取下，换了新的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间，他磕了三声响头。

　　“少爷”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管家”刘波跪了整个下午，膝盖早已麻痹。他站起身，活动了几下酸痛的身躯。

　　天空还是灰濛濛的，风很冷，他穿得极少，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个寒颤，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抬步向外走去。

　　老管家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灰褂子，黑布鞋，头发花白，满面皱纹，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油亮的伞。

　　他拍拍刘波的肩膀，关切道：“少爷啊，怎么跪这么久？膝盖受凉了吧”

　　刘波摇头。

　　老管家叹了口气，说：“别难过，老爷和夫人都在九泉之下看着呢。”

　　老管家说着话，把伞撑开，遮住院子里的风雨，转过头，继续道：“老爷和夫人都说了，少爷还是回上海，拓展刘家的产业”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落在刘家门口的台阶上，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刘波抬头望，天际乌云压顶，风卷残云，吹落几许瓦片，在雨幕里溅起几朵浪花。

　　鞍山这座老宅子，很多年不住人了，墙壁斑驳，青砖铺就的地面，有些剥落开来，露出泥土与青苔。

　　雨势越发急促了。

　　老管家用袖子抹了抹额角，“快进屋吧，小心淋病了。”

　　雨水从破败的屋檐滑下，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水声。

　　刘波就着雨声收拾行李，老管家则关了雨伞，守在他身旁。

　　第二日，雨停了。

　　临别时，刘波望着父母的墓碑，看了良久，眼里有不舍，也有释然。他深深鞠躬，“以后再来看您。”

　　老管家和刘波坐上车，驶离鞍山，朝上海的方向行去。

　　刘波本以为日子会安稳的过下去，他和老管家两个人，一老一少，每天忙碌，为生计奔波，虽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但起码于诺大的地界中有个伴，不至于太孤单。

　　可万事想尽人意必然难上加难，颠簸劳累良久，老管家不堪舟车劳顿，在途中病倒了，昏昏沉沉间还说要给他找个新管家。

　　刘波听罢，笑着应了。

　　几日后老管家被家人接走。

　　刘波独自回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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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商埠开放、华洋并存，靡靡之音随处可闻。

　　这座歌舞升平的不夜城住了十几年，刘波却总觉缺了点什么，一如他这次回来，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怅惘。

　　城内繁华喧嚣，纸醉金迷。

　　刘波穿着简单朴素的长衫，站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尤其突兀。

　　他在街头闲逛，看见卖唱的，便停下，扔几个钱；瞧到杂耍的，就鼓掌，多投一些币，买上几样小玩意，又装了些吃食。

　　他看上去不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却出手还算阔绰，自带一股子洒脱劲儿。

　　路边摊前，喝杯热茶。

　　客人不少，有的消遣，有的看戏，有的喝酒，还有的在打牌。

　　刘波谢绝摊主的推荐，摆手，抬腿，漫无目的往家走。

　　刘家宅邸不大，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环境幽静，空气清冽。窗户通着院子里的小径，可见院中一棵高大的榕树，枝桠错综复杂，间隙中光线照射进来，将周围染成金色。

　　风吹过，带起阵阵青草香气，沁人肺腑。

　　只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这清净雅致的景，除了他，没人看，也无人知道。

　　实在有些遗憾。

　　这么说也不对，倒是有一个仆人，每日照例打扫庭院，浇灌花草，修剪枝叶，不过是做完便走，不停留，也不问。

　　像是特意避着人一般。

　　刘波甩掉脑中纷乱的念头，沿着石板小路，慢悠悠地晃着。

　　经过长廊，走过庭院，顿在房前。

　　吱呀一声响，门开。

　　屋子里极干净，说得上是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放着三件衣服，柜上摆着两只精致的白瓷瓶，兰花斜斜挂在一侧。

　　窗明几净，只少一丝暖意。

　　刘波把东西放下，在桌旁坐下。

　　他拉开窗帘，阳光透过，于地上形成一排光圈，在床边的地毯上，拖曳着，像一条蜿蜒曲折的鱼尾巴。

　　刘波盯着角落，愣神。

　　他明明有家。

　　却仿佛在外漂泊，不知归属。

　　希望能找到一个避雨的港湾，靠岸，寻个安心，图个温暖。

　　父亲把撑起家业的重担交付于他，初时茫然无措，只想不败个干净，便不愧对亲人了。

　　他没有那份雄心壮志，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存些闲钱，不问世事，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即可。

　　现来渐渐明白了，他需要打拼的非功成名就，千万人仰息膜拜的财富，而是普天之下留一个心安的栖息之所。

　　只求一隅安宁，他也不算贪婪吧。

　　思虑间。

　　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驶来，在刘宅前停下。

　　刘波起身，朝外走。

　　车门打开，一条修长笔直的腿先跨了出来，墨蓝西裤，黑皮鞋，讲究的熨帖贴合。

　　来人身姿挺拔，茂林修竹，五官深邃而俊美，眉宇间流淌着一股傲气，身上穿一套墨色西装，鼻梁架一副金丝眼镜，手中握一把素色折扇，斯文中隐藏着锐利。

　　这人英俊的脸庞映入刘波眼中。

　　往常谁穿起西装瞧着都别扭，生不起欣赏的心。偏偏眼前人，别有一番韵味，赏心悦目，令人沉溺其中。

　　刘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龙傲天抬眸，四目相对。

　　那人站在角落处，看起来很平凡，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夕阳斜挂在西边的高楼之上，染红了半边天，余辉倾泻，组成斑斓的色彩，映出一双人影。

　　龙傲天思绪纷飞，五味杂陈，千回百转间，终化作一声：“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