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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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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殷家向顾家退婚,这消息一时传遍整个樊中城。
城中人人嗤笑,顾家有个三小姐未及出阁便被婆家拒婚。
顾乾和顾夫人为此震怒,然堇娆却终于恢复了生气般偶尔露出些笑颜。
只是,看在堇嬛眼里却再也不那么生动美丽,那双眸子再也找不到此前的灵动和顾盼生辉。
此后也很少有人来朝顾三小姐提亲。倒是堇嬛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前日是尚书之子,昨日是御史之孙,甚至夜家也派人来过,似乎是要将她许给夜尘的大哥夜苓。
堇嬛坐在窗前简直有些愁眉不展。
不过让她奇怪的倒是顾乾的态度。谁来提亲他都不置可否,倒是先要询问一番堇嬛的想法,若是堇嬛表现出不情愿便微笑着回绝人家。
堇嬛猜测,大概是顾乾觉得对不起凤嫔之,因而不愿意再勉强自己吧。
然不论如何,能够不被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总是好的。
但是碧衣显然不这么想。她看着一个一个提亲的人抬着彩礼打道回府,心就要凉下半截。看着堇嬛坐在那里丝毫不着急的样子,终于有些憋不住。
“小姐,您再不好好挑个婆家,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堇嬛奇怪地看碧衣一眼,忍不住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是怕自己嫁不出去吗?”
“不是这样的,我是替小姐担心啊。哎呀……”碧衣小脸涨的通红,看着坦然自若的堇嬛有些手足无措,别扭一会儿便揪着衣袖出去了。
堇嬛失笑,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脸色也暗下来。
夏日的雨总是下得又大又急,连日的大雨倒是将空气中的闷热驱了个干净。
堇嬛从角落里抽出把描了竹叶的油纸伞,撑开走向漫天的大雨里。
豆大的雨点将油纸的伞面敲的啪啪作响,好像下一刻将伞林出个窟窿。有水顺着伞柄留下,衣袖被晕湿一小片,黏着皮肤,有种窒息的潮湿感。
刚走出顾府不远,便看到对面拄着伞走近的人。
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他,还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优雅俊美。白色的长衫沾了湿气却不显狼狈,伞沿遮住了他的脸,身形却依旧熟悉。
堇嬛不由得顿住脚步,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司马亦谦渐渐走近。
微蹙的眉峰下面,那双深邃的眼看到堇嬛时透出一瞬间的狂喜,很快被脸上千年一日的温和笑容掩盖。
“好久不见。”他说。
“嗯,好久不见。”堇嬛点点头,轻轻笑了笑。
再见到他,虽没有了之前难言的伤痛,然从前那些似深似浅的感情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散去。初恋的美好和残缺,都会深刻地复刻在每一段回忆里,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遗忘的东西。
也许以后会遇见比初恋更加好的人,会经历比最初的情窦初开更深刻的感情。但是因为是第一次,它总会有我们无法忘却的妙不可言。
它可能是我们窗前美丽的柔白月光,可能是我们心口上开出的赤色蔷薇。
回忆起来,像是浸了蜂蜜的黄连。
带着浅淡的甜美,却是深深的刻骨的无法圆满的遗憾苦涩。
相对无言。
司马亦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雨下得太大,小心别淋湿了,要买东西的话可以托下人跑一趟。”
依旧是关心的话语,关心的口气。却是以完全不同的立场了。
“谢姐夫关心。”堇嬛点点头。
“我正要去顾府,一起回去吧。”他向她发出邀请。
堇嬛摇摇头,看向央王府的方向:“我正要去那边,姐夫路上小心。”
司马亦谦顺着她的视线转身去看,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是么。好吧,那……路上小心。”
“嗯。”
说完颔首毫不留恋地走开,裙摆晃动溅起水花,一不小心打湿了司马亦谦的官靴,一阵彻骨的凉意泛开。
司马亦谦自嘲的笑开,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发力,指骨发白。
仰头看着如利箭一般坠下的雨丝,“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后悔了吗?”
没有人回答。安静的街上只有雨声嘈杂。
那年冬天的大雪里,初见时她疏离戒备的神情总让人心疼。熟悉了之后的时而温柔时而精灵古怪总是轻而易举地触动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然而现在,那一派云淡风轻和波澜不惊,带着明显拒绝的眼神,却是如一把利刃,生生地刺穿了胸腔。
明明是自己负了她,有愧于她,可为什么看到她面对自己的淡漠疏远会这么不甘心,甚至有隐隐的愤怒呢?
不甘心也好,舍不得也罢,除了放下还有什么不是于事无补呢。
从小便学会了英明决断,几乎每一个决定每一次取舍都能得到预想中的结果,更不懂得何为后悔。可是这一次,自己一开始便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有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服气,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没有放开那双手,会怎么样。
堇嬛到央王府时,被告知萧纪央早上去上朝,一直未回。
管家将她领进偏厅,上了热茶和点心:“王爷大概也快回来了,小姐不介意可以在这里用些点心静候一会儿。”
“打扰了。”堇嬛朝管家笑笑。
堇嬛静坐着,忍不住苦笑一声。
若只是单纯的想要道谢,自己冒着这样大的雨来又是何必,结果换来的还只是一句“不在”。
那晚他突然冷下来的表情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无法不介怀,无法不在意。
当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举着伞走到了央王府大门口。
尽管是在夏天,但周身的湿冷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觉得从脚到指尖都冰冷得骇人,坐下来忍不住用力抱了抱自己的肩膀。
外面的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淅淅沥沥搅得人心浮气躁。
婢女已经上了好几趟茶,萧纪央却始终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堇嬛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左手轻轻摩擦着右手手臂,似乎这样就能驱赶掉一些寒意。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堇嬛只觉得头有些重,脖子怎么也直不起来,索性趴在桌上轻轻阖着眼睛。
萧纪央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因为雷雨天的关系,天色看起来比平时暗了很多。
他一回来便一头栽进书房,大有谁都不许来打扰的意思。
管家在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门。
知道堇嬛已经等了一下午,萧纪央只是皱了下眉头,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狼毫往偏厅走去。
看到她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样子,心中有个地方放登时塌陷下去,柔软异常。
她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趴着,长睫轻扫,面容带着些苍白,嘴唇微微张着。宁静美好。
他伸出手,停留在她脸颊上方的宽大手掌突然又下意识地握成拳,缩了回来。
熟睡的她眼皮动了动,有些恍惚地从桌上爬起来,眨了好几下惺忪的睡眼才看清面前高大的身影。
忙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回来了啊。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萧纪央点点头,垂眸看到她已经湿到膝盖以上的裙子,道:“雨天就别到处乱跑,小心着凉。”
“我没有乱跑……”
萧纪央有些严肃地看着她,堇嬛顿时失了辩解的勇气。
“殷家退婚了,我……来谢谢你。”
“嗯。我知道了。”萧纪央说完便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外又回过头喊道:“你要在偏厅呆到什么时候?”
堇嬛低头撇撇嘴跟上去。
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恍惚。
淋湿的衣裳此刻透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潮湿感,说不上是冷,就是让人发闷。头还是很沉重,全身脱力。
正在昏昏沉沉之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堇嬛没反应过来恰好撞在了他怀里。
萧纪央下意识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只觉得衣料上一片潮湿。
“怎么淋成这样。”说完又伸手摸了摸堇嬛的额头,眉头皱的更深了。
“发烧了也不觉得难受?”
堇嬛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紧张,从始至终都有些茫然,并且极其顺从。闻声抬头看着他,摇摇头,又觉得有些发晕便顺势靠在了他胸膛上。
萧纪央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着她此刻睁得很大水雾蒙蒙的眼睛,也生不起气来。
叹了口气叫来下人带她去客房沐浴更衣,又吩咐人去宫中请了御医,叫人准备了些精致的粥点小菜放在房中。
他站在房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眉宇间疲倦之色渐浓,使整个人看起来清隽憔悴不少。
眼中的柔和神色渐渐化成一股深重的担忧。
现下正是暴雨多发季节,江南一带已经进入梅雨季节。雨水频降,江南一带河湖水位大幅度上升,前几天又接到奏章江南溟河楚江交汇处堤坝岌岌可危,若是雨水在这样落下去迟早会决堤,两岸鱼米水乡到时将会化为泥沼。
当初筑坝时朝廷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是由当时的工部尚书林政亲自监工建造。
然而堤坝筑成不久,江南便涨了洪水,大坝决堤江南一带损失惨重。后来查出是林政筑坝时偷工减料贪了一大笔费用导致的,遂判处死刑,家人流放塞外。
虽然后来年年修缮,但过了这么些年,大坝内部只怕早就不堪一击。
晋封央王之后,皇上立马收回了兵权,从兵部调任到工部,这显然也是开始防着自己了。这么些年南征北伐,立大大小小军功无数,也确实有些树大招风了。
此次皇上拨出重款决定重新筑坝,一来是要筑坝,二来大概就是想将自己架出樊中。
虽然目前尚未明确下旨,但皇上的心思,也总能摸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