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沙姜

2、第 1 章

　　重暮是被脸上的点点凉意而惊醒的，睁眼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他妥帖的平躺在木质的大棺材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棺材板上被不知名的液体浸透滴在他脸上，黏腻腻的像人们做过的胶原蛋白面膜。

　　忽略掉它滑溜溜的恶心感，也许能让自己老了不少的脸变得紧绷一些，他放宽心的想。

　　重暮轻轻活动了活动自己已经发木的手腕关节，软骨之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陈旧声响，像是多年没有人用过的生锈工具。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记忆里他应该已经是个凉的不能再透的人——那个死在最后一战午后的精神控制者。

　　棺材板上的液体愈发粘稠起来，聚集成一颗浑浊黏腻的水滴，晃晃悠悠挂在那里，将落不落的拉出好长一根丝，正对着他的嘴唇。重暮连忙极速扭头躲闪，清脆的一声骨骼碰撞让他的脖子蔓延上来几层痛意。

　　他不动声色的在心里骂了句街，双手向头部上方摸去，摸到一个圆形暗钮，暗钮似乎有许多细小的凸起的颗粒组成了什么符号，但那更像是一种封印。

　　重暮迟疑了一瞬，手指指腹下意识的摁住暗钮中心用力顶下去.......棺材盖微微被顶出道缝来，空气中浓郁的红细胞伴着一股窒息的腥臭铺面而来，还带着股温暖的劲儿，直扑面门，熏得重暮七荤八素差点没当场落了泪。

　　这是在乱葬岗吗？还是说丧尸大军总部？这味道挥之不散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重暮几乎是当下就立即做了决定，继续将暗钮往下摁，直到四周的情景逐渐清晰的在他眼前呈现。

　　墙面上飞溅的液体和露出的砖块和成了一码色儿，都是暗沉的红，头顶上柱状的玻璃灯来回轻轻的晃动，灯光折射在天花板上围着灯柱一圈排列成透彻而又五彩的半规则圆形。

　　重暮将上半身钻出，这才看清自己身躺之地并非是什么棺材里面，而是类似于一块分不清什么材质的长方形器皿中，紧接着很快他浑身汗毛一竖！
　　他在自己的‘棺材板’上看到了一排尖利而乌黑的獠牙，獠牙的主人两眼半闭，干涸的血液呈痂状在他的皮肤上浮了皮。它此时正趴在自己的‘棺材’上休眠，腥臭的口水从十多厘米长的牙齿之间的缝隙向下流，将刚才自己脸正对的那个位置晕出深色的一滩。

　　重暮恶心的直皱眉，此刻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刚才迅猛躲开那滴不知名液体的行为有多么机智，尽管因此扭伤了自己干柴似的脖子。

　　他没有见过牙齿这么长的丧尸，至少生前没见过，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玩意只能是个人类演变而来的，甚至还是个异种丧尸。他此刻无比希望这个房间能够有一些先进的通讯设备或者是钟表。因为感觉自己似乎睡的足够久了，久到一醒来就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丧尸变异物种躺在他的棺材板上，毫不吝啬的用口水浇灌给他多年未洗的老脸做了一回免费的面部紧致祛纹保养。

　　于是撇撇嘴捂住口鼻心想：“真该谢谢老天爷这么爱惜我的脸蛋。”

　　来不及更深一步的吐槽了，重暮悄悄的将下半身如出一辙的慢慢钻出，双脚踏在大理石瓷砖上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竟让他不自觉的晃了晃。站稳后他伸出左手，手心向上用力的将指节弯曲，试图召唤自己生前的精神体。他脖后的腺体有些发胀，跟随着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红粉色的精神力从腺体中钻出一缕，像乘风的落叶围着重暮四周转了几圈后淡然的飘回腺体中直接消散了个干净。他的精神力受损了。不过重暮将手放下想想也是，自己死时精神力就已经衰竭的半分都剩不下了，殊不知老天是有多么开恩才给他勉强留下一缕，是该费心多将养一阵子才行。

　　既然已经决定不动用自己的精神力了，他开始打量整个室内的环境。

　　这个正方形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门，如今紧闭着没有玻璃，看不清外面的状况，显然在这个不知名丧尸醒来之前跑出去会遇到什么更危险更离谱的事情无法预料。正对面靠墙是一排柜子，柜子里罗列整齐的书本舒适的像钢琴键般规律，全部都是一黑一白交错。而他转过身背后则是许多透明材质的立方体，悬浮在空中，里面绿色的营养液滋润着大大小小的生物器官，看的人头皮发麻。凭着生前二十年的摸爬滚打，重暮肯定，这绝对是一个生物标本研究室，但是一般研究室都建立在城中心最安全的地方，不要说丧尸，安保系统强烈的连蚊子都飞不进来，就算它是个直升机大小的变异蚊子，针嘴比钢管还要粗。

　　但是这些疑惑他全部都只能留到一会再去好好细想，因为他在其中一个立方体的下面看见了一把全自动墩布，墩布底是横着的不锈钢细长切片，只要将中间的海绵去掉，是个绝佳的一捅下去脑浆开花的有效武器，他必须在这个丧尸醒来之前把它杀掉！

　　重暮放缓呼吸走到墩布面前，小心翼翼的蹲下，指甲用力死死扣着夹心的海绵，也幸好这个墩布崭新，海绵没有沁过水，撕扯起来相对来说还算比较省力动静也十分轻巧，随着刀面的逐渐显露，他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这回准保万无一失。

　　按理说故事的情节发展是这样的，重暮卸下刀片后悄咪咪走到丧尸面前，趁他睡要他命，好好报答他对自己面部的杰出贡献，刀片狠狠的扎进丧尸的脑袋里在太阳穴处旋一个大血洞出来，让他彻彻底底死的透透的。

　　可是突然安静的档案室里凭空出现压抑的什么东西敲打的沉闷声，声音不算很大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咚咚咚....”

　　“咚咚咚.........”

　　眼看着墩布还有一层海绵就可以完全露出尖锐的外角，重暮精神高度警惕手下动作不停，抬眼首先盯住那个睡觉的家伙，它四肢微微伸长脑袋抽筋似的一抖，但它始终没有睁开眼。

　　重暮这才敢把目光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一排排立方体的最里面，唯一的一盒淡蓝色的营养液的圆形玻璃里，一只白色的头顶上顶着几根黄毛的鸡尾鹦鹉正拿它短粗的喙用力的撞着器皿。

　　“咔嚓....”

　　重暮皱了皱眉。

　　“咣！”的一声整个玻璃培育皿直接被啄开，碎片和渣滓连带着淡蓝色的营养液哗啦倒了满地。重暮心尖一凉，几乎是第一时间抄起墩布但还是慢了，一个带着腐烂气息的黑红色身影从‘棺材盖’上猛然起身，带起剧烈的一阵风，风比身影要快的多，重重的拍在重暮身上。

　　“完了！”他瞳孔极具紧缩，在如此火烧眉毛的这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幻觉般的从他脑海中快速浮现，一双满溢着绝望的绿色桃花眼透过重重黑暗凝望着自己，眸子里的情绪百转千回，似乎受尽了委屈和悲伤。刀削斧凿般的好面孔因为浑身布满了死气沉沉的阴影而显得有棱有角，身影的薄唇一开一合，在黑暗中一遍遍的锲而不舍的喊着他的名字像是一个落水汉终于抓到了救他一命的绳子。

　　“阿暮...阿暮....”

　　他每叫一次声音都多颤抖几分，含着泪水的眼底也多起几层淡白色浅浅的薄雾，直到好看的绿颜色全部被空无的白覆盖。他身体也逐渐从指尖透明起来，那身影最后完全消散，只凄美的落下一滴泪珠空灵的道：“阿暮，不要离开我.....”

　　“啊！”重暮的面孔骤然变得惨白，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刚才所看到的场景是他半辈子作为脆弱的部分，就好像被剥皮祛肉留下最稚嫩也最血淋淋的部分挂在那里，被狂风骤雨所来回鞭挞。

　　“是谁？是谁？”重暮嘟囔着，面上有着几丝慌乱，他怪异的偏过头，定定的盯着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无名丧尸，那丧尸的动作定格在飞扑的状态中，紧接着奇异的时刻出现了，那丧尸竟然收起了对准重暮的爪牙，在重暮发狠的目光下对准了自己的颅顶用尽全力的一拍！它的脑瓜和身体顿时就像是开了瓢的西瓜一分为二，烂泥一样的瘫倒在地上，黑红的恶臭鲜血溅了重暮下半张脸。

　　重暮抬起下巴血滴在上面悬挂着，没穿鞋的白皙脚趾毫不吝啬的踩在丧尸的心口处，他被血染黑的半张脸此时像个地狱修罗，居高临下冷冰冰的宣判：“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他跟我开玩笑。”说完脚尖旋转狠狠的踏破了它早就停止跳动的心房，陈血粘稠的从他的脚缝中迸出，溅在墙面上拉出四五条血痕。

　　他把脚从尸身上拿下来，神色恍惚的闭上眼，身子也不堪重负的沉重起来软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年音：“诶！”

　　重暮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记得那个绿眼睛的人名字，只是他不敢说，因为起雾了，雾很大，大到能将他们所珍惜的一切记忆全部吞没。那个人落泪的面孔在撕扯着他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刺的他满身锥心刺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