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里》熬夜听雨

31、老杨

　　汴州城中，一座不起眼的质朴茶馆内。
　　宋清此行就只带了绿棠一人，此刻坐在茶馆的内里雅间，虽然口头上称为雅间，但其实里面空间逼仄，雅之一字那是半点也不沾边的。
　　一别数月，许久未见的杨掌柜此刻正对坐在宋清面前：“好久不见了杨掌柜。”宋清率先开口。
　　杨掌柜摆手一笑，谦虚道：“夫人可别这么叫我了，酒楼都没了，谈何掌柜呢！”月升楼最后是在北戎的纵火下烟消云散，昔日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销金窟瞬息湮灭，也是令人颇为感慨。
　　对于这个昔日的烫手山芋宋清倒是没什么感觉：“那个没了，我们可以建个新楼，自然大小适宜即可。”当初那个可是大得可以，宽阔明亮，十步一台，五步一阁，但所费心神那可是普通酒楼的十倍不止。
　　宋清觉得一点也不划算，挣钱是给自己省心的，不是给自己添堵的。
　　杨掌柜也深以为然，随即点点头，很是赞同。
　　略微感叹一番后，二人便聊起了现状。
　　“夫人之前让我去做的买卖我也已经打通关节了，现如今若是加大注金，我觉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早前不知为何，夫人询问她愿不愿意去闯南跑北见识一番天地的广阔，刚开始他还是有些不解的。但随着北戎南下，战争吃紧，这所谓的米粮生意就水涨船高，一日千里。
　　虽然而今他还是不解，缘何夫人有如此远见，是歪打正着还是未雨绸缪，杨掌柜自己想不透便也不再自己琢磨了。
　　故，他直接开口询问起宋清，宋清讶然，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对所谓的北境之敌有些好奇，因为当初的京郊事变再加之那凉州的诡谲，令这个天然敏感的掌权人有些内心忐忑。
　　猎人对猎物天然的敏锐是万中无一的，她极度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当时的情况对宋清而言并不算有利，手下也没有足够多的人。
　　换个思路想，一旦她掌握了天下米粮的波动起伏，价格涨跌，这些信息一汇拢，那便是一股庞大的数据。
　　她无须掌握朝局便可洞悉天下战事与民生。
　　不用怀疑，衣食住行永远是百姓最为关注的方面，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皆如此。
　　因此，她派出杨掌柜以替她打通米粮关节的主意去游走各方，随着杨掌柜的日渐熟练，而今她的手里还有一支人数庞大的商队。
　　“不论是否有隐患，这等生意总是有赚头的。”宋清深以为然。
　　杨掌柜想了想，确实如此。
　　乱世是一本万利，盛世是稳赚不赔。
　　杨掌柜惊觉宋清对于时局的敏锐，这等果决勇毅的女子真是前所未见。
　　宋清的初心是为了获取信息，杨掌柜想岔了，以为是她真的对商海沉浮有兴趣。
　　见杨掌柜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宋清也不想再解释了。
　　随他去吧！
　　对比起那巨大的利润，她的理由似乎稍微有点不那么成立。
　　说了估计也不信。
　　而且，其中最为隐秘的一环，便是这里面的信息渠道。如今北方沦陷，北地尽归北戎手中。为了能够尽快拿到北地消息，打通消息闭塞的壁垒，联通北境，以待收复，她所要筹谋的还要多。
　　她从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既说了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那自当是竭尽全力，不留遗憾的。
　　北戎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从他们伺机数十载的谋划中宋清得以窥见——这一次不来一把大的，拿够足够多的战利品，他们是不会停止攻击的。
　　饿坏了的豺狼，怎么甘心只饮朝露果腹。
　　自然是饱餐一顿，以慰前情。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宋清和他们是同一种人，甚至她本人更热衷于那所谓的优胜劣汰、丛林法则。
　　胜者为王，败者寇！
　　这简直是天然的至高法则。
　　她就是凭借这一句准则，逐渐走上了那条金碧辉煌的路。
　　但重活一世，宋清觉得自己不能一成不变，况且她想要的生活此刻都拥有了。
　　这样安然的平静是她上一世的后半生一直在内心里止不住渴求的，如今得到了，那谁都不能来破坏。
　　“夫人之远见，吾等真是生平罕见。得以在夫人手下做事，真是爽快恣意极了。”老杨适时赞叹，仪表衷心。
　　如果不是对方脸上的肃穆太多，宋清很有可能就真信了。
　　装的，某人一眼看透。
　　“你现如今也算是天南海北跑了个遍，说说你所看到的。”
　　杨掌柜点了点头，便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初时，我刚下京城，乘船而下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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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几壶茶水，杨掌柜的‘传奇’见闻才说了不过十一。
　　宋清听到后面两眼昏花，当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次还是书信吧~
　　就对方那捉襟见肘的词汇量，就一个‘说时迟那时快’宋清就已经听了不下四十遍了。
　　最后她是尿遁的，只挥一挥衣袖，留给杨掌柜一片毫不留恋的云彩。
　　宋清快步疾走，等离了那茶馆许久，自己的脑子还是嗡嗡的。
　　一旁的绿棠也是有点双眼无神，脑子发懵，只感叹道：“听杨掌柜谈及人文风物，简直是一大酷刑。”对比起阅读文字，自行体会，这自说自说简直是大煞风景、大打折扣、大……大大地下不为例才好。
　　宋清食指虚点好几下，表示己方强烈认同。
　　与此同时，她还要收回要让这人退休后去茶楼说书的狂妄之言。
　　宋清从未在外人面前这么昏昏欲睡过，既无聊又……无聊……反正就是另类紧箍催眠曲。
　　“快走，快走！”
　　“诶诶，好。”
　　主仆二人相携疲乏离去。
　　没多久就有提前打好招呼茶博士向杨掌柜出言：“方才那位夫人言家里着火了，先回去救火。后头的一应事物，您执笔写下即可。”
　　杨掌柜大为遗憾，最后看着神采奕奕的茶博士问了一句：“你有空吗？我可以……”
　　想起一脸萎靡的宋清主仆二人，机警的茶博士：“小的无。”
　　杨掌柜：某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啊~
　　茶博士：……这人怎么还不走？
　　李教循一回到家，便看到一脸沉闷的宋清，他不觉好笑，疾步走上前，狠狠地揉了一通某人滑嫩的面庞：“怎的了？今日出去玩得不开心？”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难不成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
　　宋清暗暗摇头，只是精神疲乏罢了。
　　男人双手捧起她的面庞，将鼻尖轻点其眉心，而后往下轻啄，直至二人四目相对。
　　嘶~
　　这男人怎么越来越会了？
　　难不成是偷偷进修了？还是天赋异禀？
　　这可真是一触即发的被动技能啊！
　　他抚着她的耳垂，薄唇轻点朱红：“真让人难过……”
　　嗯？
　　宋清有些不解。
　　他接着道：“今日又没能让夫人一展欢颜。”
　　宋清忍俊不禁，唇角微扬：“那可怎么办？”
　　“唉~”他眉眼含笑，“那就只能穷尽手段，只博夫人一笑了。”说着此人弯腰一揽，而后将美人公主抱于怀中。
　　宋清感受身子一轻，便被这人悬空抱起。她极其熟练地将双手置于他的脖颈之后，眼带笑意。
　　不过黄昏时刻，某人屋中的帘帐便落下了。
　　轻摇慢回间，见点点星光。

　　一直到日暮降下，二人才从炙热的环境里逃脱开。
　　宋清微喘着粗气，额头是津汗遍布，发湿其间，在一通的墨黑之间一张粉红的脸盈玉白洁，光彩熠熠。
　　明明使力的不是她，但每每到最后最筋疲力竭的只会是她。
　　宋清有些郁闷。
　　二人并肩而躺，十指紧扣。宋清不喜黏腻，正欲挣脱对方缠绵的手，起身去洗漱。
　　但这人用力极大，宋清有些不解。
　　抬眸望去，却见对方一脸郑重。
　　宋清心里一咯噔，顿感大事不妙。
　　除了第一次洞房之后，稍加此人忸怩，过后此状更是从未出现过。
　　果不其然，李教循缓缓道：“吴小将军被派往江域驻守了。”
　　宋婉的夫婿？
　　这，她不是还没出月子吗？
　　宋清等着他后头的话。
　　“吴二驻守汴州附近防卫，吴小将军被派往了梁州。”想到了什么，他点了一下,”他是自请离去的。
　　家国大义，父丧之仇，容不下他安居汴州，等待结果。若是他去询问德成县主，德成县主应该也只会大力支持。
　　“梁州大部分不是？”
　　“在江北。但还有一部分在江之南。梁州末境左临益州，右面黔州，这两处地方山高水长，有天堑沟壑可阻兵于前。但梁州南末却是相对坦途一片，这里应该也是北敌所要进攻的弱点之一。”
　　“所以吴小将军才自请驻守？梁州……”此地倒是还好，但通往其间必须经历那峥嵘崔嵬的黔中道，这一路过去那才称得算是‘艰难险阻’。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
　　“你也要去。”宋清脱口而出，语气里不乏一些担忧。
　　显然，机敏如她，她又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