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里》熬夜听雨

22、柳家

　　仅仅是过了一个年，云朝上下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皇帝为这个帝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立了四皇子为储君。没多久，便去了。
　　帝王薨，举国哀悼，素缟一片，满地戚惶。
　　这个伴随了云朝四十一载的帝王，最后也同先故的所有君王一样，消弭于世，尘封于晃晃巍峨的冰冷陵寝。
　　新旧交替，新年伊始。
　　这个似乎看起来还不错的云朝，迎来了它的新一任君主。

　　一个寻常暖日，宋清站在院子里看着树木抽芽。
　　又是一年春了。
　　“嫂嫂。”是李词的声音。
　　少女穿着烟绯长裙，上面一间毛茸茸的短袄。
　　京城居北，便是春也还是冷的。
　　只是宋清爱看的雪景逐渐还给大地了，而今外头正是一副百废俱兴的模样。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站在某处欣赏着风景，每次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草木兴盛凋敝的生命起伏，她总会觉得生活格外美好。
　　甚至说，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宋清注视着她，微微点头。
　　携人进屋落座，机警的绿棠适时送上热茶。屋子里一阵忙碌过后，又归于平静。
　　宋清看着有些欲言又止的李词，也不急，只是慢慢地看着桌面茶盏里的热气蒸腾。
　　好一会儿，宋清将手边的糕点推盏到李词面前，声音轻柔：“都不知来我这儿多少回了，少见你如此，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李词看着宋清温暖和煦的目光，顿了顿，而后还是摇摇头：“并没有，只是觉得在屋中憋闷，来看看你。”
　　这可不像啥事没有啊，但对方不说，宋清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
　　二人还是闲谈了一会儿，画面和谐。
　　少顷，倒是许久未见的李戎追了过来，看样子，不是来找她的。
　　李戎的视线一直紧盯着李词，李词倒是低头不语。
　　这场面，宋清倒是有些迷惑了。
　　这两人竟也能有别扭？
　　一个是爽朗朝气的妹控哥哥，一个是柔软体贴无事不好的小白兔妹妹。
　　不是双向奔赴的兄妹吗？
　　有意思！
　　某人清冷平静的眸，暗戳戳地擦起了一点戏谑的火花。
　　这是她的恶趣味。
　　就是喜欢戏剧冲突。
　　若是宋清从前能留在家乡，她们村的妇女主任铁定是她了。
　　十里八乡的八卦吵架，她肯定无一不落。
　　躁动的视线在兄妹身上来来回回，李戎一声“大嫂”拉回了她的思绪。
　　宋清点点头，优雅地回了个“嗯”。
　　“大嫂，我的事儿是我自己惹出来的，词儿与您说的事儿必定是有夸大的成分，我自己能解决。”话音未落，却见李词瞪大了眼睛，活像一直呆愣蠢萌的小猫头鹰。
　　眼睛大大的，脑袋圆圆的，转头动作间卡卡顿顿，还满脸的不可置信。
　　李词蓦得憋红了脸，想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她没说啊，一个字都没说啊。
　　自己刚开始是生气来着，哥哥惹了那柳家的嫡女，现如今被人逮着私相授受的筏子让人按头嫁娶，他们没有解决办法，她便提出可以找嫂嫂帮忙。父亲母亲和兄长同时申斥她，她气不过便跑出来了。
　　起初是想一股脑说出来来着，嫂嫂那么好，那么聪慧机敏，懂得又多……可他们不愿，她自然不会凭着气去揭哥哥的短。
　　现在还来怪她，她冤呐~
　　青天大老爷，快来把这个傻子哥哥带走，没得平白让她挨骂受气。
　　宋清看着差点没把自己给憋过去的李词，小美人泪盈于睫却仍旧紧抿着唇，一句骂人的话都没蹦出来，可见教养得很好。
　　宋清被她这可爱模样给萌死了。
　　她揽住小美人，对着李戎说道：“她来我这儿是闷闷不乐来着，眼瞧着是不高兴，但也什么都没说。莫觉得她小，我觉得她可明事理了。”
　　有了嫂嫂撑腰，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委屈~嘤嘤嘤。
　　宋清拿出自己的帕子，在少女粉嫩娇软的面庞上轻轻擦拭：“去侧间洗洗？”
　　显然宋清同李戎有话要说。
　　李词乖觉回避。
　　随着李词与一众奴仆的远离，二人也随即来到了院子的抱厦前。
　　李戎满脸歉疚，但当事人已经走了，所以还是强撑着冷肃同宋清交谈。
　　说是冷肃，其实就是沉着脸一言不发，颇像小学鸡斗气，还失败了的那种。
　　宋清没有当即开口，也没有发声质问，就看对方怎么说。
　　事情都摆到眼前了，他不说……她其实大概也能猜到些囫囵。
　　按照李教循的意思是，这是个痴心武学的弟弟，小他一岁，却比他更看重责任与担当，似乎是天生的良将勇士，爽朗大方朝气蓬勃得很。
　　他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又比那些不拘小节的人多了一丝慎重。
　　自她嫁过来，唯一一次他遇到麻烦便是因那柳嫣儿……
　　最初那件事情发生后，她也暗示过李教循去提醒他这个弟弟多长个心眼，那女子明明年幼稚嫩却心术手段层出不穷，而李戎也俨然一副不知内情的模样。若是这人知情，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情况明显不是，最巧的是还被她知道了，那不管怎么说她总得说两句吧。
　　算计来的东西，哪怕演得再好，最后也总有爆发难抑的一天。到那时，二人相对无言生活也只剩下怨怼了。
　　李教循当初必定是去说了，这点她相信。但现在事情的演变似乎又上了一个阶段，且还隐隐失控，再瞒着她，那又能瞒得了多久。
　　或许李戎也想到了这一层，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其实就是原先事情的后续，事情发生的不知道第几天后，柳家忽然知道了他们那天在酒楼里发生的事情，后面事情越闹越大，那杨家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统上的过错方，养几个外室虽然失礼，但对于一个封建时期的权贵男子而言，这些都是属于‘可控’范围内的错误。
　　只要及时处理好，那也不算什么。
　　比起女方，柳嫣儿若是有一个私会外男，毫无教养的标签，那在这天然的社会形态下，她就是完全过错方。
　　很不合理，但却存在。
　　最后事情俨然要传开来的姿态，杨家人也果断退婚了，这样一来倒还显得他们明事理、知荣辱，不与这种‘没有教养’的人家为伍。
　　那柳嫣儿，从而也沦为了众矢之的。
　　私会外男，被退婚，不用多，就这两个理由就能让柳家的人送她去庵堂里了此残生。
　　柳嫣儿自知也给李戎添了麻烦，便也觉得家里人的决定——让她去常伴青灯古佛也是不错的。就来和李戎说明情况，同他告别。
　　听到这儿，宋清的脸已经完全写满了——很无语，非常无语，真的很无语。
　　她一个犯了错的小姑娘，是怎么突破后院的重重辖制来到他面前，他是真的，脑子一点也不转吗？
　　更不用说她的这一整套欲擒故纵。
　　想到这儿，宋清觉得对方于李戎如此费尽心机，换个角度想，不从好像也蛮说不过去的哦~
　　虽然搞不动柳嫣儿的意图，但李戎的意图她是彻底知道了——他要娶她！
　　宋清脑子里的小人在疯狂点头，是的是的，你只能从了。
　　敌方太狡猾，己方还甘做败将。
　　这仗，就没法打。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柳家也觉得现在的李家也还行，白白浪费掉一个，还不如买点注下个场，毕竟这家里有个潜力股哥哥，以后也算是姻亲，怎么算都不亏。
　　从李戎颓靡的语气里，宋清似乎有些了解了柳嫣儿的汲汲营营。
　　一个随时可以拿来牺牲的女儿，想想，在家里应该过得也不好吧！
　　宋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所以对方的要求是什么？”
　　李戎紧抿着唇，满脸倔强，但最后还是颓然地说了出来：“彩礼，金一万两。”
　　嚯~
　　这柳家人真特么敢想。
　　缺钱抢钱庄去啊！
　　而且，这家人穷鬼转世吧，帝后大礼的花用都不过如此。但人家是什么人家，你们又是什么人家。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不觉得害臊吗？
　　柳家人：不觉得！如果拿到就是赚到。
　　呵呵~
　　宋清觉得，柳嫣儿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点，把这个彩礼的价格给打下来。
　　按照她的心眼子，她觉得至少可以打个骨折。
　　宋清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柳嫣儿努力过的结果了。
　　很多年后，二人闲谈时谈到此事，柳嫣儿隐晦地两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宋清嘴里的冷酒忽然就烫嘴了，差点没当场表演个天女散花。
　　古代版真人吸血鬼家族，云朝第一梦幻实干家族企业，宋清甘拜下风。

　　而此刻，宋清站在李戎面前几步，目光冷冷地看着园中花草沉默不语，表面上看似乎波澜不惊，俨然是兵临城下临危不惧的大将之风。
　　其实心里已经把柳家上下给问候了个遍。
　　“还差多少？”他愿娶，她想嫁，这事儿定是要办好的。
　　李戎默默低下了头：“八成。”
　　李家二房能有两千两金，其实家底已经很丰厚了。这还是二叔，二婶母兢兢业业，勇于激荡商海的结果。
　　这肯定是他们能拿的所有，娶媳娶到最后一穷二白，这情况宋清也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很有钱，却也没来打搅她，可见这二房都是良善之人。
　　善良可爱的人，都该有个好结果。
　　“既这般，你也叫我一声嫂嫂，咱们是一家人……”
　　原以为会是温馨和缓的开导之言，低着头的李戎却听她话锋一转：“即便是一家人，那也得丑化说在前头。借是借，给是给，借了便是要老老实实给我打欠条的，往后都得计息归还，若是少了缺了逾时了，我可不留情面。”
　　李戎错愕，倒是没想到过宋清会这么说。
　　原以为的尴尬与羞耻在她如此这般的坦然下，也逐渐消弭了。
　　他不怕计息归还，也不怕打欠条，如此这般简直不能更好了。
　　她的丑化说在前，将复杂人情牵扯转变为最简单的结账还款，款清事毕，给了他们极大地便宜。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顿时恭敬俯首作揖：“感念大嫂出手相助，今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
　　宋清干脆应答：“好！”
　　她才不会客气呢！
　　明明是名门贵女，却颇有一副江湖豪气，明快干脆，做事果断干练，李戎对这个印象里少有模糊的大嫂，对她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后面的事情宋清就不知道了，在即将入夏的某一天，新妇也进门了。
　　当听到新妇就是简单嫁妆，并无其他物什时，宋清将那群吞金兽排在了自己内心里的云朝讨厌人家黑榜top1。
　　雁过拔毛啊，简直就是强盗作风，也不怕被人笑话。

　　这一年春，她过得格外安稳和煦，除了李教循听到她把钱借出去了，担心自己没钱用就拼命在外面做事，给她扒拉钱回来以外，便毫无波澜了。
　　而宋清也对这种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美好生活，产生了深深的依恋。
　　这日子多好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