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白一野

1、客栈

　　中元夜，红月高悬，青鹿大街一片寂然。
　　三更的锣子响过几遭，几乎家家户户都沉在睡梦中，偶有村猫嘶哑一叫，声音在窄黑的巷子里打着转。
　　街头却不合时宜地移动着一抹瘦小的白影。说是移，不单单是因为这影子走得慢，且步子还颇有点摇摇晃晃的感觉，不像是跛脚，到更像是醉了酒。
　　敲完锣的更夫刚拐过街角，就和这白影打了个照面，耷拉着俩浓重黑眼圈的人脸猛一贴近，吓得更夫一嗓子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双腿先软了下去。
　　那人影伸手捞了他一把，开口的同时扑了他一脸酒气:“见了鬼了？”
　　听见是人声，更夫方才稳住身子，一双麻豆小眼在对方身上来回扫了个四五遍。
　　对方约摸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黑色对襟的白袍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肩上半披不披地垂着件黄色加纹的外套。
　　更夫一眼就认出来那件黄色的外衣是道服。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更夫还是决定先寒暄几句再开溜：“这么晚了，您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是……”
　　捉妖吗？
　　路子皙抬眼瞥了下他，答非所问道：“这附近还有开着门的酒馆吗？”
　　他刚弄丢了人，这会儿肚子又饿了起来，心情明显地不太好。
　　更夫咂摸道:“这三更半夜的，哪还有开着的……”
　　他停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哎，还真有家特别怪的客栈，开在深山里，白天闭着门，专挑夜里接客，感觉这客栈有点阴气，反正活人是不敢去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大半夜跑山上去那种地方喝酒……”
　　路子皙听见酒就精神了，当即截了他的话：“这客栈叫什么名字？”
　　“鹿隐居。”更夫拿大拇指朝身后一片黑黝黝的山林处努了努，“喏，就在这青鹿山上，还是从云游下山的僧人那儿听来的，据说吃住都不成问题，只是……”
　　“多谢。”路子皙再次打断他的话，抱拳冲他行了个礼，紧接着两指从襟内夹来一张黄符，“在下先行一步了。”
　　话音刚落，没等更夫再张口，面前的人便倏地不见了，转头望去，隐约可见一抹白影在山林间穿行。
　　“乖乖，这大半夜的不吓死人才怪。”更夫拍了拍胸口，快了步子往巷子里走去。
　　十秒钟后，路子皙是从铺着茅草的马厩顶上跳下来的。他从脚踝上扯下瞬移符，亮着的符文便渐渐暗了下去，眨眼在指间烧为灰烬。
　　他本想直接瞬移进栈内，又忖思着这么突然出现可能会吓到人，便在栈门附近刹了下步子，谁知一个趔趄，直接翻到了一旁的马厩上。
　　问题不大。他拍了拍衣摆上粘着的几根茅草，推门抬脚迈了进去。
　　屋内倒是亮堂，人声笑语，觥筹交错。
　　他刚进屋便抬手捂了鼻子，心里犯着嘀咕:“怎么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臊味儿……”
　　正想着，一阵酒香混杂着铃铃笑语从耳边传来：“客官来点什么？”
　　路子皙抬头，见柜台后正立着一道人影，纤颈细腰，乌发长髫，施了妆的脸上笑意盈盈，两手交叠着放在腰间，腕上一对翠玉镯子闪着绿光。
　　路子皙愣神看了半刻，酒意瞬时退了大半，张着的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挤出来。
　　“客官？”女老板又叫了声，双眼还是弯着的，“这里有菜名。”
　　“啊……”路子皙意识清醒过来，随便扫了眼木牌子上的菜名，脸上僵出一个笑，“来份……叫花鸡，一壶酒。”
　　他说完这话，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侧，刚捏到两张符纸，肩上冷不丁搭上一只玉手，接着是一道含笑的声音:“小道士，别来无恙啊。”
　　声线妩媚，妖冶动人。
　　路子皙却一个激灵，险些当场跳起来。
　　他默不作声地把符塞回去，竭力露出一个平稳的笑容:“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加盘小菜。”
　　身后的人眯了眯眼，很快又出现在柜台后，脸上依然挂着笑：“先落座吧，姐姐送你盘小菜。”
　　“谢谢！”路子皙麻着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周遭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那个女老板……路子皙蒙着眼都能辨认出来它周身缭绕的妖气，那是只山野狐妖。
　　甚至一不留神还被那低级惑术迷了一下。
　　不过，他选择就势收手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狐妖不知在这深山老林里修炼了多久，又吞食了多少活人生灵，方才逼近了才感觉得到，这妖力不是一般的强烈。
　　对付起来还真有点棘手。
　　路子皙正盘算着是静观其变还是见隙溜逃时，一碗热腾腾的叫花鸡端上了桌，店小二笑得油媚，把手里拎的酒壶咚地一声怼桌上后才张口:“客官慢用。”
　　路子皙抬眼环视了一圈，店里几个小二不是缺了颗门牙就是耳朵豁了个口，甚至还有歪了鼻子的。
　　总而言之，没一个齐整的。
　　谁知道这又是什么糟玩意儿变的。他再看了看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鸡，心里不觉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撑着没动一滴这壶酒，余光却瞥见那狐妖正在柜台后幽幽地盯着他。他伸手揉了揉额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索性双肘一撑趴桌子上装睡。
　　狐妖:…………
　　酒未下肚就睡倒是什么毛病。
　　路子皙脑门抵着桌沿，两眼一眨不敢眨地盯着脚尖。
　　不知香已燃过几柱，路子皙真生出了点困意，指甲抠着掌心不让自己睡过去。耳边嗡嗡的人声退潮般低了下去，越来越小，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路子皙刚要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就听一声透着股媚劲的“客官——”刚脱口，四周便呼啦一下静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声响彻耳膜的尖叫，直震得空气都颤了颤。
　　这就……开始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