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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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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破亲够了,伏在祝神耳朵边,拿鼻尖蹭他。
祝神得以喘息,仰头长长舒了口气,方抚摸着贺兰破的头发问:“还生气?”
贺兰破不说话。
祝神拍拍他的背,把他当八岁时的小鱼那样哄:“进去睡觉。”
贺兰破似乎一喝醉就变得很听话,虽不吭声,又在祝神颈窝蹭了两下,随后便自个儿慢腾腾睡进了床里。
祝神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襟和腰带,也翻身回到枕上,见贺兰破对着自己不闹了,遂闭上眼,安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寂寂黑暗中,早该熟睡的贺兰破缓缓睁眼,平静地盯着祝神的侧颜。
——祝神不正常。
贺兰破在今晚终于确定了这个想法。
跟十七岁的祝双衣不一样——他缺了些什么,寻常人该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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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在祝神头一天劳累,容珲二早特意晚些去敲祝神的房门。
才扣上门板,听里头淡淡道:“进来。”
容珲眉毛一跳:是贺兰破的声音。
他低下眼睛推门,避免又出现上一回的尴尬局面。
岂知贺兰破早已穿戴规整,连衣裳也换了身新做的,这会儿才戴好发冠站在架子前洗脸,因不想搅扰祝神睡觉,才叫下人送了衣服热水就关门出去。
容珲看向床榻,帷幔垂闭间,依稀见背对大门侧躺的一个瘦削背影。祝神竟还窝在被子里沉睡。
他暗暗皱眉,以前也不见祝神如此嗜睡。
许是这片刻钟的动静大了些,祝神被吵醒,翻过身揉揉鼻梁,无精打采靠坐在床头。
容珲正要去掀帘子,贺兰破已先他一步过去,挨着床沿坐下,像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只轻声问:“没睡醒?”
祝神蹙眉,按了按眉心:“做了一夜的梦。”
容珲赶紧道:“可是又梦见那蛇了?”
祝神这许多年,总来来回回重复做着一场梦。
梦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皑皑风雪,天地皆白,一条两人粗的青色巨蟒在吞吃一个人。
那人衣冠胜雪,眉发乌黑,气度阔同山河,静若生死不惊。在被拦腰吞灭的前一瞬,他回头看向祝神,满目慈悲。
他开口,声音亦如风雪般飘渺:
“祝神。”
“去人间。”
祝神总在梦醒前听见自己叫他:“师父。”
此时祝神只是叹了口气,摇头。
睡了一夜,倒像更疲倦了些。
他放下手,低声道:“有点饿了。”
容珲忙从外头人手里接过端盘:“我给您带了些吃的。”
贺兰破扫了一眼,起身道:“这些他不喜欢。”
又转头问祝神:“想吃什么?”
祝神两眼放空,随便点道:“蟹黄粥,黄要少,粥要稠。”
“好。”
“桂花糖糕,花要加馅儿里,皮不要太薄。”
“好。”
“再拌个肚丝,多要醋,不要油。”
贺兰破应下,大步流星往小厨房去亲自吩咐。
趁他离开的当儿,容珲扶了祝神下床洗脸吃药,悻悻道:“我自然知道那些东西您吃不惯,可客居他乡,哪能挑三拣四呢。也就小公子有这权力,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祝神笑笑:“他又没怪你。”
吃了药祝神神色便缓和了些,容珲便道:“昨儿去枕霄阁,可是贺兰明棋认出那根鸽羽了?”
两年多以前,贺兰明棋攻打曲氏所辖的冼阳州。冼阳州是曲氏边界,也是曲氏最大的一座城池,曲式疆域西临飞绝城,背靠经度海,冼阳州一旦被攻破,那曲家麾下八座城池都将逐一被灭。贺兰明棋从正面攻打时,曲氏竟弃城不守,孤注一掷选择了集中兵力偷袭当时正渡海北上的贺兰破。
贺兰军不擅水战,当贺兰明棋得到消息,权衡之下决定退兵支援贺兰破时,收到一只血斑鸽送来的传书。
书上只写:攻者不退,天黑之后曲兵自有骨涡相抗。
——沾洲是一片水陆。有水,也有陆地。
地上天灾人祸战火横生,水里亦有妖魔作祟。
相传几十年前,乱世硝烟四起,民不聊生,世间多兴匪娼。男人下海为盗之气蔚然成风。海盗之众,比土匪窃贼更为狠辣可恶,凡不幸遇上的,不仅被抢劫钱财,无论男女,都难逃被□□掠夺的命运。海盗下手,从来都是赶尽杀绝,每一个在水为盗的人身上背着无数的冤魂与业报。
直到传说中天赋异禀的两个法师中的其中一位出现,他哀愤于海盗刀下惨绝人寰的命案,用自己的念力对沾洲整片海域下了诅咒:凡是在海上行杀人越货之事者,肉身都将化作白骨,灵魂永远禁锢在海底,生生世世以白骨之姿漂泊在水中。
化作白骨堆的海盗在海里凝成了移动的旋涡,经年的饥饿使他们开始吞噬海面来往的船只。像暗礁一般,船队一旦遇上,就是尸骨无存。
越是吃,他们的罪孽就越深重,越难以得到解脱,就越痛苦饥饿。
贺兰氏这许多年也曾有几次栽在骨涡上。行商的船队带着香料和金银珠宝穿行经度河,碰到骨涡,即便是贺兰家,也只有认栽的份。
可诡异的是,自打贺兰破八岁认祖归宗回了贺兰府,凡他随行的船只,在海上来去都安然无恙。
久而久之,从贺兰破十二岁学着经营贺兰家的产业起,有关渡海的事,便都由他掌舵了。
那次那只血斑鸽的传书来得恰到好处却没有预兆,贺兰明棋看到骨涡二字,起先以为是贺兰破送来的消息,便按兵不动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中午果真有探子来报,曲氏下海偷袭的军队连夜遇上骨涡,全军覆没。
后来她一连攻下曲家八座城池凯旋,回府后几次试探,贺兰破对那封飞书都毫不知情。
一年多前,贺兰明棋正为古家城墙久攻不破而烦闷在家,那只血斑鸽再次携书飞来。
信里告诉她,去红花沼泽请月桑人,古氏城墙之谜或有机可解。
贺兰明棋拿着信思索了三天,与贺兰破密谋半日后,派出魏影仇同行,最后一箭三雕:请了月桑人,杀了魏影仇,栽赃秋沙。
月桑人请到府里好吃好喝供了几天,贺兰明棋还没明白如何才能破解古氏城墙的封印,贺兰破带着从古家祠堂了解的秘密回来。
从血河忏,到伪装的青杖法师,最后贺兰破提及那十三个孩子,贺兰明棋同祝神一样,立即想到了城墙的怪异大概来自于厌胜之法。
而月桑人,自古有秘法可破天下所有的厌胜术。
事到如今,古家已是唾手可得。
那时她多了个心眼,便随口问道:“与你一并去祠堂的人,叫什么名字?”
贺兰破沉默了一瞬,答得不甚清楚:“十六声河的祝老板。”
贺兰明棋记住了这个称呼。
昨天疏桐与辛不归一起迎客收礼,疏桐多年与她南征北战,凡事与她有关,最熟悉不过。当时一打开锦盒,便亲自送来了她这里。
“第一次飞鸽传书,是我卖她一个人情。”祝神吃完药,漱了口,嘴里还有苦味,便连喝了几口茶,“曲氏偷袭的是小鱼,不管她支援与否,我都会派骨涡出手。”
第二次,则是祝神真有所求。
贺兰明棋见过他后屏退左右,直问祝神两次相帮有何目的。
祝神也不拐弯子,挨桌坐下,合上锦盒,对她笑道:“听闻贺兰氏祖上有三位上古法师。”
言浅意深,点到为止。
贺兰明棋已猜出八分:“你想要沾洲叹?”
——当法师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将自己的念力具象化,比如祝神的魂蝶。
只是祝神记忆残缺,只会掌控念力,却不知如何将其长存,甚至不记得他的念力是如何化作的魂蝶。而有能力的法师,会使念力化作的东西永久保留在世间,以庇佑后人。
贺兰氏祖上三位法师沉睡前,曾将毕生念力化作了三支奇香,名“沾洲叹”。
点燃一支沾洲叹,就有一次回溯时光的机会。这是贺兰氏的法师留给未来在危急存亡之际的子孙的最后一条活路——回到过去,改变一次结局。
也正因如此,沾洲叹十分珍贵稀有,而每一届家主都需要在合适的情况下找好至少三个能掌管家业的贺兰子孙,用三个子孙的血分别封印一支沾洲叹,以防万一。当下一任家主即位时,再找三个贺兰血脉进行封印交接,以此延续三支沾洲叹的守护。
如今三支香的封印人,正是贺兰明棋、贺兰哀和贺兰破。
贺兰明棋作为如今贺兰家真正的掌权人,虽见过沾洲叹,也用自己的血封印过沾洲叹,可她从来不信沾洲叹。
不是不信沾洲叹可以回溯时间,而是不信回溯之后,结局就能改变。
在她眼里那是无用之香:“回到过去又如何?回到过去,那不正是促成结局的其中一环吗?”
没人反驳她,也没人赞成她。
因为贺兰家几百年来,从未有人动用过一支沾洲叹。
“区区古家,你就敢凭此换我贺兰氏祖传之物?”贺兰明棋一声轻笑,“祝老板,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当然不是。”祝神敛眉笑道,“除了古氏,还有贺兰公子的命。”
贺兰明棋放下脚,饶有兴趣道:“贺兰家可不止一个公子。”
“自然是,大公子。”
贺兰哀。
“那小公子几时跑到这屋里来的?”容珲听完,问道,“可别告诉我是今天早上。”
祝神说:“昨晚,半夜。”
容珲脱口而出:“他来做什么?”
祝神抬眼瞧他。
“……”
容珲轻咳一声,恨自己嘴快,又别过头嘀咕:“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他对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相处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而外头的园子里,从贺兰破起床唤人送衣到现在不满半个时辰,已经传开了:
“二公子和十六声河来的祝老板待了一晚上!”
“二公子和十六声河来的祝老板有一腿!”
“二公子和十六声河来的祝老板通奸已久!”
“二公子和十六声河来的祝老板私订了终身!”
“二公子要娶男少奶奶了!”
“……”
贺兰破迈进小厨房的时候,下人们正在议论上上个月被请进府的民间神医看似是给贺兰明棋诊治头痛,实则是帮二公子研究怎么能让男少奶奶怀孕生子的事。
好在他来得及时,下头人眼风快,收了嘴,这才没让祝神有幸怀上二胎。
贺兰破吩咐了祝神要吃的饭菜,几个厨子应了,正要起锅,发现贺兰破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不肯走。
厨子端着锅,放也不是,挪也不是,欲言又止:“小公子还有吩咐?”
贺兰破说:“没有。”
“那要不您先出……”
“教我。”贺兰破说。
厨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蟹黄粥,桂花糖糕,拌肚丝。”贺兰破面不改色,“做一遍给我看。”
说一遍就一遍。厨子挨个把菜做了出来,贺兰破默不作声看完,挽了袖子,当即行云流水做了套一模一样的出来。
做完摆盘,他看向厨子。
厨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竖了个大拇指:“好!好啊!小公子是做饭的天才啊!”
贺兰破满意了。
他端走自己做的粥和小菜,厨子做的那套便留给了厨子。
他前脚刚走,小厨房后脚议论起祝神的月子餐以后该怎么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