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玫瑰》焉可也

3、第三章

　　洛晗是凌晨两点多回来的。
　　尽管他蹑手蹑脚，动作间十分的小心、谨慎，许然还是被吵醒了。他向来睡眠浅，稍稍一点动静都会被吵醒，更何况身边多了一个大活人。起初那段时间，许然基本上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身体被人固定着动弹不得，动静太大，又怕把他弄醒。

　　只那一次，他再也不敢了。

　　渐渐的，倒也习惯了。洛晗体寒，夏天的时候就跟怀里揣着冰块似的。冬天，别墅里暖气开得很足也不难受，反倒是挺舒服的，就跟寒冬腊月里吃老冰棍，别有一番滋味。

　　洛晗睡姿差，睡觉的时候老喜欢怀里抱着东西。抱枕、玩偶特别多，满房间都是，他每晚睡觉前都要翻个牌子，看选哪个“侍寝”。
　　这事是李妈告诉许然的，她还给许然看了传说中的“牌子”，真就跟影视剧中古代帝王选妃嫔侍寝的一样。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洛晗的牌子是用玉打造的，触感光滑，分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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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冬。
　　后花园，阳光房。
　　四四方方的玻璃，只一扇门，李妈坐在门口。她手里拿着针，向前推，向左拨，不一会功夫，左手针上的毛线全都调到了右手的针上。

　　“这些玩偶、牌子的，都是晗晗的二哥准备的。晗晗是后来的夫人生的，老来子。当时检查说是女孩，老爷面上没说但我们都能感觉到他很满意，他大哥和二哥也都盼着这个妹妹，结果生出来是个带把的。”

　　动作间，她抬头看了眼许然，接着说道。
　　“架不住晗晗生得漂亮，他们就把他当女孩子似的养着。”

　　她又低下头，娴熟地织着毛衣，声音不同与往日，轻轻缓缓的，如同此时冬日里的暖阳，洋洋洒洒的。
　　“晗晗的二哥在他出生前准备了好多女孩子的玩具，各种各样的玩偶。晗晗特别喜欢这些玩偶。他二哥可开心了，隔三差五带玩偶回来。”

　　李妈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桌上温着的中药递给许然。
　　许然接过，默默喝下，一滴不剩。

　　李妈满意地笑了，接着拿起针线。
　　“最终就导致玩偶太多了，晗晗每天晚上睡觉都不知道抱着哪一只睡。他二哥就给他弄了这么个牌子。晚上睡前翻个牌子，翻到哪个就是哪个，就不用纠结了，多好啊！”
　　讲述这些事时，李妈嘴角始终带着温暖的笑，如同一个慈祥的老太。

　　许然眼眸半垂着，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靠内的躺椅上，身形单薄，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的锁骨消瘦明显。腹部略微鼓起，上面盖着一块毛毯。
　　他神情慵懒，带着疲倦，仿佛没有睡醒般的。
　　“那些东西了？”他的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声线清朗，如同情人般在耳边呢喃，酥了一身的骨头。

　　“你说玩偶啊，你来了之后，这些都被移到老宅库房了。晗晗说他有你就足够了，你们之间不能有第三个的存在，就算是玩偶也不行。”李妈笑呵呵说，“这孩子是真的可稀罕你了。”

　　“晗晗从小娇生惯养，要啥有啥，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们都能会想办法给他搞个回来。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有时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李妈放下手里的毛衣针线，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园里的玫瑰，目光幽远深长。
　　“——不过，现在有你，他总算是完整了。”

　　此时，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夕阳西下，阳光从脚边渐渐消逝，阳光房像是被黑暗吞噬，浸没。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早些，黎明来的迟些。

　　许然放下手里的书，隔着玻璃，窗外是打理漂亮的成片玫瑰，一朵朵争相斗妍，开的绚烂多彩，娇艳欲滴。余晖爬上他的侧脸，半边身子笼在阴影之中。

　　第三个？
　　他神情淡漠，自嘲般地勾起唇角。
　　如果一开始就不是真的，不过是编织的谎言，又何谈三者之说？

　　————

　　洛晗悄无声息地掀起被子的一角，轻手轻脚地探进身子，见许然没有反应，眼睛瞬间亮了……偷偷摸摸地把手伸出去。
　　一颗、两颗、三颗……

　　洛晗给许然准备的睡衣都是睡袍型的或者是系扣子的，方便穿脱亦好松解。打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些小九九准备的，从每一次的小动作里都能察觉到露骨的心思。
　　许然眼睛闭着，手心逐渐握紧，指甲陷入皮肉中，自虐般的疼痛顺着手心传达到大脑皮层。
　　恶心！

　　“啪——”
　　这一巴掌可谓是毫无保留，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洛晗的手一下子就肿了，红色的巴掌印浮在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突兀。

　　洛晗这个人非常怕痛，一点点痛就叽叽哇哇乱叫，想尽办法耍赖、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他为了博得许然的关注，屁大点事都得在他面前叫唤。许然心情好，会搭理下；心情不好，就会让他痛上加痛，一次性疼个痛快。

　　人要是豁开了，也就不管不顾了。
　　许然到底不是他妈，就算真是，以他的性格教育熊孩子也是打一顿了事，何来细心安抚之说。何况两人之间连接的是金钱，是利益，而不是情感。

　　这次，他是真痛了，却是不敢叫唤了。
　　洛晗捧着自己被打疼的右手，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尾，耷拉着脑袋，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独自舔舐着伤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湿润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贝齿咬着下嘴唇，强忍着不敢掉下眼泪。

　　只敢偷偷地瞄一眼，而后又马上低下头。

　　许然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缓缓起身，将胸前松开的扣子重新系好，“一年之期到了，什么时候让我离开？”

　　洛晗闻言，立马抬头看向许然，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许然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洛晗尝试叫了一声，“然然……”
　　“我不想听其他的。”

　　不说话了，眼神乱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打什么主意。他的脚刚动一下，许然的视线就跟着转过来。
　　顿时，不动了。

　　“然然，我……”
　　“不要再说那些废话，时间？我要具体的时间？”
　　许然心里一下子冒火了，眉心紧锁，说出口的话又急又快，带着满腔的怒气。
　　他不想再听这人说废话了。

　　洛晗环住膝盖缩成一团，尽量缩小自己的面积。过了一会，见没有任何的声音。从藏着的臂弯中睁开半只眼睛，刚好和许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佯装无意仰头看天花板。
　　“我不说话了。”

　　说完，又怯怯地补了一句，“你不要生气了。”

　　许然的火气莫名其妙消失了，心中叹了口气。这人真的是……又可气，又无辜。
　　他待他总是如此。

　　许然今晚汤喝多了，刚刚洛晗回来时他就有感觉。这一番折腾倒把这事给忘了。他动了下手，准备下床。
　　手刚伸出来——
　　洛晗立马肩膀一缩，害怕地叫道：“不要再打了，真的好疼！”

　　“……”
　　许然的手顿在半空中，瞧见眼前的人紧闭眼睛，头顶是翘着的几根毛。动了动指头，他原是没打算再添一巴掌的。
　　不过，当事人都发话了，却之不恭——

　　“呜呜呜呜呜。”
　　洛晗眼泪是真掉下来了，哇哇大哭，大喊大叫，“然然欺负人，你就是趁机打我……痛死我了！这也太疼了——”

　　许然把被子掀开，长腿一伸。洛晗立马察觉，就跟颗球似的滚到他脚边，他往另一边，洛晗立马跟上。许然双手抱胸，居高临下，“我要去厕所。”

　　“咦？”洛晗的动作卡住，呈现一个高难度的“瑜伽”姿势。

　　“让开。”
　　“哦。”

　　许然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重物落地声，尖叫痛呼声，啼哭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咚！”
　　“啊啊啊！”
　　“好痛啊！！我的脑袋——”
　　“呜呜呜呜呜！！！”

　　他嘴角上扬，脚步轻快了些。

　　许然走进洗手间，手指弯曲搭在门把手上，眼神黯淡。想了想，没有落锁。他快速解决需求，挽起衣袖，水流落在手上。

　　许然的手很漂亮，白皙细腻，指节分明，指甲圆润，就像是艺术品般。洛晗很喜欢，总是拿在手心里把玩。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有些天没有修剪指甲了，指甲长而锋利。

　　他高考志愿报的是医学院校。
　　她说想当一名和她父亲一样的医生，他想追随她。儿时是个小屁孩跟在后面，长大了就想挡在她身前做个保护伞。

　　许然将视线从手转移到镜子，良久，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掌心贴在镜子上，像是和镜子中的另一个人打招呼。他的嘴角慢慢上扬，歪着脑袋，状似天真的模样。
　　他锋利的指甲划过镜子中人的眉毛、眼睛、鼻子，顺着轮廓，停在了脖子上。
　　……

　　许然沿着指缝，把手上的每一滴水擦干。
　　走出厕所——

　　洛晗趴在床上，两只脚上下晃动着，手里拿着个手机悠哉在玩。一见许然出来，立马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开始撒泼打滚。
　　“然然，我刚刚摔床上了，好疼！”

　　他说着，委屈巴巴把头靠到许然的怀里，蹭了蹭，“脑袋磕到了，都肿包了。”他牵着许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好疼了！”仰头望着许然。

　　许然由他抱着，眼神往下瞟了一眼，觉得刚刚那一巴掌太轻了，应该一巴掌给他呼晕过去。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就被摒弃。
　　算了，索性眼不见为净。

　　他扯开洛晗的手，侧身躺下，被子一盖。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睡觉！

　　洛晗在一旁不甘心地扑腾了会，见没人理他，也就安静了。
　　他乖乖躺到许然的身边，也不敢靠得太近，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后背，眼里带着浓浓的迷恋。
　　“然然，我喜欢你。”
　　“……”

　　许然像是睡着了。
　　洛晗轻轻往前挪了一下，挤进被窝里，将手搭在许然腰上，脸颊蹭了蹭他的后背。
　　睡了。

　　另一侧的许然默默睁开眼睛，眼睛里没有一点的焦距，透着茫然。
　　今晚的窗帘是拉开的，有月光透进房间，冰凉似水。周围万籁俱寂，耳畔是洛晗轻缓的呼吸声。
　　已经一年了，她的承诺还算数吗？
　　整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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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晗的家人，许然见过两个，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他的二哥。
　　有时，许然觉得洛晗的家庭真的很神奇，难怪能养成他这样的性子。一个威胁他，要他留在别墅陪着洛晗。另一个允诺一年之约，放他离开。

　　————

　　许然是年前的生日，洛晗陪着过的。彼时两人还处的和谐。
　　过完年后，两人突然闹得很厉害，身上都是带着伤的。李妈有心想要劝说两句，可一个在气头上，一个也在耍脾气。

　　洛晗的母亲是林伯请来的。这两人折腾的太狠了，都见了血。

　　那是个阴天。
　　洛晗一早有事离开。他全副武装，带着口罩、帽子、围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衣服遮住的地方密密麻麻的伤痕，都是许然留下的。

　　离开没多久，他母亲就出现了。

　　许然第一次见到祁女士是在卧室，彼时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她穿着一身天青色旗袍，用一只玉簪盘着头发，戴着成套的珍珠项链和耳环，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身上带着股江南水乡的气息。

　　是个极美的女子。
　　许然想，洛晗的基因应该就是从她这里遗传的。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洛晗的母亲，祁淑贞。”
　　她的声音很好听，是江南地带特有的吴侬软语，笑容亲切，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祁女士对着许然礼貌点了点头，额头有一缕碎发调皮般地垂下。她伸手挽至耳后，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部线条，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着良好的家教和素养。

　　温柔似水，一个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名门闺秀。

　　这是许然未曾打过交道的人。
　　他怕极致的温柔。
　　在她的面前，他显得卑微而又懦弱，像是地底下苟延残喘的泥鳅。

　　彼时，许然抱着膝盖坐在窗边，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身形消瘦，面容憔悴，像是下一秒就要化作碎片随风消逝。
　　窗户是关着的，风是卧室门带来的。

　　额头的碎发在风中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贴着一大块纱布，还在渗血。敞开的衣领上带着血渍，脖子上缠着一圈。

　　她走到许然身旁。
　　许然鼻间嗅到了一抹白兰花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这孩子，还是老样子。”她把钥匙插入到钥匙孔里，咔嗒一声，锁开了。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是玫瑰味的。

　　许然愣愣地看着滑落在地的锁链，而后蹙眉望向女人。
　　她？

　　祁女士往后退了一步，把手伸到许然面前，阳光洒在她身上，圣洁的就像是个落入凡间的神灵。
　　“许然，能赏脸陪阿姨喝杯茶吗？”
　　青黛佳人，眉眼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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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边是一套精巧的茶具，她眉眼低垂，专注着沏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倒入白瓷小杯里的汤色青幽。她弯起眉眼，眼里露出一抹笑意，端起茶杯，于鼻端一嗅，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许然眼皮耷拉，冷漠注视着这一切。
　　她笑了笑，端起茶杯，转过杯口，小口地吞咽品尝。清香瞬间溢满屋子，肆无忌惮地舒张着。
　　味道很熟悉。

　　“对于我儿子的行为，我感到非常的抱歉。在这里，阿姨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放心，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要威胁恐吓你妥协，而是……想给你一个承诺。”

　　“尝尝阿姨的手艺？”
　　祁女士倒了杯茶，置于对面位置。
　　许然垂下眼睑，到底是意动了，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坐到对面。用拇指、食指、中指端起白瓷，呷上一口，滋味醇厚甘鲜，余韵悠久。他放下白瓷杯，手指搭在杯沿。

　　“你呢？”她撑着下巴，嘴角带笑，眼里带着看穿人心世俗的洞察力。“是不喜欢？还是……害怕？”
　　她伸出左手轻抚着许然的脸颊，郑重地说道。
　　“许然，我答应你，一年。”
　　“给你们彼此一年的时间。从相遇那天算起，一年后，我就让你离开。绝不食言。”

　　“您能确保他一年后会做到吗？”
　　“当然。你要知道，我是他们的母亲。”
　　他们吗？

　　许然当下是不相信的，他别无他法，靠他自己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也只能选择相信，至少这样还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