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那谁》原初拾

28、第 28 章

　　身体像是绑了石头一样沉重，手抬不起来，脖子不能扭动，想要睁眼，眼皮也像被缝住了，睁不开。唯有听觉，在恍若隔世的梦境中尤其敏锐。

　　那是周边人在窃窃私语。

　　“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上次听护士在说，身体各项机能正常，就是深度昏迷，应该是脑子的问题。”

　　“是撞到脑袋了？”

　　“不是，听说是溺水，窒息时间过长，能活下来都算是捡回一条命。不过要是成了植物人，一辈子就这样躺着，活着也等于死了。”

　　“你见过家属没，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来看望？”

　　“来过一个，不过不是家属，说是认识的人，那大姐每周都来，大概是觉得她一个人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就是穿蓝衣服，头发烫卷的那个大姐。”

　　四周静了几秒，随后是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来了呀，又来看病人啊。你也挺辛苦，从隔壁城市过来，这一趟最快也得一两个小时吧。”

　　“我也就每周来一趟，家里还有别的事，不能天天照顾。倒是麻烦你了，每天忙里往外的。”

　　“你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拿钱办事，收了你们的护工钱，当然得尽心尽力。不过这孩子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医生说可能随时会醒，也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反正尽人事听天命，他们家就一个人了，要是都走了……唉，命苦啊……”

　　“你上次说你是她妈妈的朋友？”

　　“我以前在她妈妈的店里做事，她妈妈过世之后，我就接管了店，这些年就一直做了下来。算是托他们家的福，生意还不错，也挣了一点小钱。她妈妈身体不好那阵子，我答应过，如果她们家有需要，一定尽力帮忙。”

　　“她妈妈什么时候过世的？”

　　“很久了，快十年了吧。”

　　“……都不容易。”

　　**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浑身发麻，腰后还发痒，拼命忍耐，又实在忍不住时，方禾终于醒了。

　　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眼珠子转了转，旁边是柜子，医疗仪器，还有坐在病床边上聊天的三个人。

　　方禾盯着她们看了很久，好像一个都不认识，想要努力去想，发现脑子里很空，没有任何记忆，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啊……”聊天的其中一人发现了病床上瞪大的眼珠子，惊讶叫了起来。另外两个人随后马上察觉到了，几乎扑到病床前。

　　方禾感觉到手指被握住，是温暖又带点粗糙的触感。她眨了眨眼睛，在对方逐渐伤感流泪的脸上，找到了曾经熟悉的痕迹。

　　“朱……阿姨？”话说出口时，才发现嗓音有多么沙哑，方禾嘴唇也是干的，整个人像是脱水的植物，干枯，没有生气。

　　朱阿姨等这一刻太久了，她擦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孩子，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要急，我去叫医生。”

　　“我去叫医生吧。”年纪跟朱阿姨差不多大的护工阿姨体贴说道，“她刚醒，你陪陪她。”

　　方禾身上没有力气，张口说话也觉得累，可她太迷茫了，有很多话想问：“这是在医院吗？我到底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一个多月前你溺水，被好心的路人看见，跳水救了你，还叫了救护车。我听护士说，到医院的时候你呼吸都停了，两个医生三个护士一起给你做心肺复苏才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警察联系到我，我才知道你出了事。你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月，我们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方禾想要掐自己一下，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手抬不起来，她只能轻声问，“朱阿姨，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做梦？”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方禾盯着虚白的墙壁，慢慢说着，“我像是溺水死了，回到了我高三的时候，遇到了一直喜欢的一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我妈妈也还在，她还送我大学入学……我还想着，时间还长，我可以跟他们好好相处，过好以后的人生……”

　　“……”朱阿姨眼睛含泪，不知道该说什么，握紧了方禾的手，慈母般抚摸着，反复感叹道，“可怜的孩子，可怜啊……”

　　**
　　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杨春娟是在方禾高三毕业后去世的，她死在一场交通事故中，跟方禾的爸爸一样。

　　过去了那么多年，方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杨春娟，她们的母子关系一向不冷不淡，说不上温情惬意，也说不上冷若冰霜，她们各自忙着工作和学业，留给对方的时间少之又少，唯一剩下的，只是血脉的羁绊。

　　这也是方禾在失去母亲后，一直放不下的遗憾。

　　方禾在被匆匆赶来的医生检查了身体后，喝了水，吃了点水果，身体感觉好了一些，跟朱阿姨又聊了起来。

　　方禾想起杨春娟的病，事实上，直到她去世，方禾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方禾看着自己插着针孔，泛黄且病态的手背，问道：“我以前没注意到，现在想想，高中那会儿我妈妈好像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我有几次半夜醒来，总是听见她咳嗽。她没跟我提过，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病。朱阿姨，你跟我妈妈待的时间最多，你清楚吗？”

　　虽然人已过世，但昏迷了一个月的方禾，总觉得梦境里的事情，像是真实发生过。

　　要理清美好的梦境和残酷的现实，方禾需要一点时间。可她不想朦朦胧胧，意识不清地躺在病床上。
　　她躺的时间太久了。

　　朱阿姨一下严肃了起来：“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

　　方禾从她表情里看出了端倪，提着心问道：“她真的生病了？什么病？”

　　朱阿姨叹气说：“其实不是我不想说，你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我多嘴。不过你妈妈走了那么久了，你也该知道她那个病……”

　　“肺癌？”这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进了心里，太疼了，疼得让方禾闭上眼睛，迟钝地感觉到手脚冰凉。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阿姨这话一说出口，万事尘埃落定。

　　果然是这样，方禾艰难地抬起手捂住眼睛，眼泪止不住从指缝间落下，枕头很快就湿了一片。

　　“哎呀，你这刚清醒，情绪别激动。”朱阿姨手忙脚乱抽出几张纸巾，给方禾擦眼泪。

　　方禾压抑着哭声，眼泪一直停不下来。朱阿姨索性不再说话，唉声叹气，默默地守在方禾病床边。

　　应该是上天的怜悯，或者是人的执念，才会在濒死之时，回到过去得知真相，再有意识地填补遗憾。

　　可惜南柯一梦，终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