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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醒来 ...


  •   寻桉坐在去往侯府的马车中,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人人皆知巫家是凛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殊不知,他们有个秘密,这个秘密从不曾为外人知晓。

      巫家是魔,与那些辛苦修炼多年才换得人形的妖不同,他们生来就拥有强大的力量。

      而巫寻桉身为魔族之女,浑身上下却无半点修为。

      一开始,她觉得这是件极为丢脸的事,可是后来便与自己达成和解。

      没有法力,便不用修炼,做个普通人类,备受家人疼爱,还能要啥有啥,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好事?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更何况,她有一看家本领,便是能进入他人梦境,能入梦,对她来说可是顶顶有趣的事。

      至于钱泓一提到的满门抄斩?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商贾人家,买卖陶瓷,挣点小钱,这样的商家西市多了去了,就算她家烧艺坊规模越做越大,但终归只是商户,朝廷根本不可能多看一眼,他们的身份又怎会被识破呢!

      就算是被识破了,有父母和哥哥在,朝廷也伤不了巫家分毫,大不了就搬家!这天下如此之大,怎会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末了,她又可怜起被母亲没收的话本来,那上面写的无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前朝秘史,有甚的看不得?寻桉心疼地想着,其中还有两本没有读完,看来今日散学要偷偷跑一趟西市的书铺了。

      堂内烧足了炭火,寻桉刚走进侯府的家塾,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窗边有几个公子哥正在高谈阔论,很是聒噪,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邻座已有人在,那少年明眸皓齿,一袭青袍,前襟后襟都绣着竹叶的暗纹,此时此刻正悠闲地翻着书,丝毫没有被学堂里嘈杂的环境影响。

      见寻桉坐下,他立刻合上书,开心地靠过来搭话:“小桉,散学后跟我去西市可好?我带你吃桂花糕!你向来贪吃,新开的那家点心铺你肯定喜欢。”

      在他身旁正研墨的小厮听到自己的名字,默默朝寻桉行了个礼,听自家公子还在滔滔不绝,又尴尬地笑了笑。

      “韩树,谁说我贪吃?”寻桉干脆利落地抓到重点。

      叫韩树的少年自觉失言,噎了一下,随后又嘻嘻笑了起来,拄着脑袋望着寻桉,眼睛亮晶晶:“小桉,你头上的珠花真好看,新买的罢?下次你生辰我也送你一对,如何?”

      因两家交好,寻桉自记事起便与韩树相识。

      韩家是世代受爵的官宦大家,烁金侯韩文晔一生征战沙场,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他老来得子,怕韩树一人寂寞,索性在府内置办了家塾,公开招生,并邀请告老还乡的翰林学士张铖来此处教书。

      说话间,教书先生张铖捧着书卷走了进来,堂内喧哗声顿时消失,学生们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寻桐人呢?”寻桉一面把笔墨从书箱里取出来,摆在桌上,一面压低声音问韩树。

      韩树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座位,也不敢大声讲话:“他没有来过,我一早上都没有看到他。”

      寻桉无奈地闭上眼睛:哥哥又逃学了。

      果不其然,敲了钟之后,巫寻桐还是不见踪影,张铖板着脸盯着空出来的座位,两记眼刀几乎要把桌子戳出来个洞,席间学子倒也知趣,整个学堂鸦雀无声。

      先生的声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不一会儿的功夫,席间学子便开始哈欠连连。

      寻桉的座位靠窗,此时太阳正高,房檐上的积雪渐渐融化,顺着瓦楞滴了下来,她的心就随着这滴水的声音,一下下地跳动着。

      见学生无精打采,张铖忽然道:“今日我们讲了《论剑》,韩树,说说你的看法。”

      韩树起身思索片刻,朗声道:“弟子最爱其中《百姓》篇,读之深感天下百姓的劳苦不易。近年外敌频频返境,为百姓带来饥荒与战火,弟子渴望将来能够稳定边疆,造福百姓。”

      “孺子可教也!小小年纪竟有此等觉悟,大有你父亲当年风范啊。”张铖听罢非常高兴。

      寻桉抓着毛笔,在书本上画起画来,思绪飘得很远。

      她想,若以后韩树长大了,岂不是会变得像侯爷那样高大威猛、手握长枪?

      她实在是想不出到那时他们会怎样,还会今日这般在街道上追逐打闹吗?亦或者随时都能一起去食肆吃碗牛肉面?若是经常征战沙场的将军,大抵是这个模样罢……

      这样想着,纸上俨然出现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正一手握着宝剑,一手端着碟点心。

      寻桉差点笑出声来,连忙胡乱地涂了几笔。

      *

      临近傍晚,先生一说散学,那些昏昏欲睡的孩子们便立刻来了精神,有的张罗着去勾栏瓦肆看戏,有的打算结伴去某某公子家做客,登时,学堂中好不热闹。

      将书箱吩咐给千霭以后,寻桉随着韩树一路来到了嘈杂的西市。

      此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张福记点心铺生意正红火,门前竟排着长队。

      一眼望去,一众姑娘,三三两两结着伴儿,一面嬉笑着说些闺中趣事,一面时不时朝铺子里面望去。

      韩树带着寻桉直接走进铺内,张掌柜眼尖,一眼便望见了他们,连忙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小跑过来低头哈腰道:

      “小侯爷光临鄙店,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请!”说罢,便把二人请到了二楼靠窗的空位。

      此处风景极佳,向窗外望去,整个西市一览无遗,楼下是热闹的人群,楼内有清雅的琴声。

      韩树点点头,夸赞道:“没想到一家寻常点心铺,二楼竟有如此景致。”

      张掌柜微微欠身,收下了夸赞,很上道地接话:“小侯爷这般喜欢,往后这桌只留给小侯爷!”

      随后,张掌柜接过店小二送来的一碟糕点,毕恭毕敬地摆到桌子上。

      一股芝麻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这糕点黑白相间,软软糯糯,碟子里点缀着红果,让人食指大动。

      张掌柜立于桌前,清了清嗓子,开始有模有样地介绍:

      “小侯爷,尝尝小店的雪花糕,糯米泡上三个时辰上锅去蒸,再揉上两炷香的功夫,方得绵密糯口的口感,黑芝麻小火炒得香气扑鼻,再混着麦芽糖捣碎,铺在上面……您尝尝,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呢。”

      他停了下来,缓了缓嘴皮子,瞥见寻桉正在喝茶,便继续道:

      “这位姑娘此时喝的茶水也大有来头,小店泡茶用的都是从七雀山运下来的雪水,您可别小瞧,用它泡茶,不仅茶叶舒展得更漂亮,泡出来的茶水也有清热养肺的功效。”

      随即,店小二又端来了两碟糕点,放到桌子上。

      “您问这个?这是莲花酥,您看,这一层层的花瓣薄如蝉翼,中间是蛋黄混着莲子,我瞧姑娘似乎很是喜爱,不如现下就尝尝?”

      随后,掌柜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小店的招牌——桂花糕,刚出炉的最好吃,入口满是桂花香,清香可口,甜而不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糕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食——小的我没念过书,小侯爷莫笑话!”

      接下来又是几碟下桌,张掌柜还想继续开口,韩树望见寻桉已经在偷偷咽口水,便示意青山用银子打发了张掌柜退下。

      “可饿死我了,”寻桉见没了外人,连忙捏起一块雪花糕,放到嘴里大嚼特嚼,随后尽数吞咽下去,舒了口气道,“啊呀,和你出来玩,免不了要这样一番折腾!”

      韩树轻笑一声,也捏起一块糕点,提醒道:“小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必这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便不由得把“矜持”两字吞进肚里。

      对面的小姑娘今日穿着金丝月白长裙,肩上罩着件天青色软烟罗,梳着乖巧的双髻,那对珠花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惹人疼爱。

      然而,她随即将魔抓伸向一块莲花酥,塞到嘴里大快朵颐,豪迈地抄起手边的茶杯,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好极,她在他面前全然没有矜持的样子。

      韩树很想帮她把嘴角的那粒芝麻抹去,但是忍住了。

      随后他意识过来,嗔怪道:“小桉,你不会是转世的饿死鬼罢?不知道的以为你饿了三天三夜呢!”

      寻桉垫补了肚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随后双手拄着脑袋,看着韩树道:“怎么?从小到大我一向如此,你还没习惯?”

      她与韩树青梅竹马,相知相识,韩树虽年长寻桉一岁,但也没有兄长的架子。

      侯府不在意,商贾之家更没什么规矩,私下里寻桉与他打交道,向来都是这般没大没小。

      待二人吃完,离开点心铺,寻桉期待地朝韩树眨了眨眼,后者立刻会意,问:“又要去书铺?”

      “是了,早晨话本被母亲没收了,还得再买一本。”寻桉老实交代。

      韩树叹口气,道:“若是哪天让夏夫人知道是我总带你去买那些个劳什子,怕不是要打断我的腿。”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心口不一地朝着书铺迈开腿。

      寻桉嬉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青山知,谁会说出去呢?”

      这话说完,走在旁边拎着几提糕点的青山连忙红了脸,宣誓忠心道:“公子放心,我定不会背地里乱嚼舌根。”

      *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韩树送寻桉到巫府门口,两人作别。

      寻桉提着灯笼和糕点推开家门的时候,厅堂内正有人声,许是家人正在吃饭。她没有出声,揉着滚圆的肚子,蹑手蹑脚地推开东厢书房的门,悄悄钻了进去。

      来到桌前坐下,寻桉把糕点和灯笼一股脑地扔在旁边,随后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刚买的《笼中梦》,翻开一半,续上未读完的地方,直接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这本讲的是一个千金大小姐在佛堂求佛时,遇到了个俊俏书生,自此一见钟情,发誓非他不嫁,谁料书生高中之后,二人的书信便没来由地断了。

      虽然是相对老套的剧情,但耐不住笔者落花生遣词华丽,意境生动,深深俘获了凛州姑娘们的心。

      寻桉正巧看到大小姐为情所困,在夜里辗转反侧、烦恼不已之处,不由得啧啧两声,痛心疾首道:“如此美好的姑娘,为何非要吃情情爱爱的苦……”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出了声,她下意识向一旁看去,床上不省人事的那位应该还在——

      咦,那厮呢?

      寻桉忽然冷汗直冒,她这才回忆起,方才进屋的时候,屋内是已点着灯的。

      灯影摇曳间,寻桉看到了那个静立在书架旁的少年。

      那少年站在一半阴影中,已全然没有初见时满身血污的狼狈,他一身白衣,笔直如松,长发如墨,表情淡然,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寻桉想起前日先生讲“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由得感慨,落花生的话本中常写到的谦谦君子,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若他没有在袖子里偷偷攥着那把短刀,也许会显得更君子罢。

      寻桉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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