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喜雨》云中小雀

11、碰瓷

　　景润C栋1001房
　　清浅月色自窗外洒入，给幽暗的客厅注入几分光亮，沙发上坐着个人，双手松松搭在敞开的膝间，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程煜回到家已经好一会儿了，屋内寂静，耳畔却一直萦绕着林欢颜最后说的那句话。

　　脑中掠过很多过往的画面，最后浮现出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心脏在那刻突然加速跳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拨了通电话出去。

　　很快被接通，温柔的女声从听筒传出，周遭隐隐夹杂着些许声响：“什么事啊，大晚上的，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他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脑中思绪万千，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电话里的人疑惑地嘟囔了几句：“喂？程煜？不小心按错了？”

　　他这才开口，嗓音很哑：“要是你跟一个人多年未见，她对你的态度却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会是因为什么？”

　　对面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随后高跟鞋声响起，没一会儿，周遭的吵杂声消失了。

　　“怎么，谁对你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

　　程煜沉沉叹了口气，道：“林欢颜。”

　　“啊？”电话里的人愣了下，随即又笑出声来，像是毫不意外，“欢颜啊？你们又遇见了？”
　　“嗯。”

　　“怎么，她不理你了？”

　　“也不是不理。”他想了会儿，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是，有些奇怪，跟以前不太一样。”

　　“她好像……在生我的气。”

　　那头的人又笑了几声：“生你什么气？”

　　他就是不知道才会问她。

　　程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答复，不由又问：“要我给你分析分析？”
　　“如果可以的话。”

　　“问你个问题。”
　　“嗯。”
　　“她不理你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不愉快，不舒坦，不开心，不喜欢……
　　最后归为简单的一句：“不太好受。”

　　电话里的人又笑了下，开口道：“我觉得你现在需要搞清楚的不是她为什么不理你，而是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程煜有一瞬的愣怔，她又接着问：“程煜，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一个女生对你的态度？”

　　电话挂断后，程煜思索了许久，却始终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一切都是悬浮的，无法抓住。

　　到最后，他颓然地仰起头靠坐着沙发，将手搭在自己眼前。
　　周遭彻底陷入黑暗，思绪在那瞬却奇迹般的沉静下来，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林欢颜的模样，笑的、哭的、热情洋溢的、皱眉的、还有冷漠决绝的……

　　-

　　林欢颜睁眼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的那刻有些懵懵然，鼻端消毒水气味浓郁，她缓慢地扭头，周遭的事物也开始扭曲转动。

　　眼尖的护士看见她醒来，走过来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头痛吗？想吐吗？”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脑袋钝钝地疼，有气无力地问对方：“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你出车祸了，不记得了吗？你昏迷的时候给你照过CT了，轻微脑震荡。”

　　啊，她想起来了。
　　今早打车去电视台的路上，发生了事故。她坐的那辆车在途经分叉路口的时候，突然碰见辆从左侧方冲出的车子，两车相撞。
　　她只记得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她脑袋磕到了玻璃上，接下去的记忆就没了。

　　护士跟她说交警在外面候着，等着了解情况。

　　等人进来也只是简单了解了情况，事发路段有监控，是对方不遵守交通规则导致的事故，责任在他，林欢颜伤的不重，对方赔付完医药费就算是了了，司机伤的严重些，可能后续还要再谈赔偿的事情。

　　等一切搞好后她又在医院坐了会儿，等到头没那么晕了才想起忘记跟台里请假了。
　　领导询问了下她的情况，叮嘱她安心养伤，她这才又叫了车回家。

　　也不是很严重的伤，她不想惊动父母，省的他们来回折腾。

　　她一路上有些昏昏欲睡，感觉还是有些不太舒服，额角受伤的那块隐隐作痛。
　　车子在快到小区时速度突然降了下来，前排的司机说：“前面不知道怎么了，围了好多人。”

　　林欢颜睁开眼，路边围了一群人，场面好像有些热闹，可惜她现在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发生了什么，眯了下眼睛打算收回视线。

　　很快又出声：“师傅，放我在这里下就好了。”

　　“得嘞！”

　　下了车，林欢颜脚步缓慢地往那边移动。她是有心想走快一点，只是身体不允许。

　　越靠近喧闹声越大，她隐约听见他们在议论——
　　“怎么这样，长得倒是挺人模人样的，撞了人居然不想负责。”
　　“搞清楚状况没啊，这分明就是碰瓷。”
　　“对啊，就是碰瓷，我前几天也在这边见过这两个人，小伙子怎么那么不小心，被那样的人缠上，难搞哦。”
　　……

　　再往前，熟悉的温润嗓音传来，带上了点不耐：“这位家属，我说了，我没有不想赔偿，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费用我会出，后续要是还有什么情况我也会负责，可是依我看来，你妈好像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我妈现在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啊？大家伙可都看着呢，是你的车碰到了我妈。”她大声说着，转念又对着人群哭诉：“没天理了啊，这人大白天撞了人不想负责啊！”

　　“我是医生，有一定的判断力。我说了，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去医院。”
　　“我不管！医生了不起吗，医生撞了人不用赔偿啊？你哪个医院的，我要去你们医院投诉你，你看看我妈，现在还倒地不起，你不赔钱我们没完！”

　　程煜扶了下额，饶是再有耐心也在对方的胡搅蛮缠下整没了。

　　在此之前，他还怀疑真是自己开车不小心，撞到了人。

　　他车速不快，到小区门口更是放慢了速度，那人是突然出现，又突然倒在他车前的。他心惊不已，谁知下车查看过后那两人的态度却很异常 ，倒地的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皮外伤，却迟迟无法醒来，同行的女儿也一直拒绝他提出去医院检查的请求，只是在大声吆喝。

　　他看着继续对着人群哭诉的人，越发确定自己就是被人碰瓷了。

　　耐心告罄，他不想继续跟对方争论，直接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那妇女动作敏捷地冲上来要争夺他的手机。

　　争夺间，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
　　程煜嘶了声，抬手就要制住她，旁边一个娇小身影飞速冲出。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林欢颜站在他身前，瞪圆眼怒视着对面的人，语气很凶，大声吼她：“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他脸花了你赔得起吗？”

　　那妇女懵了下，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她小小一只小鸡仔一样，便没把她放在眼里，继续扯着嗓子喊：“动手怎么了？他撞到了我妈，还不肯赔偿，我动手怎么了？啊？你快点闪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林欢颜头很铁，直接把脑袋伸到她面前：“你来，你照着我脑袋打。”

　　妇人看了眼她脑门上的纱布，抬起的手缩了缩，偏移了下，无语地伸手推她，嘴上仍旧不饶人：“你神经病啊？”

　　林欢颜一喜，眼底漫上笑意。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预想着只要对方一动手，她就往身后倒，反正人家本来就是碰瓷的，肯定也怕惹上什么事。

　　只是计划跟现实有些偏差，或许是刚才那顿输出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让她本就晕乎的脑袋变得更加晕，妇人手触上她身体的时候，她眼前一黑，脚步踉跄，栽倒在温热的怀抱。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程煜焦灼的呼喊：“欢颜，欢颜！”

　　-

　　林欢颜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小房间里，鼻端的消毒水味浓烈，又夹杂着淡淡的檀香。

　　她这次很谨慎，缓慢转了转眼珠子，周遭的摆设很简单，不远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简易衣架，上面挂着一件黑色大衣，很眼熟，好像是程煜的。

　　她又扭了扭脖子，在触及到床边的身影时瞳孔微缩。

　　程煜正趴在床边，从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他毛茸茸的脑袋，头发很密，连发缝都不怎么看得见。

　　她的心被什么戳了下，昏倒前的记忆开始缓慢回笼，随即她又动了动，想看看他侧脸上的伤，只是刚有动作，那人就蓦地抬起了头，腕上一轻，她才意识到他睡觉时一只手压着她的手腕。

　　程煜本想等着林欢颜醒来的，只是昨晚的手术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再加上早上的惊心动魄，他将林欢颜安顿好后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困意便袭来，倒下前怕她醒来他会不知道，他伸了只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不会过度亲密，又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动作。

　　抬眼时他对上林欢颜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醒来。

　　程煜先开口：“欢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欢颜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了两秒小小声地说：“头有点晕。”

　　“嗯，你有点轻微脑震荡。”他站起身，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还有其他感觉吗？想吐吗？”

　　“不想。”

　　他又坐下，室内安静，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在听到她小声跟自己说话时又开始泛起酸疼的感觉，他无所适从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林欢颜还是睁着眼睛看他。

　　程煜脸很白，皮肤很好，没什么瑕疵，因此那道细长的红痕便格外显眼，从下颚蔓延至鼻翼。

　　是被那个女人挠的。

　　林欢颜看着他脸上那道红痕，那个女人扑过去挠他的画面又闯入脑海，她心头浮出郁气。
　　他的脸，她碰都没碰过，居然被人挠伤了，还是那么长的一道痕，破相了怎么办？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她看着他，有些心疼，再顾不得要跟他划清界限，抬手指了指他的脸，轻声问：“疼吗？”

　　程煜一怔，她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问他疼不疼，心里那股酸痛感更甚，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其实她不说他都不记得自己受过伤了。

　　“不疼，没什么感觉。”他指了指她的额头，问了同一个问题：“疼吗？”

　　林欢颜也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学着他说：“不疼，没什么感觉。”

　　程煜侧头舒了口气，心头的沉重感没减少半分，乱麻纠缠，半晌，他沉声道：“你傻不傻，不是说我们什么都不是，还冲出来做什么？”

　　她小声：“她打你。”
　　“打我就打我。”

　　“不行。”她看着他，嗫嚅道：“谁都不能打你。”
　　她恨自己今天战斗值损耗，不然她一定要扑过去挠花她的脸。

　　程煜哑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前几日还心狠地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结果今天又义无反顾地冲出来将他护在身前。

　　他看着她，心头各种情绪翻涌，那种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晕倒的后怕感还未彻底消散。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心里乱的很，他怕自己会说错话，会再次惹她不高兴，定了定神，又将那些话都忍了下去，最后随意找了个问题：“渴吗，要不要喝水？”

　　“好。”

　　他起身，从桌下拿了瓶没开的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到她嘴边。

　　林欢颜抬起手接过，“我自己来。”
　　他那样，好像她是什么行动不便的病人一样。

　　等她喝完水，程煜又接过瓶子攥手里，坐一边安静地看着她。

　　空间很小，因此他的存在感就显得格外强烈，林欢颜揪着被子，尴尬得在被子里的脚都忍不住微微蜷缩。

　　前几天说过的话像一记猛烈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他肯定也会觉得她很奇怪吧？看见那个女人挠他脸的时候她是真的生气了，才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的，可是现在……
　　她要怎么解释？

　　她抬眼，又对上程煜的视线，她忍不住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无语看天花板。

　　最后灵光一闪，36计，走为上计。

　　林欢颜缩在被子里，低声道：“程煜，我想回家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动了动，看向她，“头还晕吗？”
　　她摇摇头：“不晕了。”
　　“好，那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