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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骤雨急(080414修) ...

  •   一、骤雨急

      东淳国瑞荣十六年

      国都伯央郊区

      “离少爷,离少爷——你躲到哪儿了?青青找不着你!”小巧的花园里,温润的女声在花朵间回荡。

      “青青,青青,我在这!”从硕大的牡丹花丛中冒出一个约莫只3岁大的孩童,娇憨地嚷着,“快来啊!快来啊!”圆滚滚地小手不住扯着肥厚的叶子。

      “原来你在这儿!”卢青青微喘着奔了过来,这个小祖宗怎么这么精力旺盛让她一阵好找。

      “青青,青青,你讲娘会来看我的,娘呢?”被唤作离儿的孩童嘟着嘴巴说道。卢青青尴尬的笑道:“哎呀,你看看,谁让你又躲到花丛里的?小姐来过了,但是没找到你就又回去了,你知道的,小弟弟刚刚生下来没多久,小姐要多陪陪他。”

      “哦,那我能去看看小弟弟吗?我会给他好吃的,带他到处去玩,给他看我的‘宝贝’”孩童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地象两轮弯月。

      “现在还不行,小弟弟还没小是不能见风的,否则就会长不高。”卢青青牵过孩童的手,努力的抱起他已经有些沉的身子,“过了晌的日头最毒的,咱们到屋里去好吗?青青给你弄冰冰的酸梅汤喝。”

      “好——”一提到吃的孩童的注意就从小弟弟身上移开,雀跃的搂住卢青青的脖子。

      小孩子白天总是精力旺盛,到了晚上也困得容易。刚吃过晚饭还不到三柱香的时候,那孩童就已经睡着了。卢青青仔细的给他掖好毯子,又将孩童吮在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放进毯子里。在屋角点了一根驱蚊的息香,把门关好再出去。

      走廊上,一名年轻的妇人正等着她。

      “怎么这么久?昊儿这些天身上长疹子,半刻也离不了我。”妇人很不耐烦,穿了一身严密的正装早已憋得满头大汗,只为了架子还得那么端着。

      “小姐恕罪。也不知怎么了,离少爷今日用饭用得很慢所以才耽误了时辰。”卢青青满口称罪,连忙奉上早就准备好的冰饮,又取了一把蒲扇在一旁扇着。

      妇人矜持着喝完了冰饮,面上的烦躁略褪些,“这孩子真是的,连用个饭都这么麻烦!青青,上次交代你的事情最好这几天内就办好。”

      “小,小姐……”卢青青猛一抬头,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妇人很不客气的打断卢青青的话,“可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的背后,是我卢家的列祖列宗,别忘了你也姓卢!”

      “是……奴婢知道了。”卢青青不停地摇着手中的扇子,低头应道。

      “这件事与我与你都有性命干系,一定要妥善安排,找最好的人,事后把线都断干净。”妇人似乎一刻都不想再待了,急急地出了庭院,上了一辆装扮朴素的驮车迤俪而去。卢青青则呆呆地站在门口,直到驮车从视线中消失很久很久。

      ◆◇◆ ◆◇◆

      “离少爷,该起了,你忘了今天小姐要带你出去玩吗?”卢青青推开卧阁的门,正嚷着,却见原本该在赖床的孩童早已穿戴好,抱着枕头靠在门边。

      “离少爷,你怎么坐在这了?”卢青青好笑地抱起孩童。

      “嗯?青青,我怕睡迟了娘就不带我出去了。娘来了吗?”孩童满眼惺忪,含糊到说道,却叫卢青青听得眼眶微红。

      “离少爷别担心,青青会叫你的。再睡会儿吧。”卢青青轻抚孩童的额头,待哄得那孩童睡定,再放到褥上盖好毯子。赶紧用手指把掉落的泪擦掉,转身出去准备出行要用的东西。

      “小姐,怎么这会儿才到?有什么事吗?”卢青青忐忑不安的问道,她已经在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如今都过晌午了。

      妇人坐在驮车里没下去,只气息略浮的答到:“今日也不知怎的,身体只懒懒的脾胃也颇不适,午间用过饭才略好些。都安排妥当了吗?”

      “……是,已经在林子那边候着了。”

      “你去把他带来吧。”妇人截口说道,命人放下车帘子不再言声。卢青青也只得叹息一声。

      “娘,我们要去哪儿?”孩童穿着崭新的衣裳,一脸兴奋趴在车窗处看外边滑过的景色。卢青青一边给妇人扇扇子取凉,一边担心的搂住孩童的身子,怕他一不小心就翻出去了。

      妇人恹恹地答到:“到了便知。”然后使劲擦着额头上不停渗出的汗。这驮车虽是特意整过了,用得是最透气的南葛布围的,顶上还蒙了油毡布防日头,车厢四角还摆上了冰盆,冒着丝丝凉气,可还是让人觉得憋气。

      好不容易,那驮车行行复行行的到了城郊林子的草坡上。先行打点的仆从们已经将柔软的坐垫堆放到树阴下,布好矮桌,摆上清凉的饮品和点心,还有刚从冰凉的泉水湃过的新鲜瓜果。孩童仿佛毫不惧怕那狠毒的日头,在草丛中穿梭着,不时的摘下几朵花。

      “娘,”孩童怯生生地走到妇人面前,“这个给您。”伸出汗津津的手,里面一束开得正好的野花。妇人迟疑了下,从袖口抽出一条手绢裹住手微笑的接过,孩童因跑动了而涨红的脸更加的红了。在一旁看着的卢青青也笑了,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沁出泪花,赶忙转过头去用袖子拭干。

      吃过点心,释放了太多精力的孩童在卢青青的怀里睡着了。卢青青一直想把孩童放到一旁的软褥子上,可孩童始终拽着妇人的衣角不愿意放开。

      “小姐……”卢青青欲言又止。

      “别说了。”妇人使劲拽出自己的袍角,把原本正在酣睡的孩童弄醒了。

      “娘?”孩童发觉妇人似要离开,“您要走?”

      “离儿乖,娘去拿样东西给你,你乖乖的在这儿等着娘。青青,你去驾车。离儿,你一个人怕不怕?”妇人难得的和颜悦色的说道。

      “不怕,离儿会乖乖的等娘的。”孩童赶忙挣出卢青青的怀抱,笑得像朵花一样。卢青青一步三回头的,终究还是扶着妇人上了驮车,赶着车走远。

      孩童站累了,坐下,坐麻了,靠着树,靠着饿了,咬着手指,趁仆从们不注意,跑进了林子深处。林子有些大,尤其不知名的鸟儿的啼叫声更是让人生出一丝寒意。阳光斜斜的从树林的缝隙里洒落下来,孩童觉得有些困,朦胧间听到车轮碾过碎砾的声响,好象有人在叫,仔细去听却只有风声。孩童又走回草坡,却发现那些仆从都不见了,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

      轰隆隆,一道闪电掠过天空。风吹了起来,带着淅淅沥沥的雨点。

      “我不怕,我会乖乖的,娘待会儿就来了……我不怕,我会乖乖的……我不怕,我会乖乖的……我不怕……不怕……不怕……”孩童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小声地安慰自己。

      突然,一群黑衣人出现,他们有着冰冷的眼神,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围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即使是很少见外人的孩童还是察觉出危险的意味。他慌不择路的冲向林子深处,可是,再怎么逃,一个孩子是无法逃过成人的追捕。

      唰——痛!孩童仰面倒在地上,泪水涌出混合着狠狠砸下的雨滴让视线愈加模糊。刀,还嵌在孩童的身上,黑衣人拖动刀柄直到能看到森森白骨,拔出再挥动砍上去。又是一道闪电,直接劈在了那刀上,黑衣人立刻燃烧起来。着火的黑衣人怒吼着在泥浆中翻滚,其他黑衣人则立刻收起刀趴倒在一旁。谁都没有留意到,中了刀的孩童匍匐着渐渐离开了众人。

      暴雨,墨色天空,都给孩童的逃亡提供了掩护。孩童使着不知哪来的气力,挣扎着在林中前进。其实孩童的双眼早已看不清东西,只是拼命的前进,碰到了树就往旁边爬,再碰到再挪向旁边……如注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稀释,与泥土混合,在孩童的身后留下一条触目的痕迹。

      爬了很久很久,连雨都快停了,可是却始终爬不到头。“娘——娘——青青——”孩童绝望的嘶喊着,却没有人应答,连回声都欠奉。哗啦——身下的土坡突然坍塌,孩童连惊叫都来不及便翻滚而下,仅留一只血迹斑斑的童鞋在裸露的树根上。

      ◆◇◆ ◆◇◆

      “这雨来得很是不善啊。”驿道的茶寮里,被雨困住的两人坐在桌边,旁边站了数名护卫。说话的是名穿藏青长棉袍的老者,虽身上未佩任何饰物,连发簪也只是桃木制的,但袍下露出的靴角却透露了他的身份。在东淳国,只有世家之人或是官员才能穿靴子,而一般品阶的人只能穿黑色的靴子,品阶越高靴子的颜色就越浅,而且依据官阶还有相应的刺绣。这位老者的靴子是白色的,还用藏青色的丝线绣了一圈琼花,他的身份自然呼之而出——一品大臣,当朝左宰萨伦卿。

      “萨施主,所忧为何?是山川花木遭这雨欺,是黎民被这雨所累,还是千里之外的战场音讯全无?”旁边坐着的是一着白色僧袍之人,约莫30岁的样子,面容俊朗一双狭长凤眼顾盼流光,只光秃秃的脑门上竟然烧了7个戒疤而且排列成天斗七星的模样。

      萨伦卿没有接话,但望向北方的眼神却透露了他的心思。东淳国并不是一个以武力著称的国家,与民风彪悍的北溟国相比,两军对垒胜算可谓不大。偏偏这次的战事又是本国先提出的,若是败了便不只是割地赔款,送皇女和亲那么简单就能了结的。想到这,萨伦卿不禁叹了口气,此刻正值农收季节,农家的壮丁都上前线了,就剩了妇孺收割,又碰上这倾盆大雨,那些稻谷怕是要烂在地里了。

      那僧人轻笑一声,把茶棚内抑郁的气氛冲淡不少,“萨施主,小僧以为,这雨来得很善。时近傍晚,大风刮来游云汇聚而下,虽然此刻大雨倾盆,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会停。骤雨歇后,朗朗青空被涤得纤尘不染,何愁明月不照人?”

      “呵呵,借你吉言。若果真如此,老夫定要与大师您举杯邀月。”萨伦卿面色稍霁,缓身坐下。

      此时,去前方探路的卫士淋得落汤鸡似的回来禀告:“大人,前方有一村庄因暴雨致山顶泥石倾泻被埋,似无一人生还,出山的道路也被堵了。”此人话音刚落,原本瓢泼而下的雨竟忽然收起,令人感觉异样。萨伦卿看了一眼僧人,转头吩咐:“去看看,或许还有生还之人。通知山脚的虎贲队清道路。”卫士应声,倒退5步给萨伦卿让道。

      虽然可以想像这山泥突袭,淹没村庄的惨境。但当亲眼看到挖出的近百具尸首,萨伦卿还是有丝动容。道路已经清好,虎贲队统领也多次请示萨伦卿是否迅速返回都城,尤其天色已晚,若再来那么一场雨说不定还会有山泥倾泻而下。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萨伦卿始终不愿离开。忽然,有兵士激动的喊道:“这孩子还活着!”萨伦卿眉骨一动,“抱过来。”

      在火把漂移不定的光下,只见一名约三四岁的小童浑身血污,若不是胸前还有细微的起伏,任谁都以为他早已死去。“军医何在?”萨伦卿呵道。一旁早有机灵的兵士将军医引来。

      “大人,小僧有个不情之请。”一直在旁念经超度亡者的僧人突然插嘴说道,“这孩子可否交与小僧?”

      “嗯?”

      “这孩子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家破人亡,怕此刻虽活了下来以后也是命运多桀,不如让小僧将他带回寺中,以消其灾。”那僧人虽是口称求人,言语之中倒似笃定萨伦卿一定会答应。事实上也是如此,萨伦卿一挥手,兵士便将那小童抱到僧人面前。

      僧人也不怕那孩童身上的泥污血渍,径直抱起稽首为礼便在两名兵士的陪同下先行离去。萨伦卿一直等到看不见和尚的身影才带着护卫和虎贲队下山。

      ◆◇◆ ◆◇◆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我时常从梦中惊醒,师父有时会在一旁念着心经,用奇异的声调给我带来一丝丝安慰。但是,每当夜深人静自己独处时,恐惧总是会如湖面的涟漪一层接着一层涌上来。即使用力抱紧自己,蜷缩在墙角,那种感觉始终无法消除。

      但是,即使站立在无人的森林中,在瓢泼大雨中,我从不会有一丝害怕,反而心里沉静得仿佛早已死去了。

      师父说,那是因为我放弃了一切,不是放下,而是执意的放弃……假装不在乎,不过他说,只要是人就会如此,那么,我是一个人吗?

      师父说,那个答案要我自己给出。

      我是一个人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骤雨急(08041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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